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冬并不知道, 自己苦肉计玩了一千八百次,唯一的一次失败得差点搭上小命的,却成了。
自从他阴沟翻船,差点淹死在江里之后, 长姐对他的态度就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让本来想要以退为进的银冬, 卡得上不去前也退后不了, 十分艰辛。
比如, 银霜月可能会突然间主动地找银冬吃饭, 但是就在银冬就要怆然泪下,以为看到前路光明的时候, 银霜月不吃饭就一直盯着他看, 那表情比戏台上的旦角还要丰富多姿, 银冬边吃边战战兢兢边琢磨着银霜月的用意
然后, 银霜月突然间起身掀桌, 银冬手里端着碗, 一身的汤汤水水饭菜大合集, 比戏台上唱戏的旦角扮相还要千姿百态。
比如银霜月有时候会半夜三更屋子里一根蜡烛都不点地找银冬过去, 银冬基本靠摸的到了床边, 然后被掐住手背。
是的,是用掐的, 因为银霜月用的力气实在太大了, 指甲都抠他手背里去了。
银冬不明所以, 也不敢躲, 银霜月掐着被烟熏的嗓子,尖细刺耳的自认温柔地喊了一声,银冬,你过来。
银冬心里一跳,以为这乌漆墨黑孤男寡女,长姐莫不成是
然后他脑袋才伸到了床幔中,一声长姐还卡在喉间,脑门上就哐的一声砸上了枕头,不是软的,是瓷枕
江上整整五天,银冬被银霜月折腾得遍体鳞伤,再看到银霜月自动绕开三米开外,加上先前那一晚上被抓伤的脸,他哪里还像个帝王,活像个被行过大刑的犯人。
船上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心疼他,在今早上给他的面里面,都多卧了两个鸡蛋。
银霜月看着端着碗,离饭桌两丈远,憋屈巴拉地坐着个小马扎捧着面碗吃面的银冬,手抓着筷子在自己的碗里搅拌着,戳得碗叮当直响。
她尽力了,真的,每次想要对银冬好一点,主动亲近他一点,免得他再想不开去寻死觅活,银霜月咬着牙半夜三更都差点把他拽床上了。
虽然开头还算美好,但是在银冬脑袋钻进来的时候,银霜月突然想起了她意外中药的那晚上,银冬那些花哨得让她羞愤欲死的手段,银霜月实在是没忍住,一瓷枕砸过去,把他开瓢了。
至于后面的也全都是那样,想要以示好开始,最终以无情的殴打结束,银霜月把银冬当亲弟弟的时候,见着他就忍不住笑,忍不住心底翻上来的亲近,以至于连他曾经刻意过火的亲昵,都觉得寻常。
但是真的强迫自己把他当个男人来看,银霜月真是哪哪的都看他不顺眼
窝囊,长得过于精致,像个娘们儿似的个子还算行,但怎么吃都不爱长肉,手感跟摸个麻杆差不多,嘴巴子连个毛都没有,比她皮肤还细腻,最让银霜月无法忍受的,是他还爱哭
打一巴掌就哭了,瞪一眼就哭了,她还能把他打死吗先前不是挺能耐的,还会骗她逼她的,现在她一眼扫过去,他就开始红眼圈,银霜月今早上本来想要亲自给他束发的,但是她也没干过这种活,梳了几回都不满意,嫌弃银冬老是动,把他扯哭了。
旁边的婢女恨不能把自己眼睛戳瞎了,这几天她们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回去之后不,上岸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了。
银霜月把她们都打发下去之后,见银冬还在默默流泪,头皮系太紧,把脸都扯变形了,让他憋回去,他没憋回去,又没忍住把他给掐了,掐的是胳膊里面的软肉,估计挺疼的
银霜月吃了一大口面,咽下去之后,那比风还看不见,比雾气还缥缈的良心又浮现上来,再次怜悯起了银冬,于是叉着自己碗底下的鸡蛋,准备给她的小冬儿。
想着哄哄他,毕竟他还一身的伤呢,都是自己下的手还大多就在明面上,她脸上也挂不住,毕竟银冬现在好歹是个皇帝。
银冬眼见着银霜月过来,比遇见刺客的时候还要全身紧绷,尤其是看着银霜月脸上带着慈祥的笑,他汗毛都炸起来了,这几天长姐每次看到他都这样笑,之后就会揍他。
银冬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银霜月固然是对他真心实意好的,但是总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找茬打他一顿,下雨天更是躲不过的。
以至于现在银冬每逢阴天下雨,就全身皮肤发紧,要是银霜月哪次漏下了没揍他,他就辗转反侧,总像是有什么大事儿还没干
“冬儿啊”银霜月道歉也是不可能道歉的,这崽子是她养大的,打几下怎么了
她的思想腐朽得比入土的老顽固还要不开化,也就是银冬自小在后宫之中见惯了妃嫔们的狠辣手段,否则非让她给养成个变态不可。
银霜月端着碗,蹲在银冬的面前,用筷子指了指他头上包着的布巾,“还疼吗”
银冬疯狂摇头,“不疼不疼不疼了长姐不用挂心”
小时候他挨揍,有时候银霜月兴致来了,就会问他疼不疼,他越说疼,越是躲,就打得越狠。
银冬其实也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是否有什么难言的隐疾,比如说他专门喜好被人殴打
但是他也设法测试过,他是真的没这个毛病,还十分讨厌疼痛,大抵这天下只有银霜月揍他,他才会甘愿受着。
银霜月本来到嘴边的对不住,就这么咽下去了,笑得更温柔了,像个普度众生的女菩萨,把鸡蛋放在银冬的碗中,“你吃,伤好得快,多吃点长得壮实点。”
银冬低头看了眼,差点感动哭了,连忙用筷子去挑面,准备吃一大口给银霜月看。
但是他一筷子插到底,在面碗的底下,叉出了两个鸡蛋,银霜月笑容凝滞在脸上,银冬也愣住了。
这
“哟,我说怎么不去桌边吃呢,感情是开小灶了”银霜月看银冬的表情就知道他也不知道,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阴阳怪气,忍不住想要找茬
银冬连忙道,“我不知道”
他眼泪真的吓得掉下来了,着急地把碗递给了银霜月,“这碗给长姐吃,我吃你那碗。”
银霜月并不跟他换,皱眉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装什么可怜呢啊你看看你鼻涕都掉碗里面了,还要给我吃,我从小把你养这么大,你的良心呢”
银冬张着嘴,动了动之后哭得更凶了,今早上头发还是银霜月梳的,没把他头皮给扯掉算他头皮长得结实,现在连发髻都是歪的,发冠朝着一边倒,说不出的滑稽,再配上他这个委屈得要死的表情,真真是可怜得要死。
要是从前银霜月别说欺负他,看到他这样子,得心疼出窟窿来,这可是她的孩儿啊
但是现在站在一个女人看男人的角度,她的心冷得像深冬的冰湖底,看银冬这德行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了。
“你就装吧,你说说,这船上厨房里面做饭的就那么两个小姑娘,为什么偏偏给你卧两个鸡蛋啊”银霜月把面放下了,叉着腰自上而下看着银冬,伸手扒拉他的歪发冠,“是不是她们喜欢你,想要给你当妃子啊。”
银冬感觉这盛夏时节,天空眼见着要飞雪了,现在他一口血喷出去,绝对能染红整片船帆。
“长姐我”银冬放下碗,起身要拉着银霜月解释,银霜月却“啪”的一把,把他手拍下去,“你是皇上,这天下哪个女人不是你的虽然厨房的小丫头看着也不咋地,但是你喜欢就收了吧。”
银冬简直像是被人按着头给塞了石头,还硬要他咽下去,银霜月莫名其妙地欺负完了他,感觉自己神清气爽,还能再吃一碗面,转身把银冬扔在原地,去要厨房重新做面了,点名要两个蛋,厨房的小婢女吓得瑟瑟发抖,从此再也不敢给皇上开小灶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到上了岸,水路结束,他们得转乘马车上官道。
在水上漂了那么多天,脚踏实地之后,银霜月懒洋洋地提议在这里住上一晚,这里离皇城还很远,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不过因为地处南北交界,四季变换比较温和,雨水丰沛民生富足。
刚巧,这里今晚正好有个花灯节,据说这一整个镇子,都是一个从山中出来的部族,是在前朝归顺于大岩,这些年被同化了不少,但还保留着一些部族先前的传统。
比如今夜,就是他们的撞婚节,每三年一次,也是凑巧,才让银冬他们赶上。
据说撞婚节,适龄的男男女女都会上街,街上当夜灯火通明,男男女女都带着面具,看不到彼此的样子,也不能说话,只依靠感觉选择伴侣,是为撞婚,据说结合的人都会相伴到老,是族中天神赐给他们的姻缘,非死不可分别。
听上去就有意思,银霜月这些天,不知道多无聊,除了揍银冬之外没有其它的乐趣,她一听店家这么说当即决定晚上也去参加。
银冬听了之后,欲哭无泪,但他了解银霜月,知道她也只是凑个热闹,就没有扫兴的阻碍,也跟着去了。
只不过撞婚节上,人特别地多,这不过是个很小的镇子,可是慕名而来的其它镇子的青年人很多,整条街上人挤人,银冬一开始还能跟在银霜月的身后,紧紧盯她。
但是一个姑娘拉住了他,要伸手摘他面具,这是撞婚节的习俗,只要对方感觉合适,就摘下对方面具,要是对方应允,就算是姻缘天成。
银冬连忙躲开,按住了小姑娘的手,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绕过她走了,可是再朝前看,却不见银霜月了。
灯火映天,街上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带着面具的男男女女,因为面具都是在街上买的,所以相同的也有很多。
银冬快速回想,长姐今天穿了一件浅粉色裙子
他放眼一眼,五彩斑斓的花灯下,没有辨识度的面具和粉色裙子的姑娘多到让他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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