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馄饨从纸碗里撒出了一点汤水,女人只好放缓自己急冲冲的步伐。

    她穿过医院洁白的长廊,来到了住院部,女人没有进去哪个房间,而是目光在门口巡视了一圈,然后找到了一个黑T的高挑少年。

    少年人头发偏长,脖颈遮住了小半,正垂着头看着手里属于他父亲的破烂手机。

    女人心里有点紧张,她拿着餐具的手不自觉的搓了搓,然后才喊出声:“小北。”

    少年似是没反应过来是在喊自己,还盯着手机一动不动。

    于是女人又喊了声。

    这次少年抬起了头,他头发是真的长了,可能有些挡眼睛,所以少年正用着一个黑色发夹把头发帘全部夹了上去。

    正因如此,所以他的五官全部展露了出来。

    脸型线条分明但还有着少年人的些许稚气,眉毛不浓不淡,眼尾微微上挑,挺鼻薄唇,五官单看都很出色,但组合在一起却有着除了出色之外的感觉。

    那就是凶悍。

    活像刚打完群架的不良少年。

    女人一呆。

    少年眨了下眼,看见了女人,然后他就弯起眼睛一笑:“姑姑。”

    瞬间,那五官好像微调了一样,凶悍消弭殆尽,转而是满满的温暖活泼的阳光大男孩。

    女人不知为何的很轻的松了口气:“小北,来吃点东西。”

    少年很乖的凑过来接过馄饨,然后道了谢。

    女人看着他,眼神柔软:“还好小北你知道家里的联系方式,不然我们都不知道哥哥出了事。”

    她一顿,眼眶红了。

    少年眨眼:“医生说爸没事,腿多养养能恢复。”

    女人:“多亏你突然想去接你爸,所以才能发现车祸后及时送医院,不然……”

    女人没说下去。

    少年犹豫了下,伸手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哪里是突然想去。

    花北垂眸看着地面——他是知道会发生什么而拼命赶去的。

    因为他如果不去,他父亲余生都会在床上度过。

    *

    没错,他是重生的。

    昨天上午他还处于2022年的暑假替学生搬运行李,下午睁眼却是在了2017年的中秋节当天。

    在街头看见这个日期时,花北脑海里只剩下了父亲疲惫又痛苦的脸——因为17年的中秋节是父亲出车祸的日子。

    那场车祸发生在监控死角,一条少有人经过的街道,所以当初他爸被人发现送去医院为时已晚,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他的双腿已经无法挽回。

    花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间点,他几乎是脑袋里一片空白的跑向他爸出车祸的地方,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辆白色的车从他身边飞快开过,然后父亲和他黑色的电动车一起倒在地上。

    花北下意识看了眼飞速离开的车的牌号,然后从父亲身上摸出手机叫急救和报警——因为这个年纪的他还没有自己的手机。

    手机屏幕碎裂,但还是能用,打完电话花北也不敢随意动自己父亲,他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一切,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花北突然伸出手,手指在地上狠狠擦过,皮肉被粗粝的地面划破,疼痛和鲜血一起涌出——不是梦。

    ....那他是.....重生?

    急救车和警车的声音在身边轰鸣,极其的刺耳。花北被推搡着上了车,他动作僵硬缓慢,耳边人在安慰询问他,他本能的念叨着那个车牌号,然后那个警员就说明白了,又问他能联系上家里其他人吗?

    花北慢慢的点了下头,然后翻着父亲手机通讯录,他找到一个父亲从没拨打出去的电话号,然后打了出去。

    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接起有个女声礼貌的问着:“你好,请问你是?”

    花北嘴唇动了动:“姑姑。”

    “我是花江的儿子,花北。”

    *

    “小北,今天你回去休息吧?”姑姑花悦询问道:“明天你爷爷奶奶也会过来。”

    花北点头。

    花悦微皱眉头的看着花北的手:“伤口不要沾水。”

    花北又点头,然后看着花悦,花悦不明所以,于是花北只好主动开口:“你不问妈妈为什么没来。”

    花悦一僵:“不来是好的,你父亲这么多年不与我们联系就是因为我们跟你母亲关系不好。”她说完又有些担心的看着花北,怕花北觉得不舒服。

    花北却没什么表示,他又是一个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过来。”

    花悦忙点头,又嘱咐了一句:“手不要沾水,洗澡的时候记得包起来。”

    花北笑了下,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好。”

    医院特有的气味从鼻尖远去,然后再次充盈鼻尖上的味道是医院门口的煎饼果子手抓饼的香气。

    花北虽然刚吃了馄饨,但毕竟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他揉着肚子左右看了看,然后选了手抓饼。

    “加鸡蛋和烤肠。”

    做饼的是个大叔,他麻溜的打了个鸡蛋,然后目光在花北包着绷带的手上一晃而过,然后又看了看花北凶悍的面容,想跟人叨叨的心一下淡了。

    花北却主动开口:“今年一七年?”

    大叔怪异的看了他一眼:“是啊。”

    花北不再开口,他等着大叔做好饼然后接过来,有点烫的感觉在手心蔓延开,他冲大叔灿烂一笑:“谢谢。”

    乍是春暖花开,笑得人想自个养个儿子,治愈。

    于是大叔叨了一句:“回家再吃点东西,这当不了晚饭。”

    花北:“好。”

    家住挺远的白景小区,花北好多年没有走过这些路,于是边走边想,竟也走对了。

    回去之后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了。

    他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然后到厨房下面,面条煮的快,刚出锅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动静。

    花北一顿,回过头。

    先是好闻的香气传来,然后穿着红裙子的女人打开了门,她脚踩着跟衣服同色的高跟鞋,长发披在身后,又直又顺。

    女人将钥匙放入手中的皮包里,抬眼就看着了花北,她笑了下:“呦,回来了。”

    女人生得年轻,即使她已经快四十了,但是模样看起来还是三十左右,特别是现在化着淡妆,就更看不出年龄了。

    花北喊了声妈。

    女人一下皱了眉头:“不是说了别喊妈吗?你现在大了,喊我妈显老。”

    女人说完换鞋进屋:“面你自己吃吧,我吃过了。”

    花北嗯了声,然后说:“爸车祸住院了。”

    女人一顿,很是冷淡的道:“那可惜了,还得等他醒来才能去离婚。”

    说完她不再理会花北,赶紧的去卸妆敷面膜了。

    花北给自己切了两段葱花撒面上,白面青葱,看起来很有食欲,他对着面条一笑——即使是重生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改变。

    屋里女人的声音又传来:“离婚后你跟你爸,我不要你。”

    心里空了一瞬间,花北整个人停顿住,然后他吹了吹面条,声音平静:“好。”

    这个话,在离婚前女人对他说过很多次。

    而这次算是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花北难免有些不习惯。

    父亲爱惨了母亲。

    上辈子母亲多次提出离婚父亲都没有同意,最后在父亲因为车祸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才同意了离婚。

    因为不想拖累母亲。

    花北吃完了面条,然后洗了碗冲了凉就去收拾东西。

    女人敷着面膜走了出来,她边看着花北动作边打开电视:“干什么呢?”

    花北:“去陪护。”

    女人哦了一声,然后找到自己想看的电视,专注的看了起来。

    花北停下动作看着她。

    上辈子,花北很晚很晚才见到姑姑和爷爷奶奶她们。

    母亲总是在家说着她们的坏话,父亲也总是一声不吭。花北不知道真假,他也无从得知真假。因为父亲在再也无法站起来的那段时间里也从没提起父母和妹妹的存在。

    直到后来花北二十二岁那年,姑姑才意外在医院找到父亲,那天姑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久压在心底的话语全部吐露。

    花北这才知道,为什么父母会跟爷爷奶奶决裂。

    ——父亲为母亲辍了学。

    具体的事情花北没听,他留出空间让姑姑和父亲说话,自己一个人蹲在医院门口抽了好久的烟。

    从不算远久的记忆里挣脱出来,花北看着面前精致的女人,他说:“林清平,就算你们离婚了我也要上学。”

    上辈子父亲离婚房子给了母亲,只有财产分了两半,然后那些钱全部用来给父亲治病了,压根没有多余的钱再让他上学,所以他只能退学。

    女人一怔,抬头看他,她冷笑一声:“怎么?还想让我出钱供你上学?凭什么?离婚了我可就不是你妈了。”

    母亲讨厌他,因为在母亲眼中,父亲和他都是拖累了她的人。

    花北冷淡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沙发上的女人:“可你生了我,成年之前你该让我上学……如果没钱也没事,离婚爸能分到的财产也不少,应该够我上学。”花北说着,目光扫视了一圈这个房子,“房子也挺好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身后女人缓慢的反应过来,她抓起地上的拖鞋一下朝花北砸过去:“长本事了?!有能耐你看着你那死鬼爹会不会要这房子!!!”

    花北避开拖鞋,他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在他头顶偏后的地方,他面容隐在阴影里,声音十分冷:“不劳费心,爷爷奶奶和姑姑他们会好好劝爸的。”

    他昨天那通电话可不是白打的。

    女人脸色变了,她骂骂咧咧的抓起另一只拖鞋砸向他。

    但花北提前一步关上了门。

    声音一下远去,花北感叹一声隔音挺好的,然后背着书包离开了“家”。

    *

    再次去到医院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姑姑担忧的看了看他,但正边又在处理肇事者的事情,她脱身不开,于是只匆匆道让花北好好休息。

    肇事者胆小,被抓住后十分配合,一个劲的出钱赔偿,就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花北看了会,然后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耳边有急促的脚步声后他就睁开了眼。

    面前两张头发花白,脸上布着皱纹的脸正心疼的看着他。

    花北:“……”

    姑姑连忙道:“这是你爷爷奶奶。”

    花北嘴唇动了动,他脑袋还有点迷糊,于是用着一点疑问语气似的:“爷爷奶奶……?”

    老人一下红了眼,他哎了一声然后说不出其他的话,倒是奶奶心疼的看着他:“太瘦了。”

    花北懵懵的看向姑姑。

    姑姑:“老人心里担心,所以就提前过来了。”

    爷爷听着这话一下回神,他看了看四周然后皱眉直接问:“你妈呢?”

    两个老人身子骨都还硬朗,腰杆挺的特别板正,声音也中气十足。花北一个激灵,回答:“在家呢!”

    奶奶也皱起眉头:“没来过?”

    花北一顿,然后诚实的摇头。

    爷爷直接冷笑了:“既然不想见面那就别见了,等你爸能动弹了就弄去三溪镇养着。我到看看她来见不见!”

    奶奶伸出手放在花北肩上,她迟疑着:“一块去吧?反正开学还早。”还有十多天呢。

    花北愣住,一时没吭声。

    爷爷奶奶以为他不乐意,正想开口多说说就见着花北点了头。

    两个老人没想到这么容易,从三溪镇一路过来两人都在琢磨着见见好久不见的儿子和还从没见过的孙子,最好是这趟能直接和好,然后接孙子来玩,培养一下感情。

    两个老人寻思了一路,各种反应都想出应对法子了,但是却没想到花北点头的那么容易。

    至于花江的想不想回去?

    哼,不想回去拖也要拖回去。

    爷爷心里开心,他看着花北那张凶悍的脸都觉得可可爱爱的:“别担心你爸,你姑是护士呢!过去那边医院能照料好他!”

    花北点啊点头,头顶夹着的头发有一缕抖了出来,直溜溜的竖在头顶,跟着花北点头晃啊晃啊。

    然后花北还笑了下。

    于是两个老人心一下软乎乎了:“乖宝真乖啊!”

    花北被乖宝两个字吓一跳,然后又对上两个老人心疼的眼神,他突然明白爷爷奶奶是在担心他难过于母亲的态度,他想了想,岔开了话题:“三溪镇有个我认识的……同学呢。”

    爷爷疑惑的啊了一声:“乖宝不是一直在这边上学吗?”

    花北突然回想到那双冷淡的眸子,他笑了笑:“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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