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胜雪,喜初尝。微酸历齿助新妆。
——曹勋《鹧鸪天·枫落吴江肃晓霜》
1月24日
林春芳换了个床单。
年前特价新买的莫兰迪色配火烈鸟,床边垂下来一直到地面,跟一块毛绒绒的灰色圆毯相接,刚好地盖住了的上世纪颜色的床。
床沿有一圈劣质的白色蕾丝,正塌陷了一块,被一只白嫩的脚踩在边缘,倒显得这床十分柔软。
林春芳正踩那儿翘着脚趾涂指甲油,她已经把斑驳的红色卸下去,一下一下刷着人鱼姬色的甲油胶。
她以前在美甲店打过半年工,自己刷起来得心应手,还挺讲究。先刷一遍底油,再上三层色。
最后刷完封层,她把双脚笔直地倒贴在墙上打量。
既得意她心灵手巧,又得意她脚长得好看,人鱼姬色刷上去,跟贝母光泽似的,每个都匀称俏皮。
林春芳开着扬声跟吴康打电话,“老公,我涂了新的指甲油。”
“就类似粉色,我也跟你讲不清楚,等我给你拍照。”
吴康让她顺便拍几张别的。
林春芳当然听得懂,笑得耳后头发丝都掉下来,“你拿去干嘛?”
吴康说,“我自己老婆,还不能看看?”
林春芳想起来隔壁的男人,她提了个要求,“光看看?老公,要不咱们视频,你那个给我看嘛。”
吴康走的时候,林春芳还在生理期,两个人都没能做一次。
而且,她从没见过吴康那个。
吴康果然没答应,糊弄她几句,“你乖点等我回来。”
林春芳噘嘴,跟他聊别的,“我今天新买了个半身镜,正好给你拍照。对了,我去超市还发现漏网之鱼,抢到一包水饺当我年夜饭。”
吴康声音提起来,“你又出门了?戴口罩了吗?”
“戴了,”林春芳愁,“现在就剩三个了,我打算剩下两周不出门了,反正超市里也没什么菜。”
林春芳关心他,“你呢,还剩几个口罩?”
吴康沉默了一会,还是说出来真相,“我不缺口罩,我被隔离了。”
他这回是真回不来了,他们有个武汉过去的工友,几个接触过的都被隔离了。
林春芳大惊失色,吴康又安慰她,说没事,十四天就出来了,而且都是些抵抗力差的老人和小孩才会中招。
他千万叮嘱她注意,说她不爱运动,说得她跟未成年人似的。
林春芳挂了电话以后,想起来她没说完的话题。她今天费劲弄了个新镜子回来,从黄昏布置到华灯初上,屋里焕然一新,还有心给他显摆一下。
不过吴康一向对她这些布置都没什么兴趣,只由着她折腾。
林春芳好好化了个妆。
她先给吴康拍了几张私房版本。
吴康回了个,“我老婆真好看”。
她又挑了件宫廷袖的露脐上衣和牛仔短裤,用小鹿斑比的跪姿,跪在在镜子前的圆毯子上,斜了一截小腿,刚好露出来新涂的脚上美甲。
按下快门。
换了个滤镜,摆了好几个姿势,还用现在最流行举着脚丫拍照,林春芳觉得挺适合自己的,哪张都好看。
因为精心化了个妆,她嫌不过瘾,想起来最近刷的那么多短视频。
林春芳早就在现在最火的YO播上注册了号,是自动生成的一串数字,绑定了手机号。
她之前光刷视频,从来没发过。
今天心血来潮,选了个里面有的BGM,对着镜子唱了一段。
不过15秒的视频,反复录了好几遍。直到她自己看着还挺满意,点击发布视频,传到YO播上面。
YO播提示她还能转发微信,林春芳又发了朋友圈,美其名曰“给大家拜年了。”
吃完水饺,林春芳给家里人都打了电话。
吴康的妈不知道吴康被隔离的事情,只想着他儿子省了路费。因着林春芳自己过年,吴康的妈对她态度挺好的。
林春芳收拾完碗筷,外面传来烟花声,在病毒笼罩的阴影之下如此萧条的年里,听着便令人雀跃。
她把手上的水滴胡乱擦了擦,冲出去阳台上看。
黑暗中却被绊了个趔趄,林春芳吓了一跳,扶着防盗网站稳直喘气。
她愣了愣,那是被她摔在地上的晾衣杆。
白天不小心偷窥隔壁的场景一下浮现在眼前。
烟花一下一下地轰烈燃放,倒像画面被猛烈震动。
夜风清凉,没有因为除夕而送暖。烟花隔着那么远,四下又无人,徒增凄凉。饶是这般清清冷冷惨惨戚戚之景,只有她浑身不由自主地燥热起来。
隔壁黑灯瞎火的,林春芳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她弯腰把晾衣杆捡起来。
她全然没想好怎么面对隔壁这人。
林春芳下午出门时候还打量了一下,虽然她和隔壁阳台看似触手可及,实际上他们不是一栋楼的。
据说咸楼当年是滩城最大的盐厂的宿舍楼,厂里人多,楼与楼之间就密集了,而且阳台筑得比楼体还飘出去些许,更显通道里逼仄。
尤其是低矮的楼层,两栋楼之间还扯起几条晾衣绳。
林春芳想,好在出门碰不见。要是在阳台上碰见了,她就装作之前什么都没看见。
反正她没看清他模样,装成第一次刚见面都可以理直气壮。
要是这人非要质问,林春芳呸了一句,他还好意思质问,光天化日耍流氓。
她打死都不会承认。
过年的烟花放得时间极长,每次以为是天边最后一幕烟花簌簌落下,不过一个呼吸的瞬间,又换个地方点亮夜空,此起彼伏无穷尽也。
林春芳录了个短视频发给吴康。
吴康回了个他的盒饭照片。
各自孤苦伶仃。
林春芳往左右两边看,都是黑黢黢的阳台,上下灯火看不见,对面还有几栋楼,也是打工者住的,大概亮了三分之一的灯。越过被遮挡的视线,极远处依稀能滩城大桥,像星光洒在海里浮浮沉沉。
吴康问她烟花好看吗。
林春芳回答他跟老家的差不多。
远处一朵一朵盛大的,易燃易消逝的。
唯一不同的,咸楼离特别海边近,用力一吸鼻子,还能闻到海风咸腥的气息。
林春芳没在海边待过。
况且老家没有这么大的阳台,能让她这样,足不出户就尽情肆意地与外界空气交流,满足了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心愿。
在偶尔被烟花点亮的漆黑里,周遭安静,她忽然感觉新鲜起来,嗅觉都被无限地放大了,沉浸在海风带来的气息中,有一丝丝像铁锈味儿的血液,又像流淌的汗液。
她想躺在海里,再舔一口海水,尝尝究竟是什么味道。
林春芳忽然想起来,本来跟吴康说好了,他工程开工以后,过年前带她去海边玩,想在沙滩上捡贝壳拍照片。
她对着阳台外面喊了一嗓子,宣泄自己一个人的莫名情绪,喊完以后觉得好笑。
她对着那片黑夜中不甚清晰的海哼唱。
“听海哭的声音,叹惜着是谁又被伤了心,还不清醒。
听海哭的声音,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起来,林春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YO播一夜之间多了几十个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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