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红芙顿时血气上涌, 拽着顾北芽的手腕就要往自己这边拉过来,好和那个妖修魏寒空分开。
但手未能碰到小芽,就被魏寒空拍开, 声音极响
红芙心里惊涛骇浪卷着一阵难过, 但又强行冷静下来,她很明白, 有时候越是反对什么, 越会起到反效果, 好比人间的国家,越是禁止什么, 什么越是盛行, 越是治理贪污,贪污越是严重, 所谓,堵不如疏。
她顿了顿,表情和缓下去,瞧着几乎不敢看她的小芽,也是感觉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大了,无论如何也不该那样, 好像小芽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有不好,只是人不对, 倘若跟小芽在一起的是师傅, 她才不会这样, 她会跑去镜山门的大门外面放炮仗, 放他个三天三夜,以示庆祝。
“小芽,师姐没有生气,只是你和魏修士虽然有了那比武招亲的婚约在先,也不该擅自先在一块儿,得走了流程,有了聘礼,有了合卺仪式再在一起。”红芙说着,也不避讳床上到处深色的水痕,顺便将自己手里的半块儿被子都又重新盖在了顾北芽的身上,遮住他那隆起的小腹,说,“你这里是怎么回事不该这么快就有了啊。”
顾北芽果不其然放松了一些,但还是嗫嚅着唇瓣,不知道说些什么。魏寒空见他这样不中用,对着自己倒是凶的要死,便帮忙说话“他胃胀气。”
顾北芽看了一眼睁眼说瞎话的魏寒空,这种时候,竟是只能跟着点头,并赶紧转移话题“嗯,不是师姐你想的那样。魏修士是有话和我说才过来的。”
“有什么话呢”红芙眸色冷冷的看着魏寒空,之前对这个修士的欣赏荡然无存,“说实话,魏修士你之前隐瞒身份来宝名参加比武招亲,光是这一点就很有问题,是可以取消你比赛资格的。但念在魏修士对我镜山门有恩,小芽才不计较。”
“不过还是希望魏修士不要再做些让人为难的擅自之举,等过些时日顾宗主出关,你们两个的事情再提上日程,目前还是少接触的好,小芽,你瞧人间哪些人成婚前三天两头见面的都是不能见面。”
红芙说完,自觉逻辑完美。
可魏寒空这人大抵是从来不会听人劝阻的,直白道“可我与顾北芽都不是人,何以要遵守人的规矩”
顾北芽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捏了捏魏寒空的大腿,示意他少说几句“还是要遵守的,但是寒空若悄悄来见我,不给旁人知道不就好了”龙说罢,垂下眼睫,似娇羞怯怯。
红芙心下一惊,不敢置信就这么几天时间小芽就和魏寒空互相喜欢了
这才几天啊
她师母是不是傻没见过世面还是怎么回事少年时期也是出门一天就和个鸟人爱得死去活来,还为了那鸟人跪求师傅。
红芙是不懂感情的,所以既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敢多言,生怕小芽就是那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自己若是随意插手,容易弄巧成拙。
“那也不是不行。”红芙说着,聊天一样的强颜欢笑说,“只是小芽,过两天师傅就要出关了,你去接他吗”
顾北芽立即笑了笑,他点头“自是要去的,寒空,你也去好不好”他眼里满满都是星星,虽然没有太多的举动去和魏寒空表现亲密,却光是这一望的眼神,便足以让人看出甜蜜来。
魏寒空被看得浑身都僵硬着,但又迅速配合,点头说“嗯,我也去。”
“对了,师姐,你还不知道吧寒空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就是望虚城的少城主魏遗”向来冷冷清清的顾北芽仿佛是激动了,情不自禁的和魏寒空握手,前者手指细长,指尖水红一片,嫩得像是一掰就断,后者右手缠着白色的绷带,密不透风,比顾北芽的大上圈,“我从前以为他不在了,谁知道他还活着。”
红芙眨了眨眼,有些明白了,这是青梅竹马重逢,难怪发展这么快。
“魏遗我知道,只是没想到长这么大了,变得和小时候不太一样。”
顾北芽很怀念的说“是变了很多,九郎小时候总和我一块儿,他很照顾我,除了他我没有别的朋友,这些年爹爹闭关后,最想的就是他,想他若是还在该多好。毕竟我现在虽然是龙族,却也只是空有其表,和他正好是空有其表二人组。”
“只是他不在,夜深忽梦少年事,我竟也记不得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的声音,喊我小芽哥哥小芽哥哥的,给我讲很多他在外面看见的新鲜事儿。”
“他还很爱哭,每年生母忌日的时候都会跑来和我玩,玩着玩着就趴我身上哭,我那时候就想,他像个小姑娘,一定也长得很可爱,我没有什么用,身体也不好,除了安慰他,拍拍他的背,对他不如他对我好。”
“师姐,我小时候唯一的朋友回来了,我之前不知道,但是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很亲切,后来相认的时候,他说他从小时候就很爱我,我想,我也是心悦他的。”
“如果我日后,都需要有人来帮我度过发情期,我希望这个人是魏遗。”
“我想和他结为道侣,天上天下,再不分离。”
顾北芽说完这些,已经是用完了所有的勇气,忐忐忑忑的看着师姐,是希望师姐赞同的漂亮模样。
红芙看着被她抓奸的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偷情,她倒像是来棒打鸳鸯的坏人。
“原来是这样。”红芙似笑非笑的感慨了一句,“我回来晚了。”
“嗯”顾北芽端端正正的坐好,没有靠在魏寒空怀里,但两人的手还是十指相扣。
红芙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在想得去找萧坊主寻个良辰吉日。”
“也不必太隆重。”顾北芽声音清浅,“我觉着,我们几个亲人在一起吃顿饭,就算成婚了,如今镜山门刚和赤月门有了过节,死伤惨重,还是不要铺张浪费的好。”
红芙听了这话,眉头一皱,说“小芽你不要操心这个,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的成婚大典,必须是全修真界最盛大的得比你当年成年礼还要盛大才行”
“嗯。”长久没有说话的魏修士忽地开口,“一生一次的合卺仪式,不能简单。何况我妖族人多,一桌坐不下。”
红芙顿了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他们两个讨论起成婚事宜起来了,她应当是站在师傅那边的才对。
“好了,这些事情日后再讨论,我还有事,荔枝送过来了,小芽你少吃点,都胃胀气了。”红芙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那巨人傀儡被杀后居然成了两个傀儡,跟着那赤月门的名叫姬恒的长老一同逃走,我得去一趟赤月门,将此事了结,这几日小芽你继续闭门思过,一个月就不必了,等师傅出来,我们一同去接他,那天就解禁罢。”
红芙自做了代理掌门,说话做事雷厉风行,语言上也大多都是命令的口气。
顾北芽乖乖点点头,说“谢师姐。”
红芙还想说些什么,可最后也没能从嗓子里将那些暴躁的真相说出口。她不知道,她藏着的真相早就被天枢掌门透了个底儿朝天,她心疼的小芽,早就知道自己和顾凌霄根本不是亲父子,早就知道顾凌霄的心思,只是装作不晓得罢了。
“谢什么我是你师姐嘛。”红芙笑了笑,一时又觉着只要小芽高兴就好,受了那么多苦的小芽,或许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快乐的。
要是自己孺慕多年的父亲突然告诉她,不是自己的父亲,当初养她也是因为算出来自己是他未来的情缘,红芙感觉自己恐怕也会怀疑人生,怀疑父亲对自己那么好,都只是因为一个卦象,都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师傅是不是也这么想所以从来不表露出对小芽的别样喜欢呢
红芙从前是不会将心比心的,她一直是将顾北芽看作师母,现在看来,仿佛是她错了
红芙兴冲冲的来,心情复杂的离开。
哪里知道离开后,屋内之前在她面前还十分恩爱的情人便默默又拉开了距离。
顾北芽松开和魏寒空十指相扣的手,眸色冷淡的看着他,说“师姐会着手准备我们的成亲大典,现在该你取出你的蛇了。”
魏寒空看着身边的顾北芽,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说“你刚才说的都是你编的”
顾北芽瞳孔看向别处,淡淡道“我若是不那么说,师姐不会喜欢你,我们就不能成亲,你想要和我结为道侣不是吗不然你就要夷平镜山门不是吗所以我必须说点什么,让师姐先答应我们在一起。”
“也是”魏寒空嗤笑了一下,“你怎么可能会夜深忽梦我呢”
顾北芽抿了抿唇,没有作声,下一秒就听见魏寒空冷漠的声音继续道“只是我也没有办法让你肚子里的黑蛇出来,它不受我控制。”
“这怎么可能它不是你的宠物”就好像他的百灵鸟一样。
“不是宠物。”魏寒空简短道,“是金丹。”
“金丹你不是化神期修士”
魏寒空“金丹期,只是妖修的金丹期相当于人修的化神期罢了。”
顾北芽皱了皱眉“那你的金丹,你不能控制”
魏寒空摇头“你能控制你的金丹”
顾北芽想了想,好像的确是不可以。金丹之后是元婴,金丹就相当于是他的另一颗心脏,心是不可控制的,所以当金丹出来,单独成为一个实体,是没有脑子控制的。
也就是说,那条小蛇干的是魏寒空潜意识想干,却又不敢、不愿意承认想做的事情
不过,金丹就这么放在别人身体里真的好吗
按照常理,金丹若是碎了,可就修为全完蛋了。
顾北芽一时无言,不知道是该说魏寒空大胆,还是该说他不要命。
“总之,我之前真的不在,我刚来,没有听见你叫我。”魏修士耿耿于怀的说。
顾北芽这时候也算是心平气和,犹豫了一秒,说“知道了你要打回来吗”
魏寒空摇头,他奇怪的笑了笑,说“你怎么觉着我会打你”
“像是会那么做。”
“我很凶吗”
“有点。”
魏寒空脸色很臭“你看看我这里,你觉得是谁打的”他指了指自己左边脸颊上面已经褪色,但还有细微红痕的巴掌印。
顾北芽心虚的撇开眼睛,想起这人隐藏身份对着自己发火的样子,说“你活该。”
魏寒空
“好,我活该。”魏寒空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顾北芽的小肚子。
顾北芽颤了颤睫毛,没有阻挡。
“我伸手进去把它拽出来。”
顾北芽看了看魏寒空那比自己小臂粗一圈的手臂,漂亮的眼睛都瞪得老大“你在开玩笑吧”
魏寒空严肃“没有。”
顾北芽隐忍道“它咬着我你拽它,我怎么办”
顾北芽说实话,已经被咬得那处有些麻痹,感觉不出太大的疼痛,只有不停泛滥的水和隆起的小腹提醒他,自己的处境堪忧。
魏寒空瘫着一张冰块儿脸说“大概就是烂掉吧,没关系,你恢复能力好。”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说你这话欠不欠打”顾北芽忍不住道。
魏寒空眼里划过笑意,但却轻易不让顾北芽发现“那顾北芽你说如何我便如何。”
“我要是知道,还找你做什么”顾北芽瞪了这个越来越不像小时候那样可爱的魏寒空一眼。
“你找我,我也只有这么一个解决办法,兴许我去拽它,它知道是我,就松口了。”
顾北芽还是摇头,脸上白白的,似是恐慌“你手臂你自己瞧瞧,怎么进得去”说完,顾北芽就闭嘴了,光天化日,这些话他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魏寒空没有顾北芽害臊“你太小看自己了,又怕疼,自然是一根花枝都觉着大。”
顾北芽乍听这话没有什么不对,可瞬间便惊讶的看着魏寒空,怀疑这人偷看自己过
魏寒空随即脸不红心不跳的补充“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举的例子难道有错”
顾北芽疑神疑鬼,却又不好直接问,他若是直接问你是不是偷看我,岂不是间接证明自己成天伙同百灵鸟玩自己
作为一个现代人,又是有需求的龙,玩一玩其实没什么,又不伤风败俗,可顾北芽就是觉得不好叫别人知道,太羞耻了
他既觉得羞耻,又偏偏非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冷淡模样,继续讨论怎么解决肚子里小蛇的问题“那这个方法先做留作备用,你再想想其他的法子,让它自行出来是最好的。”
魏寒空一面收拾房间里掉落得到处都是的棋子,一面说“剖腹吧,这也算是一个办法。”
顾北芽皱眉“不行,下一个。”
“我看不如先让它缩小成之前的大小,再做打算”魏寒空思索了一下,“你想想,你做了什么,让它变成这么大了”
顾北芽看着放在自己肚子上的缠着绷带的手,恍惚着想起当年九郎的右手似乎是受了伤,难道到现在都还没有好
“我没做什么。”顾北芽直截了当的否认,“它莫名其妙的就变大了。你不要偷换概念,若是你没有让它进来,也不会弄成这样,是你的错,怎么非要问我做了什么”
魏寒空“那我强行将他压成金丹收回来如何”
“这个好”
“但是它会挣扎得很厉害,毕竟这些年它一直都是以蛇的形态存在。而且,如果压缩的过程里,它还是不松口,很可能我的金丹就直接融入你的肉里面,到时候就更不好取出来了。”也就是说,压缩成金丹的过程,顾北芽可能会很疼。
顾北芽犹犹豫豫的抓着被单,发现这也不好,那也不行,连生气都觉着是多此一举。他尽量不去想自己肚子里面揣着什么东西,不悦道“那你之前送它进来的时候,有想过怎么让它出去吗”
“没有。”
“你”顾北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靠坐在床头,一时无言以对,好一会儿视线落在魏寒空的靴子上,便又皱起漂亮的眉头,“你怎么没脱靴子就上来了”
魏寒空多年餐风露宿,惯不讲究,没有脱靴的习惯。
他看了看自己的靴底“不脏。”
“可也是外面踩过的。”顾北芽说罢,又抿唇不语,随后面色渐渐红起来,按了按小腹,“它总动”
魏寒空刚才嘴上说着不脏,却还是默不作声的脱了靴子,连一身黑色的外衣都在一个响指后瞬间换掉成了另一身黑色衣袍。
“你别挤它。”
“那难不成我还要哄哄它”顾北芽说完,就觉得好像肚子里搅风搅雨的东西安分了,“”还真是要哄的
“其实你不要管它,等明日它应当就缩小了,不要再企图将它弄出来,它又不会害你。”魏寒空一边说,一边拉住顾北芽的手,将人往自己这边拉过来,从身后搂着顾北芽,用灵气制热后温暖的手掌便放在顾北芽的肚子上,顺着那隆起的弧度抚摸了两下,他原以为顾北芽应当是不会让他搂着,毕竟他们虽然是旧友,却几次交锋都不尽如人意。
他承认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弄崩掉的,但却也不怎么后悔。可怀里安安分分被他搂着的小芽实在身体软得好像要化入他身体里去,连头发丝儿都散发着淡淡的冷香,和小时候,一般无二,也比他幻想的,更美好。
是的,魏寒空在没有见过顾北芽之前,在那深山老林之中,在悬崖底下躺着,满身溃烂,瘦骨嶙峋的时候,想,他的小芽哥哥现在是什么样子,在做什么呢
毕竟他除了顾北芽,竟是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惦记,兴许也没有人惦记他。
他的亲朋好友,在那场灾难的灭城中全部遇难,他的臣民更是无一活口。
就连他自己都即将死去,即便离开了那场大火,逃出生天,也快要饿死病死了,死在荒无人烟的丛林里。丛林树木茂密,遮天蔽日的树冠连一丝阳光都不肯泄露进来。
潮湿的瘴气不停从黑色的泥土中冒出,入侵他腐烂生蛆的手臂,入侵他破碎的灵根,他很痛,但的痛俨然激不起魏遗任何情绪波动,他甚至似乎不会哭了,脸上的泪痕早已在数日之前便干涸,他就那么趴在地上,连身上披着的玲珑鹤锦袍都肮脏不堪。
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凝望丛林深处,所望是排着队来他身上企图搬运腐肉的蚂蚁,所望是盘旋在他头顶,以尸体为食的恶鸟,所望是一潭死水中爬上岸的怪鱼,生有四肢,头颅巨大,一身绿皮,张着恶臭的大嘴,朝他爬来,绿色皮肤上隆起的瘤子不时爆出浆液,恶心的滴在四周,将茂盛的草地渐渐腐蚀焦黑。
他在被分食。
但他感觉不到痛,除了一双眼珠还能转动,身体仿佛早已死去,就那么平静的望着分食他的魔兽们,陷入一场不愿醒来的走马灯里。
一幕幕画片从他眼前飞去,有魏城主拧着他耳朵骂他不学无术的。
有二哥跳上房梁抓鸟的。
有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团年饭的。
还有那后山上,第一次见到小芽时,一身红色斗篷,弱小无助,粘着顾宗主的小芽。
第一次和自己接触,矜持却又揉着自己脸蛋,想要把他的样子记清楚的小芽。
可怜的永远只能坐在笼中,每天都期待自己去看望他的小芽。
哭着和他说要是自己时正常人就好了的小芽。
漂亮的小芽。
带回来一个野男人的小芽。
健康的小芽。
跪在大殿上,可怜巴巴的小芽。
拉着他的手,祈求他帮忙的小芽。
和萧万降拥抱的小芽。
在屋里和萧万降过了一夜,哼着奇怪声音的小芽。
身上满满都是别人味道的小芽。
忽然不需要他的小芽
真奇怪,为什么我的一生,全是他
即将死去的少城主,想念那个从不会离开他,连走路都要他抱,吃饭也要他喂的漂亮哥哥,几乎就要在想念中死去,却不知谁人的到来惊扰了啃食他的魔兽,他恍惚中移动眼珠,首先看见的便是一双粗糙肮脏的脚,没有穿鞋的脚。
脚的主人苍老破败,活脱脱一个野人模样,头发花白,疯疯癫癫,一边抓痒痒,一边用手里的木棍捅了捅少城主,露出一个惊悚的笑。
魏遗无动于衷。
小家伙,你身上穿的,可是个好东西。疯子蹲下来,嘶哑地笑道反正你也要死了,不如就把衣服送给我
可听见这话的魏遗却眼神锋利了起来,喉结滚动着想要发出声音,却最终因为声带的破坏,只能破风声般艰难的吐出一个滚字。
哟,小家伙都这等模样了,脾气还不小。疯子干脆盘腿坐下来,用棍子左戳一戳,右点一点,跟挑猪肉一般,一边看一边摇头,根骨不错,就是灵根差了点,这么差的灵根,被人毁了也情有可原,太差了,看着都难受。
不过小家伙,你要是愿意把你身上这个玲珑鹤锦送我,我可以考虑救你,怎么样疯子歪着头将视线和魏遗平齐,笑着诱惑说,怎么样老夫这个提议不赖吧很划算哦。我就差一件衣裳,身上这件已经穿了几百年了,早就该换了。
魏遗似乎根本就没有将疯子话放在心里,只是警惕的盯着对方,破锣一样的嗓子里不停发出破风的声音
疯子啧啧了两下,很可惜的样子,无赖说既然你不答应,我坐在这里等你死了,再把你这件外衣拔下来就是了,反正到时候你也不知道。
魏遗似乎没有想到这一点,原本微微晃动的眼珠顿时定住,眼神里更是迸发出恨意,好像是在说你若是敢这么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疯子解读道你想说你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哈哈,老夫不怕鬼,更何况就你这种,死了也不过是最弱的那一个鬼,我怕甚疯子嘲笑完毕,用肮脏的手撑着下颚,忽然又八卦起来,笑容十分猥琐哦,我明白了,你这么宝贝这件衣服,是不是小情人儿送你的
魏遗说不出话,依旧是恨恨的瞪着疯子。
疯子抠了抠耳朵,然后将脏东西弹走,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搅了搅,一副了然的样子,笑说肯定是了,我一猜就晓得是你小情人送的,可惜啊,你无福消受,死了之后我穿几天就拿来擦脚。
你敢魏遗眼睛血红,我杀了你
你怎么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谁的地盘这可是我的地盘,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这里的百兽之王哈哈。疯子说着,用棍子扒拉了一下魏遗的右手,那右手惨不忍睹,白骨之上包裹着一层焦黑的皱缩的皮肤,和碳化的血肉,思索了一番,道咦,你这只手有点儿意思,和当年魔尊莫疴的招式阴毒十分像可莫疴早已死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魏遗哪里说得出那么多解释,也没有力气说。
疯子沉思了一会儿,从怀里又摸出一颗黑色的丹药,给魏遗看喏,你看,我几百年没见过人了,你还是第一个陪我说这么久的人,我们也算是有缘,只要你答应跟我干十年活,并且把你这个衣服送我,我就救你,还给你重生的资本。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魏遗抿着唇,没兴趣。
疯子也不需要魏遗感兴趣,直接捏着魏遗的脸颊,逼迫魏遗张开嘴,然后直接将丹药给打送进去
你吃了就知道是什么了,就是有点疼,忍着点儿。
魏遗听罢这话,便浑身碎掉一般每一寸肌肉开始活动,原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的神经更是暴涨十几倍的痛楚冲向脑后那种连大叫发泄痛苦的举动,魏遗都没办法做出来,只能浑身不停的抖,不受控制的颤抖,痉挛,鲜血从嘴里一股股冒出,最终陷入昏迷。
再度醒来,魏遗还躺在那里没有被谁挪动的迹象。
但他恍惚过后,便发现身上裹着的玲珑鹤锦袍不见了
他猛的坐起来,结果就被人从身后丢来的水果砸了个正着。此时正是深夜,丛林的深夜漆黑一片,只有后背的篝火照亮一小片地面,那之前给他喂了奇怪东西的疯子坐在篝火的旁边,身边围绕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动物,俱是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疯子仰了仰下巴,魏遗便看见被洗干净后晾在一旁架起来的玲珑鹤锦袍,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将那华丽的衣裳抱入怀中,像是搂抱着最后的一点念想。
疯子则又丢了个烤肉串给他,说坐吧,夜里不要乱跑,这林子里多的是吃你的东西,像我这么好讲话的,不多了。
对了,我看你那衣裳华丽的像个女人穿的一样,不适合我,我就不要了,还给你。
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啊,肯定是个修二代,这东西,没点儿本事可护不住,说说吧,是谁来着说不定我还认识。
少年看着篝火,抱着怀里唯一的纪念,摇了摇头,许久才对着这个应当是他救命恩人的疯子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他是我哥哥,不是姑娘。
你哥哥很漂亮吧疯子笑嘻嘻道。
魏遗点点头天下第一。
你喜欢他。疯子笃定。
魏遗摇头,却也不知道如何定义自己对小芽的感情。
瞧你这傻样,混成那个死样子,还惦记美人。美人都属于强者,现在的你,充其量是条虫,而且要家世没家世,要钱没钱,要修为没修为,你连这个丛林都出不去,十年后也不过只是白白长了十岁罢了,出去后,外面又是另一番天地,你这样的,连美人一面都见不到,就算见到了,他也不认得你,哈哈。
不可能他会找我的。
疯子哈哈大笑天真异想天开
我猜啊你从前应当也是个有些资本的少年英才,你那漂亮哥哥寄宿你家,成天与你腻腻歪歪,你侬我侬,你许一个愿来,他发一个誓,好一段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结果一朝,你家落了难,你家破人亡,生死未卜,美人立即就跟别人走了,天长日久的,完全想不起来每年清明给你烧香,忙着和别人你侬我侬,哥哥弟弟的叫唤。
魏遗坚定的说你错了,小芽爱我,他会等我,他会找我的,他送了我很多保命的东西,是我不中用,被人抢走了。
小芽疯子呵呵笑着,一边狼吞虎咽的吃肉,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叫的真亲热。你呢你叫什么
魏遗。
疯子问哪个咦
遗留的遗。
疯子摇了摇头,拍着大腿说不吉利,你看看你这名字,命中带煞,难怪流落到我这里,你若是没有遇到我,现在就是一堆白骨,哦,不对,右手应该连魔兽都不会吃,所以你右手还能留着呢。
魏遗看了一眼自己虽然能动弹,但是无法复原的右手,上面全是皱缩的黑色焦皮与裸露的深红干枯血肉,乍一看像是枯木,但又确确实实是他的手
忽然的,魏遗一愣,竟是看见手似乎满满充血饱满起来,所有的黑色褪尽,可透过指缝,那个害他如此的那个贱人居然出现在他面前那个该死的柳沉冤那个假惺惺,只会装可怜的柳沉冤
魏遗突然站起来,要冲过去掐死他但谁知道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个站在不远处对着他轻蔑笑着的柳沉冤便消失不见,他茫然了一瞬,随后就听见那老疯子慢吞吞笑着说忘了告诉你,从现在起,你看见什么东西,都要分辨一下是真是假,你吃的东西是从前妖族首领的蛇毒,他的毒一滴便可毒死一整个城池的人,散在空气里能将所有金丹以下的修士拉入幻境,你吃了那么大一颗,以毒攻毒,虽然是活过来了,但会有很严重的副作用,一不留神,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不过往好的方面想,你若是熬过这蛇毒的副作用,将其化为己用,日后谁人的幻境还有迷惑类法术可都难不倒你,岂不美哉
幻觉嘛,破掉它就好啦,没什么大不了的,最重要的副作用其实不是致幻来着,是你可能过几天就要开始蜕皮了,能不能变回人,得看你造化。
魏遗现在还听不太懂这个疯子在说什么,后来由一个人蜕化成一条巨蟒,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不是人了。
继承妖族族长衣钵,在十年里迅速接收所有力量,并保住性命活下来的魏遗记不清多少次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却在每个幻境中看见过去画面的时候,又坚持了下去。
若要仔细算一算,他应当是看见了一千多次望虚城的覆灭,三千八百次柳沉冤害他的画面,一万六千次小芽和萧万降抱在一起亲吻的画面,十万次小芽和萧万降在屋子里光影如梦,哼声如糖的剪影
每一次,他走入那幻境,企图更改什么,譬如杀了萧万降譬如先一步杀了柳沉冤,又譬如阻止小芽和萧万降亲吻,再比如不答应小芽带他去见萧万降,可惜每一次他只是前进一步,那些幻境便碎掉,他只能远远看着,重复着那些让他痛不欲生,却又发不出声音的折磨。
值得庆幸的是,他不再流眼泪了。
似乎是当年流光了,也忘了怎么哭,所以即便他心里难过,也无人知晓。
他也不怎么会笑,毕竟笑起来也没有人看。
他身边开始有很多东躲西藏的妖修跟着。
他在丛林里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密境中,救下了不少被人修差点儿吃掉的妖修,但却似乎没能救出自己。
他永远活在灭城的那日,记得所有臣民的死,所有修士们的贪婪,记得自己的渺小和不甘心,他该去疯狂报复这个世界但外面还有人想念他,他不敢变得太多,不然小芽认不出来可怎么办
哪怕小芽好像只和修为高的人在一起玩,哪怕小芽似乎有些秘密不愿意和他说,哪怕顾北芽现在是龙,全修真界唯一的一条龙,魏遗坚信,他的小芽一直想念自己,就像自己想念他,无时无刻都想念他,疯狂的,痛苦的,狂热的,想念他。
只是想象和现实总归是有出入的。
他的小芽根本就从未想过他,没有每年祭奠他,没有派人寻找他,而是找个叫什么易同尘的家伙。
他的小芽也认不出他,忙着找男人。
他会对着还是陌生人的我哭,会找还是陌生人的我求合作,会给还是陌生人的我看尾巴,简直毫无廉耻
但是怎么办呢
他看起来很苦恼啊
很委屈
很难过
不,不可以心软,他活该,他和所有人一样,没有什么不一样,他是所有毁了望虚城的罪人之一所有那天在场的人,都是罪人
他和所有人一样认为我就是个废物
他不是完美的,不是月亮,不是属于独独属于他的存在。
那算了,不要了,我也不要他。
只要他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想我能做到不要他。
可是,现在他在做什么呢
魏寒空怀里搂着皮肤微微发烫,呼吸潮湿,浑身散发着冷香的顾北芽,心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呢
他手掌还温柔的帮顾北芽揉肚肚。该死的,他真的是来复仇的吗
对了,金丹居然还在顾北芽的身体里,要是被捏碎,他岂不是死了他到底在做什么蠢事
魏寒空恍惚着呢,忽地听见怀里的顾北芽声音轻轻的,好似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他“寒空,是你给自己重新取的字”
魏寒空纷繁的杂念顿时被打断,无知无觉的沉溺在这样宁静温柔的暧昧里“嗯,以前的,不吉利。”
“魏遗很好听啊,音同唯一,现在的字,太冷了。”顾北芽随意说。
只是这么一句,魏寒空揉顾北芽小肚子的手便是一顿,有什么声音瞬间发出,他细细琢磨,发现,是自己心化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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