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这声娇叱, 李穆睁开了眼。
他转脸,瞥了眼洛神, 见她撩开帐子从床上爬了下来,赤脚趿着一双绣鞋,人立在床前,一脸不快地盯着自己, 便慢慢地坐了起来。
洛神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胸膛之上,蓦然睁大眼睛。
“啊!”
她迅速地抬起双手,捂住了眼睛。
“你把衣裳穿好!”
她的语气中带着羞愤, 嚷完,便转过了身。
李穆低头看了眼自己。
原是身上中衣没有系好,随他坐起, 衣襟散开了。
他整理了下,道:“好了。”
洛神慢慢地转过脸,见他果然已经整好衣襟,掩住了方才赤着的那片胸膛, 此刻盘膝坐于塌上, 双目望着自己,定了定神, 方转过身, 又盯了他一眼。
这个人,无论是他睡着, 醒着, 笑, 不笑,说话,或不说话,反正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能看顺眼。
越看,越不顺眼!
“何事?”
他问。
“我问你,今日我大兄说的那事,你为何拒了?”
她的语气生硬。
“原是为了这个。”
李穆注视着她那张紧紧绷起的俏面,脸上露出了微笑。
“怪我不好,本该和你商议下的。只是当时大兄问得突然,我也未多想,便开口了。”
洛神斜睨着他,寒着面。
李穆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至于缘由,我已向你大兄解释过了。如今我在上游,诸事也算顺利,何况,杨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
“李穆,你到底为何,处心积虑地定要娶我?”
洛神不耐烦听他向自己重复这些,打断了他的话。
“你救了我阿弟,原本我高家人对你很是感激,除了这事,无论你提何种要求,我阿耶必会欣然点头。可你却偏要为难于我,为难我全家!”
洛神越想越气。忽然又想到白天无意从阿菊那里听来的话,眼前浮现出谢三娘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你先前不是已经有了谈婚论嫁的人吗?始乱终弃!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求娶于我,到底是何图谋?”
李穆似乎有点意外,望着她,一时没说话。
“你这么瞧我做什么?当我怕你不成?”
洛神高高地翘起下巴:“我就是要骂你!李穆负心之人!李穆无耻之极!”
李穆挑了挑眉:“你哪里听来的,我从前有谈婚论嫁之人?”
洛神冷笑:“怎的,你敢做,却不敢承认?那人难道不是谢三娘子?”
李穆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了,目光微动,忽然起身,朝她走来。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昏暗人影被身后的烛火投了过来,整个地笼罩住了洛神。
洛神住了口,却没有后退,反而更挺起胸脯,仰头盯着他。
“谁对你说的,我和三娘子曾谈婚论嫁?”
他的语气依然温和,但神色却十分严肃。
“你管是谁!你敢说不是吗?”
李穆道:“自然不是!”
“三娘子的父亲乃当年谢家堡之主,与先尊两地互有照应。谢家先于我李家被破,三娘子当时还小,和家人一道投奔我李家。数年后,我李家亦不幸被破,这才一道扶持南下到了京口。从小到大,我视三娘子如同阿停,两年前她十八岁时,还认她为义妹,几个义兄,皆在旁见证,此事,京口人人都知,我母亲更是早早心知肚明,何来的谈婚论嫁之说——”
他顿了一下,盯着洛神的两道目光,变得犀利了。
“你何来的消息,以致于误会至此?”
在他两道目光的盯视之下,洛神方才的底气,仿佛一只被戳破了的球,慢慢地泄了下去。
两人对望了片刻,她咬了咬唇,终于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勉强道:“你说得好听!既问心无愧,今日三娘子来,阿家送她走时,她为何在阿家面前伤心流露?”
“你是亲耳听到阿母与她叙话间提及我负心于她?”
洛神应不出来。
“莫不是你的下人听了些话,转身告于你的面前?”
阿菊派人尾随暗听李母和谢三娘,虽初衷是为护主,但真说起来,其实是桩极其失礼的举动。
往严重了讲,就是高家人不知何为礼节。
虽然这种相互窥听阴私之举,哪怕再高贵的门第里,遇内宅争斗,难免时常上演,见惯不怪。
但暗中行事,和被人抓个正着,完全两码事。
洛神心知肚明,这回自己这边理亏了,渐渐心虚。
在他面前,却不肯示弱,勉强装作镇定,只偏过了脸,咬唇不语。
李穆望着她,双眉不易觉察地微微皱了一皱。
“你的仆妇下人暗窥我母,探听到了几句,便告于你的面前,对你自是忠心可嘉。但如此自以为是之举,往后不可再有第二回了!与其潜听学舌,不如开诚布公,问于阿母。”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不闻丝毫的怒气,但话语中的教训之意,却极是明显。
洛神下巴颏依旧扬着,也不看李穆,但那张俏脸,却慢慢地涨得通红。
李穆看了眼她:“无事了,去睡吧!”
他说完,等了片刻,见她依旧那样倔强地立着,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有些无奈,想了下,转身到了烛台前,熄了烛火。
“我灭火了。你上床睡吧。”
灯火一熄,洛神眼里蓄了良久的泪花,便倏然滚落了下来。
在李穆面前吃了这样一个瘪,被他如此教训,她感到了无比的羞愧和气恼,可是又没法再发作出来。
方才只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骄傲,这会儿灯一灭,反正他也瞧不见了,羞愧和积了许久的委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她还是那样站着,一个人落泪。
过了一会儿,已经躺回到榻上的那人仿佛有所觉察,又起了,点亮灯。
李穆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还不去睡?”
洛神一动不动,眼泪掉得更凶,仿佛是个水揉捏成的人儿。
李穆看着她一边倔强地扬着下巴,一边不停吧嗒吧嗒掉泪的模样,皱了皱眉,突然大步朝她走来。
洛神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轻,脚下悬空,整个人便被抱了起来。
洛神大惊,心跳得飞快,嚷了声“放开我!”,随即下意识地使劲挣扎,手拼命地打他,两脚乱踢,足上趿着的绣鞋都飞了出去。
李穆仿佛浑然未觉,将她放在枕上平躺下去,拿了她的一块帕子,跟着坐到了床沿边,微微俯身,伸手似要替她擦眼泪。
洛神面庞涨得更是绯红一片,从他手里一把夺过帕子,自己胡乱擦拭了几下,便扭过脸,闭目不去看他。
李穆替她盖上了被子。
“叫你下嫁于我,我母亲心里本就很是不安。日后,凡我李家之事,你若有不解,只管开口相问,她必不会欺瞒于你。”
“莫多想了,睡吧。”
他语气很是温柔,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放下了帐帘。
洛神悄悄地睁眼,见他俯身捡起自己那两只方才被踢飞了的绣鞋,摆回在床前,过去再次熄了火。
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上榻声,屋里随之安静了下来。
这一夜,洛神又是羞,又是愧,又是恼,腹内柔肠百转,辗转难眠,第二天早上起来,更不想看见李穆了。
好在他似乎颇为知情,没在她跟前晃,早早就起了身,出了屋。
一早要送高胤离开京口的。
洛神压下心中烦乱,也跟着起了身。阿菊和琼树樱桃等人进来,服侍她梳洗。
阿菊能梳一头好发式。屏退了侍女,一边替洛神梳头,一边低声问道:“小娘子,昨夜李郎君回来,我听你这边似是起了点动静。可是有事?”
不提还好,再提这个,洛神心情愈发恶劣了,转向阿菊。
“菊嬷嬷,我知你对我好,只是往后,再不要叫人做昨日那样的事了。”
阿菊迟疑了下:“李郎君知道了?他恼怒,对你无礼了?”
昨夜他何止无礼,简直是无礼至极!
洛神想起他强行将自己抱上床的一幕,心里愈发羞愤,咬了咬唇:“你记住我的话,日后再不要这样就是了!”
“他母亲人很好,我不想叫她轻看了我们高家的规矩!”
她又说道。
阿菊一怔,望向洛神。见她双眸含光,神色瞧着有些古怪,一时也猜不透她的所想,压下心中疑虑,点头道:“小娘子说的也是。怪我一时考虑不周。往后再不这样了。”
“小娘子,李郎君叫我来问,好了没?大兄一早便走,再不动身,怕要耽误时辰。”
一个侍女在门外唤道。
阿菊忙替洛神发间簪上一支珠钗,洛神起身,出了屋。
李穆在门外等着了。洛神上了车,一路无话,随了李穆来到码头,强作笑颜,依依不舍地送走大兄,回来,闭门独自在屋里又垂泪了片刻,心情方渐渐地恢复了些。
接下来的几日,李穆绝口不提前次之事,李母更是分毫不知。
但洛神心里,总是觉得有些讪讪,未免无精打采,更不想见到那人。
好在李穆似乎很是忙碌,白天也不大看得见人,至于晚上回来,洛神总是已经上了床,倒也各自相安无事。
这日一早,她和李穆一道陪着卢氏用了早饭。卢氏笑道:“阿弥,阿停这几日总在我跟前念叨,说想瞧瞧阿嫂的那座园子。你可带她去逛逛?”
洛神忙应好。
卢氏转向儿子:“你每天都在忙什么?不见你人?今日你送阿弥和阿停过去吧!”
李穆看了眼洛神,道:“儿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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