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纲、隼人,这边!”
碧洋琪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对着脚下这些被烧得不成样子(真的是彻底地烧焦了——只能这样形容)的碳黑尸体瞠目结舌的阿纲突然听见这一声,这才从不可避免的、即便有防毒面具过滤也有的些许焦臭味里反应过来;他抬头看过去,碧洋琪身上的岚蝎正从她身上缓步下挪,有几只的甲壳也是焦黑一片。
“碧洋琪!”阿纲很惊喜——看起来她没什么伤,“这些都是你——”碧洋琪真厉——
“这是莱姆的功劳。”碧洋琪很快就回答了他、随后往自己身后指了指。
阿纲这才看见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莱姆:身侧傍了普通体型的沃尔夫冈、手里执着长/枪,正跟立在弯折警示牌上的白色大鸟交谈着。
紧握着三叉戟的库洛姆睁大眼睛:“骸大人!”
被她这声叫唤打断了话头,莱姆侧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返头跟骸说了最后一句什么,随即带着沃尔夫冈向前走去。
“KUFUFU……看起来挺顺利呢,我可爱的库洛姆?”一只雪鸮用骸的声音说出话来其实实在有些怪异,可库洛姆一点都不在乎——听见他那总是让她有些害臊的称呼(“我可爱的库洛姆”),库洛姆·髑髅小姐毫无意外地又脸红了、于是非常认真地“嗯”了一句。
“莱姆,等一下!前面你一个人去的话太危险了——”虽然看这满地的尸体就能知道那名少女的战斗力有多强悍,可阿纲还是惯性地如此喊了一句——说来很奇怪,他虽然见十年后(对他而言可能要算是二十年后)的莱姆要更多,可他总记得莱姆作为一个六岁的小孩时的模样、一点没被她未来的少女姿态给磨灭。
于是就这么习惯性地滑出口了——沢田纲吉同学大概还没发现自己“说不定很适合当保父”的事实;确实他未来也做成了足够合格的父亲——在一众黑手党教父之中,他真的算是做得很不错了,就连里昂纳多·布鲁尼警长都承认(当然出于男人、警官以及一个爸爸的尊严,表面看起来并没那么情愿)他没把自己的儿子养得那么像黑手党:就只是个挺懂礼貌、蛮有活力、而且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男孩(也不知道这算是夸还是讽刺——总之三十四岁的唐·彭格列先生就欣然地把它当做是夸奖了)。
沃尔夫冈比莱姆要早回头、鎏金的狼眼稳重地看向了他。不知为何,阿纲觉得好像在它眼中看出了类似无奈的神情。
莱姆只是略一停步:“通路已经清出来了,可以走了。”随后她复又踏开步子去、一点要等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这时,地面开始震动了。
原本正撇着嘴问自家老姐“你没戴防毒面具怎么还这么精神”的狱寺被这突然的一震给惊住、年幼时候养成的警戒本能让他瞬间就汗毛直立:“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长期的棒球训练让山本对移动物非常敏感、即便是隔着防毒面具的透明挡面也在几秒内就捕捉到了正在升起的那东西:“——那是机器人吗!?——嗯?这个不是之前跟云雀打的那个吗?”虽然在这个时代没有正面见过斯托拉奥·莫斯卡,但他还是对瓦利亚的云守印象深刻。
“这是哥拉·莫斯卡的升级版——这东西很难对付,我们快走!”想起之前在森林里的遭遇战,碧洋琪只觉得浑身发冷,“趁着迪诺他们还能掩护我们——从这边走!我已经和莱姆清出一条近道了!”
“先把这带上吧,碧洋琪!虽然你已经习惯毒素了,但还是小心点好——”了平把防毒面具塞到碧洋琪手中,随后朝那台看起来十分精细的斯托拉奥·莫斯卡看去,“这玩意儿我还是第一次实地看到……沢田,那边就交给迪诺他们吧!还好他们赶来了,不然还真让人觉得有点不放心——”
阿纲咬了咬唇:“迪诺先生也在——”那小葵他们应该能安全些吧——
——但他下意识地看向莱姆时,却看见她十分难看的脸色。
(……啊咧?)
“……那是帝王莫斯卡……”她当然认得出——斯帕纳的很多机器发明都作为大型玩具提供给彭格列家的小少爷玩(虽然他本人的意愿大概是出于想要收集彭格列家族子代的数据吧),其中就有这个,她不止一次近距离观察过,“你们先走,我过去看看。”这东西的威力很恐怖,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小葵的安全很难保障……艾拉伏鲁斯没告知她回了基地的消息,说明她肯定还在外面……)
最坏的情况是直接跟那台莫斯卡打照面。如果真是这样绝对凶多吉少——
——那我就先去让它报废了吧。
这点要归功于幼小的十一代目——由于他一直都热衷于缠着她跟自己玩,有了多次接触帝王莫斯卡的经验,她早就对其装置和配备十分熟稔;所谓只要能够理解就能加以突破,哪里才是那台机器的节点、薄弱处与拼接口,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还得顾忌葵的安全,她会被束缚住手脚、解决起来会麻烦些。
“你要过去吗!?”阿纲看她那个脸色就觉得不大好——能让莱姆露出这种苦恼的表情,说明肯定是很难对付的东西!——现在她已经抬脚要转变方向往那边而去了!“那我也跟你一起——”
“你们先潜入密鲁菲奥雷的基地,我之后会跟上你们的。”莱姆伸手拦住他,“你不擅长对付无机质的东西,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明明小时候说要成为巨大的机器人的,结果现在怎么会变成最不擅长对付的就是机器人了啊,噗——”)
(“真是的,小葵……别笑我了,那只是小时候的想法而已嘛——不过机器人确实很难对付、一点都预料不到它会往哪边出手……”)
那些至少是□□年前的回忆却鲜明到她自己都觉得惊奇的地步。莱姆垂下眼帘。
还没能得到足够对付机械造物机会(除了先前跟哥拉·莫斯卡的一战)的阿纲没反应过来:“……欸?”
又是这个表情——莱姆一看见阿纲那副不明所以的神情就觉得气结、完全不想再浪费口舌跟他解释,更别说这无从解释:“回去跟他们一起吧,十世。去密鲁菲奥雷的基地。我之后会追上你们的。”葵不在,她已经没必要掩饰那个生分的称呼了——说起来,这已经能算是第二年称呼他为“十世”了吧。
一年时间不长不短,但早已足够她替换掉“阿纲”这个更加亲昵的称呼方式了。
莱姆说着便反过头去继续她的步伐,而阿纲则站在原地飞快想着该怎么办:现在他面前的莱姆总让他想起不久前在指环争夺战里的狱寺、要不是那个一起去看烟花的约定或许就已经把什么都豁出去抢戒指了!——虽然完全不是同一类事,但——
——这时,里包恩的声音从他们全员的耳机中传来。
——“阿纲,你们现在马上就要进敌人的基地。”——
小婴儿家庭教师的声音里透着些严峻与紧急感,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
阿纲和莱姆突然觉得一阵心慌、顿在原地的两人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刚刚罗马里欧和草壁那边传来消息。小葵和巴吉尔被γ带走了。”——
咚地一声,如此的消息就这样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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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分钟前——就在入江正一下□□开始前不久——巴勒莫的密鲁菲奥雷大厦里,尤尼的下午茶时间结束了。
“哎呀,都这个时间了?”白兰撑着下巴叹了口气,“又要去参加会议了啊——真累人,要是小正在就好了——”他将面前托盘上的最后一颗棉花糖含入嘴中,边享受着它如泡沫般融化在嘴中边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将椅子拉开。
坐在他对面的尤尼只是一言不发地重复着拾起茶杯、喝下茶水的动作,仿佛被设定好了程序的人偶一般有序而空洞。由上而下俯视着她的白兰·杰索神情淡漠地看了她片刻——随后,突然勾起了嘴角。
“尤尼不喜欢吃甜点吗?”他笑着捏起一块白巧克力,随后用对待它的方法对待了基里内奥罗的小公主的下巴和脸颊,“吃甜甜的东西能感到幸福喔——你不这么觉得吗?”密鲁菲奥雷的首领轻巧地捏着她的下巴,却准确地掐住正确的骨头、将她的嘴打开;那颗白巧克力板就如此地被他微笑地塞了进去。
尤尼乖巧地将它含在嘴中,慢慢地咀嚼起来。
“嗯——嗯,这样就对了。”白兰拂了一下她的头发,“我去开会啦,尤尼就自己在附近逛逛吧,不好好消食的话待会儿可吃不下晚饭呢——”他翘起唇,眯笑着对着那女孩做出了一个道别的手势、像个玩玩具玩腻了后要去做别的事情的孩子一般离开了。没有锁上门、像是刻意跟自己的话相对应。
“晚餐的时候我再回来喔,拜拜——”
咀嚼着白巧克力的尤尼只觉得嘴里发苦——太甜了,甜到有点齁鼻、让她的舌头都麻痹起来。这个人每天都吃这种东西——比她刚刚入口得多得多,就不觉得难受吗?
看起来他很享受。
这双眼睛再度胀痛起来——自从能窥视未来以来,这种痛感对她而言已经习以为常:需要支付代价理所当然,不过是身体上的疼痛、不足为提……比起最初那几日已经好很多了。这副身体什么都能承受下来,不过是如此程度罢了。
白兰·杰索的未来并没有太多选择。尤尼看着他的背影,所能感到的只有悲哀。
(追求那样的事物是没有终点的啊。)
说那是愚妄好,还是热忱好……在久远的以前,伊卡洛斯就已经为此悲惨而绝望地死去过一次了。这双翅膀或许是火焰织成,最终还是会化为白蜡。
可是她无法说出口。
因为人本不需要知晓未来。
尤尼·基里内奥罗扶住椅背、等待眼部的不适消褪;未来的景象这次如此之近,她马上就能与之相遇了。
马上——
——“六道骸先生。”
保持着不会被人怀疑的步伐、沉默而庄严地向着那道节点前进。
“啊、您是——”在密鲁菲奥雷名册上标记为“里奥那多·利比”的第六部队队员、原情报科的分析员——面容乖顺而老实的青年看似是被她突然自转角而来给惊住,抱着文件夹的手臂都抖了一下,“您是说什么呢?六道骸可是彭格列家族的雾之守护者啊,您别跟我开玩笑了……”他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试图绕过她继续往外走,“请原谅,我现在必须要去准备情报录入了,就先——”
“我很确定您是六道骸先生。”尤尼拉住他的衣角,“请听我说句话,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拜托您,事关这场战争能不能走向最好的结局——这件事与您的利益绝不相冲突、或许可以说是与您利益一致的……!”她诚恳地说出如此的言语、手指慢慢收紧,“白兰一直在监视我,我也不能表现出我还有自我意识、否则一定会……唯有借您之手,我才能做到我应做之事!……拜托您,请助我一臂之力!”
“里奥那多·利比”露出困惑的表情:“请您别说这样容易被人误会的事情,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情报员而已——”他的话音未落,白兰的足音从走廊那头的拐角回转而来了。
哒、哒、哒。
只要他从手上那袋棉花糖上抬起眼来,立刻就能看见他们交谈的场景——
尤尼听见身边这人轻轻咂舌的声音。如果她抬头向他看去的话,就能发现一双隐藏在雾之下的锋利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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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哈哈,尤尼真是难得有兴趣出去玩哪。”看见下午茶的那间厅室里已然空无一人,白兰比起怀疑更多是某种欣慰,“——虽然对于没有心的空壳而言也没有意义就是了。”如此恶劣的话,他就这么轻飘飘地笑着道出了口。然后他拎起之前忘记拿走的混合口味棉花糖袋子、十分愉快地朝会议室去了。
路过那扇门扉时,他略一停步——某种违和感一瞬间攫住他,但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就已经走过去了。
转头看去,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白兰·杰索长长地“嗯”了一声、自嘲地笑道一句“没有小正真是哪里都感觉不对劲哪”——依旧是转过头去,愉快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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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FUFU……虽然你嘴上这么说,但还真是能给人添麻烦啊,密鲁菲奥雷的小姑娘。”
尤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轻扬地将视线从远去的白兰·杰索身上移回来、仅是眨眼间就从那副白魔咒的外壳上脱胎换骨——异色的双目蛇一般凝视她,指间的戒上燃烧着轻疏相缠的雾之火焰(想必就是它将他们的存在……自他人眼中抹除了罢)。
基里内奥罗的幼小首领有些紧张地抿起嘴唇——六道骸给她的压迫感比想象中要重:不仅是身高上、年龄上,还有那份诡谲的气息、近乎莫测的神情——
但是有一些事情,必须昂首挺胸地明确答之。
尤尼·基里内奥罗握紧拳头:“……我是,基里内奥罗的首领,尤尼!不是密鲁菲奥雷的某人!”
“嗯——你是这种在乎细枝末节的类型?”骸环起臂、饶有兴趣地瞅着她,“那黑手党家族的首领会跟我有什么利益一致的地方呢?”
明明自己也是彭格列家族的守护者,却说出这样的话……“……我的目的是阻止白兰。我想,这一点跟您是不相冲突的。”尤尼有些疑惑于骸说出的话,却还是只能顺着他的问题向下走,“我希望能跟我的家族成员联系……事情很紧急、能直接影响战局,所以请您帮助我吧——!”虽然有点在说大话,但必须要得到帮助才行……!
待在这里,就只是只笼中鸟而已……那个未来是等不来的——
她比谁都清楚……未来,会有几个未来。
哪一个,才是她应当去选的。
觉悟已经准备好了——所以绝对不能止步不前。否则一定会……失去向前走的勇气。
“您不管提什么条件,我都会欣然答应的……”尤尼将拳头攥在胸前、狠狠仰起头来,“所以——所以,务必请您帮助我!”
六道骸并没给她答案——沉默在她忐忑到心跳都不自觉加速的咚咚声中横贯在他们之间。那男人不过是像观察珍奇异兽一般看着她,嘴角挑起却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有意思,黑手党的首领居然能说到这种地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彭格列家族的雾守摊了摊手,两枚地狱戒指在白色的灯光下闪过锐利的光,“KUFUFU——不过,的确我的目标也是白兰·杰索。”尤尼看见他眼中霍然而起的恐怖凶光,“……难得找到沢田纲吉那样能看得上眼的身体,就因为他的无聊游戏而完全没法用了,实在让人不爽。”
——啊啊。
“您……的确是彭格列家族的雾之守护者呢。”短暂的大睁双眼后,尤尼露出了十分温柔的笑容。
六道骸并不受用这种话、不过是挑了挑眉:“彭格列?——哈,你居然把我跟他们混为一谈么。真遗憾。”
“嗯,真抱歉,是我多嘴了。”总算是,能够松一口气了,“可以拜托您……想想办法让我跟基里内奥罗家族的γ联系上吗,六道骸先生?”
六道骸丢给她一部看起来很普通的手机。
“……这是?”尤尼愣住了——只是、手机?
“不过是打个电话,拨号就足够了。”骸一脸理所当然,“如果你不知道号码的话,那我们的联系就到今天为止——我没必要为了你所谓‘能扭转战局’的情报把手刃白兰·杰索的机会拱手让出去,你说呢?”
尤尼看着那部手机——真的是非常普通的按键款式、甚至看起来连卫星电话都不是。
但是号码——怎么会忘记呢。
“……非常感谢。”
(“对了对了——尤尼,这个是幻骑士和γ真正会一直用着的电话号码,要好好记住喔。虽然你现在还没见过γ,但如果紧急情况下幻骑士没法联系上的话,就不用跟他客气、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解决。嗯……虽然他可能会怀疑一下你的身份,嘛,他就是这种男人,所以到时候你就跟他说——”)
(嗯,我会记住的,妈妈。)
这是最后一个号码了。如果能拨通的话——
——“喂,我是γ——怎么搞的,用手机联络?你们总部是嫌情报暴露得不够快吗——”
“γ。”
对面的人就像喉咙被掐住了一般——除了呼吸声以外、只能听见他身侧的闹声。
“我、呜、我是尤尼。”基里内奥罗家族的公主殿下轻轻地开口。鼻子发酸、眼睛酸涩、没说两个字就被噎住、有什么快要从眼角流下来了,“通心粉里果然……还是要放满柠檬才行呢……”
(“这算是我的怪癖吧、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吃的啦,所以你一说他们肯定就知道是我教的,很简单吧?”)
“但是这里……呜……没有、柠檬……”她抬起袖子,吸了吸鼻子后大力地擦掉了自己的眼泪。
(不能哭——不能哭——)
“呜……嗯……没、没关系,我没关系!γ,我有事情要——”
——“公主。”——
能听到呼吸的声音。
尤尼第一次见γ的时候,觉得他非常帅气——头发是浅浅的金色,就像被海水稀释过的阳光;眼睛虽然是有点灰灰的紫色,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加温柔。他比自己高出很多,穿西装的时候特别好看。母亲死后,他是第一个背自己的人——那次是因为想去树上摘苹果而摔下来了、脚踝肿得像刚烤好的面包一样;艾莉亚爬树很厉害,但她没能完全学会、没有站稳就抬起了脚——不过她那天却觉得自己很幸运:摔下来了之后,第一个跑来的人是γ。然后呢,在他的背上趴了好久好久——很奇怪,明明相对论是说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论多久都会觉得很短,她却觉得再短也已经足够久了。
γ的声音呢——很低,他年轻的时候就很低了,尤尼在艾莉亚跟他打电话的时候听见了一点点:母亲总调笑地说他以后能开个去剧场做歌剧男演员的副业、反正长得也挺帅的。
其实她在真正见γ之前,看见过他的照片。把声音与照片结合起来,想必就是一个人的外在了吧——她是这样想的。但真正见到γ之后她才发现:其实一个人之所以为人,并非只是因为这些而已;还有性格、语气、动作、语言——还有,他唤自己的声音。卷舌呢,还是勾舌呢——碰到牙齿,旋即离开,然后呼唤出自己的名字。
只不过γ总是以“公主”代称而已——就算只是这样,她依旧会甘之如饴的。
奢求更多的话,一定也会失去更多。这是艾莉亚在病榻上告诉她的话。
但是啊。
(“嗯……话虽这样说,但果然,还是希望你能得到最美好的东西……要是能得到你最想要的美妙之物就好了啊……”)
妈妈她说,希望你不会为失去的事物悲伤,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公主,我很快就会去接你的。”——
——“所以……别哭了。”——
眼泪扑簌簌地就往下掉——没有能接住的东西,现在就连双手都没有空闲。
但是啊。
(“尤尼——想笑的时候啊——”)
——“什么——公主!?γ大哥,你刚刚说是公主吗!!??”——
——“公主!!你没事了啊!?我就说那时候肯定是白兰那个混蛋玩意儿对你做了些什么——你现在怎么样!!??可恶啊!我们赶紧回去把公主接回来吧,γ大哥!!”——
——“喂喂,给我小声点啊!这里可是梅洛尼基地!”——
——“糟糕!——赶紧去个人守着门口!——公主,公主,您真的没事吧?白兰那家伙有对你做什么吗!?”——
——“公主!”——
还没来得及想好该怎样回复γ的言辞,那边就变得十分热闹了——尤尼握着手机蹲下身去、埋在自己的披风里抽泣起来;为了不让他们听见、特意地将手机伸得很远。
六道骸只是看着、并未做出什么反应。
片刻之后,她将眼泪尽数留在了自己的怀中——清了好几次嗓子后,尤尼才又回到了电话近旁、毫不意外地听见那头连珠炮一般焦急又紧张的询问(“公主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啊!?”)。
“大家——”对着什么都没有的前方,尤尼露出大大的笑容,“我没事的,只是自由被限制住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联系外界的方法……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你们这都些家伙适可而止了!公主可要说很重要的话啊!”——
γ的声音总是如此醒目。她想,不管在哪里她都能将他找出来吧。
在六道骸无懈可击的匿身幻术之中,尤尼靠着手机的屏幕……终于,露出了累日以来的,真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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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请保护椎名葵小姐——她就是那位彭格列家族的十代目夫人。”
“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拜托了——”
“如果她被白兰抓住的话……肯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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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消息传来的数分钟前——)
感到了电流划过的刺痛感。
葵的瞳孔震颤着——那柄球杆从她脸边破风而过、直指还差几厘米就能掐住她脖子的头巾男人——
那台莫斯卡的声音很刺耳、杰拉洛陷入了苦战——密鲁菲奥雷的妖花扯起红唇、迪诺现在正被四头几乎算是改头换面的怪物围攻,拉莱耶的攻击被压制得死死的——草壁等人被黑白魔咒混杂的战斗部队拖得死死的——
巴吉尔……在那个包着头巾的男人带着大蛇形态的匣兵器突然袭击过来后就失血很严重了、都是为了掩护她——还有被凶猛地击倒了的罗马里欧、头部的伤不太妙——
电光之γ一手大力钳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将缠满雷之火焰的球杆向对面面□□恶的白魔咒又逼近了几寸:“白沙纳,抢战利品这种下品事你也会做?——这女人可是我先抓的。”
被称作“白沙纳”的那人舒服地坐在浮空的长毯上、细而小的狭目盯住γ的球杆尖端:“哼,黑魔咒的人果不其然都是粗鲁的匹夫……怎么,没有理就想用武力?那边那两个可是我干掉的,你才是直接来渔翁得利的吧,γ?”他身后的大蛇威吓着张开大嘴、吐出蛇信。
γ身侧的双子狐毫不示弱地龇牙、浑身的雷光伴随着爆裂声更加耀眼猛烈。
“怎么——没了我的人开道,你能这么顺利通过彭格列云守那群人的防线过来?”γ从鼻中哼出一声、扬起下巴,“人是我先抓到手的,还指望我拱手给你?——就凭你那恶趣味,人能完整地交给上头就不错了。我可不想因此被连累挨罚啊,白魔咒的家伙。”
“我可是为了给白兰大人献上他想要的东西才特意上到地面的,你说抓走就抓走、谁知道你要做些什么越矩的事情?黑魔咒的家伙——?”白沙纳阴阳怪气地将他那句尾话转了个样子又抛回去、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跟他死磕了。
“在这种一致对外的时候要搞内讧?这事要是传到入江正一耳朵里,你就自己去吃罚吧。我可不奉陪。”γ一点想跟他死磕的意思都没有——转了手腕后将年轻的彭格列夫人拧到了他自己部队的方向,“老实点跟我走——你也不想吃苦头吧,小姐?”
“嘶——!”手腕像撕裂了一样疼痛——“——滚开!别碰我!”猛地一挣、她手指上的大空戒指再度被点燃了——
——刚欲成形的火焰在巴吉尔那声猝不及防的惨叫中溃不可状——
“呃啊——!!”
“巴吉尔先生!?”
野猿随手耙了自己莓紫的头发一把、方才在巴吉尔那只重伤的手臂上猛一跺的脚还在不停碾着:“这才哪到哪,就受不住了?彭格列家族的可真脆——”
太猿瞟了弟弟一眼,随后继续将注意力与自己手中的黑色大镰放在了白沙纳的方向上。
“呵呵……那位彭格列夫人可不乐意跟你走啊?”白沙纳的飞毯朝他们的方向挪近,“不如就跟我走,比起跟那群黑魔咒的粗人在一起好上一万倍——”
——γ的八号球如落雷一般砸在了他的面前!
差点被雷火砸个正着的白沙纳眼珠都快被瞪出来了:“γ!?你是想在白兰大人那儿落个迫害同僚的罪名吗!?”
“——那就这样说定了,这两个归我,剩下的随你怎么处置。”γ队长挥了手,第三部队亚菲兰朵拉的成员颇有默契地拦住了那白魔咒的前路、“友好”地表示他该别继续纠缠了,“野猿,把那小鬼也一起带走。”他指的是疼得身体都在抽搐的巴吉尔。
野猿一副觉得麻烦的表情:“啊?这个也要?”
“别犯懒了,把他弄过来。”
“哦……”
野猿十分直接地揪着巴吉尔的后领、一路拖着他走到了γ身边:“这半死不活的重死了!”他又狠手一拽——伤肢在粗粝的地面上硬生生磨了一路的巴吉尔又不可抑制地从口中漏出听起来就难受的痛喊。
“住手!再这样的话他的手——”葵本想冲过去,但γ的卡着她手臂的方法疼到她根本没法挪步,“痛!——你、你们的目标不是我吗!?所以把他——”
“我可不管那么多——既然有个能让你乖乖听话的机关,那当然得带上了。”γ挑眉道,“他算是倒霉——正好在你附近。看他这个年纪,也是十年前过来的?”
“——这不关你的事!走狗!”
“哦?——看你好像挺内敛的,结果有个不好惹的脾气?真让人意外。”
(保护这个女人……公主到底所谓何意?)
γ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是他那位公主所希望的,他也没理由不去做——而且只要能给白兰·杰索那一派的白魔咒脸子看,他就觉得十分解气了。
野猿撇撇嘴:“哼?就是说对这家伙做些什么这女人就会乖乖听话?”他说着蹲下来、抬手狠揍了巴吉尔血/淋/淋的右手一拳。
“唔啊——!!”
葵的脸猛然煞白:“住手!!”不妙,再不给巴吉尔先生治疗的话——!!“——我会跟你们走的!别碰他!!”
“看起来确实很有效果呢,γ大哥!”野猿龇牙笑道、又拖起巴吉尔的后领,“唉,肚子好饿,回去吃饭吧——”
“——等、等等!”葵看他那样对待重伤的巴吉尔、心脏猛地被揪住了,“他已经伤得很重了!……我来背他!这下你们能放心了吗?我背着他没法逃跑,所以……我会乖乖跟你们走的,但到了你们的地方之后他需要治疗!不然他会死的!”
γ像是听见了个好笑话:“你背他?——你还要我们给他治疗?”他几乎算是失笑,“——行啊,你可以试试。半死不活的人可比尸体还重,小心别摔倒了,养尊处优的小姐。”就像给什么都不懂的小狗准备智力玩具似的,那男人随手就把巴吉尔提起来、嘭地丢到她面前,“至于治疗——我会考虑的。不过在那之前,把你的戒指拿来吧。”
葵下意识地就紧紧捂住那枚大空戒。
“怎么了?一枚戒指还没你同伴的命重要?”他大概是觉得逗弄这位所谓的彭格列夫人很有意思,干脆就弯腰跟她的视线齐平了,“哦——那这戒指还真是金贵——”
“这不是我的戒指!是……重要的人的遗物……”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遗物”那两个字说出口的。
就像心上被挖了个洞。不,或许之前就有,现在不过是又变大了一点而已。
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γ看着她低下的头、紧紧绞着那枚戒指的手指——虽然只看见刘海下的一点,但他突然收紧了拳。
那个时候——艾莉亚入葬的那个时候,他曾在镜子前凝视自己。
狼狈不堪、浑浑噩噩——这些不过是最初时的反应;越到最后诀别时,越显得平静。他看见自己的脸不过是冷漠而已。
平静如水的痛苦。
自己被拓上这种烙印后,对于同样的情绪好像总会敏感得不似人类——正因如此才是人类,真是莫名其妙。
γ没阻止葵——她见他没动静、便赶紧搂起意识都不大清晰的同伴——背起一个没有意识了的人是很困难的事情,并非光光是失去意识的身体凭空变重了一般的问题,在那之前还要想办法独自一人将其完整地撑起、否则行进途中就会落下。
对此毫无经验(对背起谁这种事也好,对护理重伤员这种事亦然)的她当然遇到了困难——即便已经在一月初的寒冷中都累得满头大汗,但意识不清巴吉尔的身体已经非常沉重、到底该如何才能背起他——
巴吉尔微弱的声音从她耳后飘来:“小葵……夫人……”
“巴吉尔先生——没关系了,马上就能带你去治疗了,所以再坚持一下……现在要背起你去医疗室,所以搂住我的脖子好不好?不然没法带你去了啊——”葵咬着牙——她已经很累了、先前消耗的火焰超过了她能承受的范围,但现在不背起他不行……
(不能让巴吉尔先生死……绝对不能让他死!)
(他们要一个不剩地回到和平的过去……我答应过的……!)
“遵命……”巴吉尔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随后艰难地将伤臂和相对没什么伤的手臂伸过了葵的肩膀。
“嗯,这样就好——我要起来了,会有点疼,忍住啊——”葵一使劲——虽然有点费劲,但还是能直起身子了。
“呃!”
“巴吉尔先生,你还好吧?”
“在下……没有事……您注意……安全……”
“嗯。放心吧——巴吉尔先生,千万别睡着啊!”
“遵……命……”
葵抬起眼。
γ从她眼中读出了某种凛然——不知为何,他心觉一阵自遥远的未来而来的怅然,仿佛某人将来也会以这样的双目与他诀别。
是谁又是为何……会选择诀别这条路呢。
(“葵小姐,到那时请您拦住γ……”)
背起巴吉尔、双腿站直的一瞬,像是自天际而来的某物降临一般——葵突然看见了景象。
深青短发的少女站在她面前,模糊的身躯像是沉于水中。
她的眼睛自那时开始就疼痛不止、如同有刀子自内而外在她的眼珠上来回深刻着什么——
(“请您一定……拦住他……”)
(“我不想他就这么跟我一起离去。还有很多事情他能去经历、未来也能遇见很多幸福之事、即便到了最后也不会像我一样……那般地离去,所以——”)
这绝不是现有之辞。葵明白的。
可这是什么呢……?
(“所以——请拦住他。请一定——拦住他——”)
唯一能感觉到的是遥远——遥远的——
“喂——”走了两步发现她没跟上的γ回头、刚欲开口要她跟上来却顿了一下,“——你哭什么?”
迷迷糊糊的巴吉尔感觉自己的袖子上滴落了些什么:“您……怎么……了……?”他艰难地将声音从嗓子里挤出。
“就哭了?”野猿听到这话后转头,“不是吧,你也太玻璃心了!所以说你这种女的才麻烦——”
葵不停地眨着眼睛、想用手揉却又空不出手来:“……不是的,是因为眼睛很疼……”好痛。
好痛。就像被火烧着了一样……
生理性的眼泪太过拥挤、滑出眼眶后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她不想哭的,但是真的好痛。
眼睛——连着头——烧起来了一般——
“呜……”好痛,“尤、尼……?”那个女孩子的名字是叫这个吗——
(“哈哈——你真有意思!”)
(“那就特别招待你这个吧——我可只对小尤尼这么做过、非常稀有呢。”)
“白、兰——”直觉就是白兰·杰索其人的那人正伸手过来、指间的那枚大空玛雷之戒闪动着危险的烈光——
(“椎名!你清醒过来了吗!?现在在进行CHOICE战,规则是击中标靶人物的一方才是胜利—— 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解释清楚,总之——”)
杂音。
(“——现在……情况很不好,入江快要被那个叫桔梗的敌人追上了……”)
(“——不、可是!”)
“山本大哥……‘桔、梗’?”她看见了十年前的山本的脸——焦虑,而后突然变得为难而纠结——还有“桔梗”这个词……是谁的名字吗?
(“你在干什么……”)
(“小葵!?——等等!!”)
“阿纲……?”为什么露出那种惊惶的眼神?
能看见的还有狼狈不堪、眼神死去的……γ?
——“喂!醒醒!”
有只手掐住了她的下巴——葵一个激灵。
野猿目瞪口呆:“这家伙怎么回事——”
“什、么——”疼痛还没散去——脸上滑过了什么更加粘稠、更加温热的东西……?
“你眼睛在流血。”γ皱着眉看那几道血痕顺着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溢出、红与透明混在了一起,“——你刚刚说眼睛疼?”
“现在还是……很疼……”她重重关上眼帘——更多的血液因为她的用力而被挤出、她的脸颊被更多的红色血痕布满了。交叉而下——像是血红的罗网。
(“嘶,疼死了——啊,没什么,老毛病了。给我拿条热毛巾来敷敷吧,谢啦,γ。”)
(“……没事的,只是有一点点痛而已。别担心,γ。”)
跟艾莉亚和尤尼一样吗……但看起来严重得多……她们从没疼到眼睛都会流出血的程度。
……又或者是那种时候,他没能看见吗……?
γ咬了咬牙。
(搞什么……到底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头!难道她跟公主和先代有什么关系——)
“……走吧,我能看清路。”葵狠狠闭了闭眼、随后将其勉力睁开,“巴吉尔先生……他……需要能休息的地方……”她疼得抽气、身子都有些打晃,但还是执拗地迈开了腿。
(周围都是他们的人,根本没法逃跑……现在只能听之任之、找个地方先给巴吉尔先生治伤了……)
被隔绝在外的白沙纳看着他们那头、觉得无聊到无可复加:“哼……”他斜眼看向趴倒在一旁、勉强地撑着身子想趁机反击的罗马里欧,“算了,先拿你开刀吧。”
葵觉得浑身像是落入冰窖一般、可怕的预感席卷她全身——她反过头去、罗马里欧的身躯已经被那条大蛇的阴影给尽数覆盖——
完了,罗马里欧先生还——“罗马里欧先生!!”
加百罗涅家族的罗马里欧,在迎头而来的死亡到来之前——最后想起的是他还年轻时的事情:他们的九代首领将他们小小的未来十代抱在怀里、猛地一使力后将灿金头发的那孩子抛高高——年幼的迪诺十分爱笑、讨人喜欢,展开手臂好像要拥抱天空。
现在他已经是足以支撑家族的十代首领了。他们那一辈人的任务,至此应该也算是完成了吧。
“……珍重,老大。”
我先走一步了——虽然没想到是这种先走一步。真是命运弄人。
亚菲兰朵拉的人只是冷眼相待——跟他们关系不大,不过是一条不怎么相熟的人命。
但γ倒是在考虑要不要干脆把他也保下来,不知道这位彭格列夫人会不会因此受刺激——
白沙纳笑了一声:“没意思——真没意思,这也太轻而易举了。”拿走一条命算得了什么、甚至不算是技术活。
不过是吃苹果要削皮这种程度的事情罢了。嗯——大概?故事的结局都已经预定好啦——
——直到头顶的天空里,响起异动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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