“——哇啊啊又死了!”
“——哼,让你知道乱步大人的厉害——”
“来,你看这个头盖骨。我好多年才见到这么一个。”
“......哇,确实。教科书级别的标准啊,这个。”
“——‘你甚至拿不出一点有趣的’——”
“——‘愚蠢!’您也觉得这首诗很不错吧?”*
“我是误入了什么家庭情景喜剧拍摄现场吗......”
最后这格格不入的一句,是国木田在目睹了太宰和江户川打游戏、路德维希和与谢野交流行医心得、罗季昂和冰沼诗句接龙的场景后发出的,深入灵魂的质问。
......
摘自“国木田的旅行日志”
12月23日晚7点,侦探社自罗马港登上“宇宙星辰”号三天后。
侦探社全部的四人,国木田、与谢野、乱步、太宰,以及大学生罗季昂·拉斯科利尼科夫、研究生冰沼蓝司和路德维希,共计七人,入住位于船首的1201号套间。
乱步先生告诉我,那些人既然不打算伤害乘客,还要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身,这个过程会花费较长的时间。
而此刻整艘游轮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他们也不会太过急于行动。
——得出的结论是,我们现在静等花袋调来的船内部的结构图,以及当时“海洋赞歌”号的监控即可。
言外之意是,可以解除工作模式。
虽然我以为还是尽早制订计划为好,但我相信乱步先生的判断。
——但是,太宰,这不代表你可以拉着乱步先生打游戏!
你已经,带着他,从7点打到9点了!!
......
“咔”的一声,钢笔在国木田的手中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声音。
他赶紧回神,盖上笔帽,合上笔记本,长叹一口气。
“没事吧?”
一个低沉而带着些许金属冷质的声音传来,国木田抬起头,发现路德维希不知何时结束了和与谢野的探讨,正站在他旁边。
“......没事,只是有些焦虑而已,多谢关心。”国木田揉了揉眉心,说。
“嗯,确实跟照顾大龄儿童似的,挺辛苦的吧。”
路德维希那双无论看了多少次都让人感到心惊的金色眼睛里含了一点促狭的笑意,端着一杯酒,懒散地靠在沙发的扶手上。
——真说到人心坎里去了。
或许是因为打游戏太入迷了,乱步和太宰都没有听到他这句话,没有人来阻止他,于是国木田悲愤地说:“......说得太对了,路德维希先生!尤其是照顾那个太宰,我无法想象比这更折磨人的差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话一出,远处的太宰似乎浑身僵硬了一霎,而路德维希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模糊。
......
国木田不由得想起一天前,在舞厅看到路德维希和另外一名女性与太宰对峙时的场景。
他从来没有见过太宰那么狼狈的样子,脸色苍白如纸,瞳孔颤抖着,神情就好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那张舌灿莲花、有时候让人简直想给他缝起来的嘴嗫嚅着,竟然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国木田按捺下自己的震惊,顺着太宰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了那片冰冷而炫目的金色。
让人想到金属虽然明亮,但在低温下可以轻而易举地冻伤人。
那个人一身黑色的风衣、内衬一片和他眼睛相似的金色,黑发如墨,眉眼是那种动人心魄的隽秀,站姿随意却又挺拔,好像一杆黑色的长.枪立在那里,钢铁的枪身淌过极寒的光。
他赶紧加快步伐和与谢野跑去,向他们道歉,毕竟这个情况一看就是太宰又欠打了,唐突了那位女性。
那位女性也是非常出众的人,容貌秀丽,气度高华,神情却冷冷的有些漠然。
她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倒是旁边那个人看了自己一眼,客气地笑:“没事。”
国木田被那个笑容闪了一下眼。
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太宰已经拉住了人家的衣袖,整个人依然仿佛有些失神似的,说:“......这位先生,请等一下——”
他转过身来,平淡地看了太宰一眼,说,“我们不熟吧”。
......
就好像一柄刀刺中了太宰,他浑身颤了一下,后退一步,看着他们并肩走远。
表情只能用 “一片空白”来形容。
——一见钟情吗?国木田想。
终于有人能让这个万花丛中过的太宰也迷了眼了吗?
让他心甘情愿停驻在某处,不要再去肆无忌惮地收割广大女性的芳心?
如果是真的,倒是天道好轮回。
但这大概是不可能的,太宰一直以来只找女性殉情,对男性不感兴趣。
那就是以前见过了。可是那人分明没有一点认识太宰的意思。
而且,之后和他相处的时候,太宰也完全是一副陌生人应该有的样子。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单纯的错认?
......
就在国木田出神的一秒内,面前路德维希的眼神又恢复了正常,他慢慢地喝着酒,漫不经心地说:“折磨人,此话怎讲?”
——对了!他刚刚是要□□那个太宰来着!
于是国木田积蓄已久的怒火就被这一句话重新勾了起来,他忘记了自己刚刚产生的问题,开始全心全意地痛骂太宰:
“虽然不得不承认,业务方面他没有问题,就算偶尔会与计划脱节也可以圆满完成任务。
“——但那个混蛋,在他偶尔干活的时间之外,简直就是一个人形麻烦制造机,一个浪费绷带的装置!他任务单从来不好好写,上班迟到早退是常态,邀请所有见到的女性殉情,平时还以戏耍勤劳正直的同事为乐——没错,不自谦地说一句,就是我——”
最开始只不过是想纾解一下自己多年来受迫害的抑郁心情,可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到最后,简直是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最可恨的还是他丝毫不顾及别人的计划与情绪,在任务途中,途·中,就去搞自杀!入水上吊就算了,还把自己塞进垃圾桶里!拔都拔不出来啊!!”
“——他就是一个祸害!谁摊上谁倒霉!”
作出这样简单有力的总结,国木田缓了一口气,只觉得四体通泰,身心都舒畅了。
“......”路德维希不知何时坐在了他旁边,此刻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要说话,两人的眼前就投下了一片阴影。
太宰站在他们前面,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幽怨地说:“......真过分啊国木田君,完全变成我的声讨大会了嘛。搭档这么长时间,难道在你心里,我就一点优点也没——”
还没说完,他突然眼神发直,身体晃了一下,就要往一边倒去。
国木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路德维希起身,扶住他,把他按到沙发上坐好,说:“......体位性低血压,你刚刚在地板上坐太久了,不要这么快站起来。”
“......”太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顺着他手的力道,毫不反抗地被他按进沙发里,双手放在膝上、端端正正地坐好,抬起头来看着他,乖顺得就好像一个做工精致的玩具偶人。
“......”
国木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张开了嘴,正痴呆一样看着他们,于是一下子闭上,无意义地吞咽了一下,刚要重新开口说话。
就看见了此刻太宰看路德维希的眼神。
......
他没有办法形容那个眼神。
好像倦鸟还巢,
好像叶落归根,
好像傍晚的云影在天光中飘向远山。
那个眼神里,盛满了那么深、那么深的,
“眷恋”。
......
“——没想到太宰君竟然也有低血压的毛病。”
低低地,如同晚风拂过桦树林,罗季昂含着同情与担忧的声音传来。
随后他剧烈地咳了几声。
一旁的冰沼问“没事吧”的同时,路德维希已经松开太宰、走了过去,从兜里掏出一袋什么放到他手心里,说:“注意多运动,可以减轻一点低血压的症状。此外用中医的办法也许有效,这是川贝粉,可以止咳的。那天看你咳嗽就找来了,一直忘了给你。”
罗季昂接过,笑得温和又娴静:“多谢您了。”
国木田不知为何感到此刻的气氛有些诡异,不自觉地回头看了太宰一眼。
就看他缩在沙发里,沉默地望着那边的两人,眼中的神情似乎有一丝酸楚。
然而下一秒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就好像刚刚是自己眼花,他的眼睛重新变得和平静无波的湖面一样了。
一旁的与谢野打趣地笑着说:“路德维希似乎除了药理还修了中医啊,不错嘛,和我差不多互补。”
“确实很巧,其实中医里也有一些正骨相关的,我还有点想跟您探讨......”
路德维希于是又坐到了和与谢野相邻的座椅上,冰沼也重新和罗季昂讨论起了诗歌,一切又和十分钟前一样了,只有太宰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软软的抱枕,低着头。
乱步坐在电视前的地板上,似乎带了一点无奈看过来,说:“太宰?来继续吧,我按了暂停。......我还没有赢呢。”
“......喂,太宰?”
虽然搞不清楚到底在发生什么,国木田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刚想要问太宰有没有事,就见他抬起头,脸上是一派欢快,仿佛刚刚的各种情绪波动都没有存在过一样:“......哎呀,国木田君不适合这种犹犹豫豫的表情啦。据说,如果每天操心太多,会让小孩子和小动物想要攻击你的哦!”
想说的话一瞬间被忘在脑后,国木田想起自己每天花在操心上的大把时间,不禁心中一阵担忧,就想去拿自己的钢笔:“......是这样吗!”
“是哦是哦!来来来,快记一下——”
“......如果操心太多......会被小孩子和小动物产生攻击的冲动......”
国木田奋笔疾书,口中念念有词,很快就写完了一条新的记录。
就在此时。
“......虽然是骗你的。”
某个忍着笑的声音传来。
“——!!太宰你个混蛋——”
国木田掰断了钢笔,感到一股怒火在心中上涌,就要卷起袖子走向他的时候。
太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乱步身后,冲他做鬼脸:“嘛~嘛,不要生气嘛,每天气一气有助于身心健康~”
说完敷衍地挥手:“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吧,我要和乱步先生再战一局!你就好好写你的日志去吧~”
“......哼。之后再收拾你。”
虽然心中的愤怒还没有平息,但毕竟乱步先生和其他人还在,国木田也不好尽情地殴打他。
而且经他一提醒,也发现自己今天的日志还有些细节没有记录、明天的计划也还没有完善,于是又奋笔疾书起来。
这样,就好像这十几分钟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切彻底和开头的场景一样了。
或许人类就是不停地奔走在一个巨大的圆圈之中吧。
******
“——说起来,路德维希你,是个烛火一样的人啊。”
在大家轮流准备洗漱的时候,江户川对我这么说。
“......嗯?”我看向他。
却见他摆了摆手,好像自己刚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似的说:“嗯,没什么事。我去找冰沼了。”
......虽然我还是觉得他的话里有文章,但是他既然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
这个套间是适合祖孙三代来住的,楼上有两个双人的卧室,还有一间婴儿房,楼下是客厅和娱乐室,也可以分别睡下一个人。
与谢野是唯一的女性,自然去婴儿房单独睡,本人得知的时候也完全不觉得怎样,倒是很好笑似的说:“也是挺新奇的体验。”
太宰和国木田作为搭档住在同一间里,至于剩下的四人,我肯定不放心江户川和费奥多尔住在一起,那就变成了到底由我还是亚利夏看着他的问题。
鉴于我睡得轻,有什么事反应会更快,武力值相对也高一些,就由我在客厅睡在沙发上,与费奥多尔所在的娱乐室的门口遥遥相对。亚利夏则去和江户川住第二间卧室。
虽然今晚大概率不会有人行动,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分了四个时间段,每组在其中一段守夜,有情况随时叫醒所有人。
我和费奥多尔是第二天早上5点到7点,现在正是该补眠的时候。
但我看着这两张沙发,看着窗外清寂的月光,就有些恍惚。
就好像我还在太宰的那间宿舍里,侧过头去,就可以看到他孩子一样天真的睡脸,头发软软地垂下来,睫毛不安地轻颤着,在细瓷一样明净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
其实这几天下来,我也有一点迷茫了。
我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在算计我。
哪怕是在那条樱花树下的长街的时候,哪怕是在山顶一同看日落的时候。哪怕是在那个宿舍里,一片月光下,四周没有别的声音,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的时候。
都在想着,怎么问出我的异能,怎么把我逼入绝境。
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
从来就没有真正在意过我。
那么,在今晚我转身离开他,走向费奥多尔的时候。
......为什么,要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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