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念兹兹动作一滞，拎着牛皮纸袋的手僵在空中，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唇：“你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规定……”
裴航没有再说话。
倒是好运来自信满满地开口：「兹兹，我刚刚查了查裁判文书网上公布的司法裁判文书，发现的确是这样的，而且并不是个案——2012年的北京，2015年的上海，还有几个月前的南城，都出现过相关案例。」
念兹兹咬着唇，默了默，没了声。
低下头时，正好瞧见软乎乎的小东西在她裤腿蹭呀蹭的。
“喵呜——”
小奶猫将毛茸茸的脑袋仰了仰，直勾勾看着牛皮纸袋。
……都这样，你让我怎么拒绝？
好运来看出宿主的犹豫，乖巧地给她一个台阶下：「偶尔一次也没关系的，我们又不是长期喂养，只是正好路过……这毕竟是做了件好事，就算喂养流浪猫，拿到的转运值不算多，但也是转运值呀。」
听完这些，念兹兹的确稍微放松了些，可下一秒又觉得有些不对。
这人也太功利了吧。
虽然它叫“好运来”，但也不能时时刻刻想着加分吧。
好运来委屈巴巴：「我本来就不是人。」
“……”
把事情想通后，念兹兹大大方方俯下身，展开投喂。小东西吃饱喝足后，满足地打了个滚，“喵呜”着喊同伴前来蹭饭，她这才知道附近的流浪猫并不止这一只。
裴航站在台阶上，默默抬眼。
视线所及处，穿着件淡黄色的羽绒服的女生，扎着马尾辫，皮肤白皙，她站在雪地里，身边围着三五只毛色各异的流浪猫。但可能是真的穿得太多了吧，俯身投喂时，带几分笨拙。
可爱的笨拙。
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少年的脸色一下变得暗沉。
无论是那条浴巾，还是很久之前藏在储藏柜的一份点心，想来，都是她的善意与同情。而这份同理心，就和此刻她蹲在路边帮助流浪猫一样，没有区别。
这次，应该是生气了吧。
角色对调，如果自己被人用这样难听的话警告，就算不当场翻脸，也难免膈应。
……
只是，第二天下午，裴航又一次看到念兹兹站在储藏柜跟前探头探脑。
“锁了。”少年言简意赅。
念兹兹打了个激灵，颤巍巍地回头：“啊……我就是随便看看。”
说实话，她的演技真不赖。
只不过手里握着的那两张晚会门票，让她的表演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念兹兹干咳了两声，自圆其说：“我真的只是随便看看，那个……我昨天向林洋买门票，他那有渠道，就顺手多买了一张，后天晚上一起去吧。”
打架造成严重不良影响，裴航原先的票被老师当场没收。
此刻，他垂下眼，看到她捏在手中的那两张票后，心像被一个柔软的东西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
“兹兹，社团活动要开始了，我们都在等你呢。”有女生敲了敲玻璃窗，招呼道。
念兹兹愣了下，抬起头：“来啦。”
“喏，票给你。”她用书，小心翼翼地把票压好。
裴航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念兹兹离去。
*****
很多事，粗线条的念兹兹根本不会注意到。
在她看来，裴航的沉默不语和之前没什么差别。虽然还不理解那些倔强与执着，但他不说，她便也什么都不问，只是默默地尊重。
今年的春节很早，元旦过后，寒假很快到来。
念承远看到家中两孩子的成绩后，微微弯起嘴角。
裴航依旧是年级第一。
女儿的成绩虽远不如他，但和之前相比已有了显著的进步。
除夕当天，念承远带着两个孩子前往城郊的别墅。
四环外的郊区可以燃放烟花爆竹，年夜饭结束后，他象征性地点燃一小卷鞭炮。铁桶里中传来“噼里啪啦”的热闹声响，为新年的到来增添一点年味。
“喏，一人一份，压岁钱。”男人说着从口袋中摸出两个红包，往里塞钱。末了，他看着裴航不忘补充，“别有压力，也就10块而已，给叔叔一个面子。”
念兹兹眨了眨眼，面色呆滞。
真的是十块。
她十块，裴航也十块。
堂堂跨国集团的大总裁，居然这么……
毕竟是爸爸给的压岁钱，无论是多少念兹兹都不嫌弃，所以她也只是暗戳戳地想，这件事若是被哪个记者知道，估计可以大做文章了。
“谢谢。”裴航收下。
念兹兹这才反应过来念承远的用意。
“不客气，新年快乐。”男人缓了缓继续道：“话说回来，我发现这半年裴航长高了不少，我们兹兹呢，要不要量一量身高。”
“不用了，我就这样又没变化……”
“也是，看着就没变化，明明我和你妈都高的，兹兹怎么就成小矮墩了？”男人笑着打趣。
念兹兹一听，总算明白念承远是在找乐子，“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男人笑：“那你说，我想说什么？”
“你想说，兹兹是从垃圾堆里捡的。”她踩着小板凳和眼前身高直逼190的英俊男人吹胡子瞪眼。
察觉到女儿的不高兴，念承远立即改口：“开玩笑，兹兹才读初三，以后肯定还能长高的。”
就这这时，好运来弱弱插话：
「滴，说话时提起“从垃圾堆里捡的”，转运值-3%，转运值总计+5%」
小姑娘脊背一僵，因为突然紧张，差点从小板凳上摔下来。
好在念承远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等念兹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树下的少年已沉默走远。她追了上去，冲着他的背影，气喘吁吁地喊名字：“裴航，裴航。”
正准备进屋的少年，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缓缓转过身。
“你等等，我有话要和你说。”念兹兹直入主题，“我刚才只是在和我爸拌嘴，不是故意的，如果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裴航平静打断：“和你没关系。”
“真的吗……”念兹兹狐疑。
裴航“嗯”了声关上房门，摘下助听器，触碰电灯开关，默默开始练习唇语。
这是一个无味而繁琐的过程。
没有任何技巧。
掌握的唯一诀窍，除了练习还是练习。
于是，寒假剩下的时间里，裴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电视上主持人的口型，以及屏幕下方的字幕，一遍又一遍地学习、尝试。
《新闻联播》的视频被他存在手机里，翻来覆去地看。
裴航向来讨厌机械性的东西，所以即便是打工，也会在可选范围内挑一个非纯粹的体力工作，而现在，他却要在短时间内进行大量的机械性记忆。
好在，裴航的学习能力很好。
寒假结束前，他大致掌握了70%的日常用语。
而这意味着，此后，他也能和正常人一样，在不借助助听器的情况下进行交流。
裴航也忘了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迫切地想要摘下助听器。只是每一次看到那树脂材质外壳的助听器时，他都会在想，如果不需要佩戴，该有多好。而现在，终于实现。
他抿了抿唇。
平静无波的心，也漾起一缕波澜。
冬去春来，很快冰雪消融，就连冬天拖着的小尾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2月中旬，春季开学。
裴航在班里一直是卑微而不起眼的存在，于是，起初时同学也只是稍微注意到他直观上的变化——长高了，脸上有了血色，身体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瘦弱。
直到开学后的第一堂课，他们看到裴航在不佩戴助听器的情况下，也能准确无误地回答出老师的问题，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裴航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他看着老师的口型，又回答了一个问题。
一时间，班里好多人都在悄悄讨论这件事。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只是一知半解，都以为裴航的耳朵是花钱治好了。
只有念兹兹清楚地知道，听力残缺不可逆转。
裴航寒假学唇语的样子，她也看到了，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练习。刻苦，努力，认真得可怕，以至于她和好运来没弄清情况时被吓得半死。
第二学期开学后，日子过得很快。
而正如念承远所说的那样，裴航果然长高了，且随着日子渐长愈见明显。
少年正处在长身体的年纪，这一年春天，营养跟上后，身高便如雨后青竹般“蹭蹭”上涨，到了5月初学校进行中考体检时，念兹兹这才惊觉他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脑袋。
15岁，181cm……
男生发育得晚，他以后肯定还能继续长高。
念兹兹捧着小册子，心不在焉地看着第一面的古诗词。
这一刻，她真的替裴航感到高兴。
——个子窜高，身子虽依旧偏瘦，但整体看去却健康了不少。而且他一向排斥助听器，现在也终于可以在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进行日常交流。
一切进展顺利，直到某个晚上，转运值积累至10%，好运来成功升级，高兴地朗读原文：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棠嫣然回想起那个春天，才惊觉原来不只是自己，故事里的其他人，也在那个时候悄然站上生活的舞台。她翻着案例材料，看着眼前这位眸色阴沉、双耳失聪的高智商反社会分子，心想，如果那个时候有人能拉他一把，他是不是也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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