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屏障陡生。
黄丽洁见状,不禁想起了前几次试图离开时的惨痛记忆,她心生胆怯,连带着脚步也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下意识地回头。
当瞧见顾绯正含笑凝视着她,黄丽洁觉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肢百骸升腾而起,深吸一口气,她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走。
对屏障而言,黄丽洁变幻的心境,宛如幽潭中落下的一枚石子,溅起涟漪扩散。
随着时间的流逝,涟漪越来越急促,最后缓缓地升腾起白光。
下一秒,黄丽洁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枯燥的聚会步入尾声,顾绯心神一动,瞬时出现在黄丽洁的身边。
黄丽洁正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城市喧嚣一片,既繁荣又热闹,却没有她的立足之地,正犹豫着自己该怎么办时,她余光瞥见了顾绯的脸庞,不可置信地捂住嘴:“你究竟是人是鬼?”
联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惊惧之情犹如潮水般退去,但黄丽洁依旧又惊又疑地盯着顾绯。
顾绯哑然失笑,她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活了这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状态。
不是人,也不是鬼。
“你看,走出心内的枷锁,其实并没有那么难。”顾绯见黄丽洁陷入怔愣,她又继续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相信你能漂漂亮亮地处理好这一切。”
黄丽洁被这般肯定,她心头氤氲着莫名的滋味,原本觉得面前的路一片坎坷,但拨开了眼前的白雾,她突然觉得,再坎坷的路也有落脚的地方。
她擦了擦眼角,声音中带着感激:“已经很久没有人和我这么说话了,谢谢。”她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你可以陪我吗?”
有人陪着,才不会觉得那么害怕。
顾绯正要回答,但方祁的身影不知何时落在远处的阴影中:“主人,你曾经说过,多管闲事是最愚蠢的行为,难道你已经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伴随着质问,方祁的态度逐渐变得痛心疾首:“像她这样不可自拔陷入爱情中的蠢女人,只要另一半愿意痛改前非、浪子回头,她绝对会忘记一切,选择重新开始生活。到时候,帮助过她的你,除了被埋怨,还是被埋怨,这些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
“咱们俩好好地打理交易行不好吗?我不希望你掺和到人间琐事里。”
顾绯眼睑低垂,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层浓密的阴影,外人根本看不清她的情绪。
沉默许久,她才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打个赌,如果黄丽洁的选择和你说的一模一样,那我就听你的。可如果相反,以后我的事你再也不要插手过问。”
“嗯?”
方祁眼神略带阴翳,他知道,顾绯通前尘、晓未来,和她打赌,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所以顾绯这一举止,只是希望自己以后别多加干涉她的私事罢了,可他怎么能甘心呢?
“好,我和你赌。”
他别无选择。
黄丽洁见顾绯久久不曾言语,眼神逐渐变得黯淡,犹豫再三,她仍是不死心地重复道:“你可以陪我吗?”
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她无意识地攥住了手,神情彷徨无依,显得弱小又可怜。
顾绯扫了方祁一眼,旋即收回视线:“好。”
*
穿过昏暗的走廊,黄丽洁终于在一间病房门口站定。
她自嘲一笑,眼中弥漫着悲愤与绝望:“那天,小三仓皇离开,留下我一个。还是他下班到家,才匆匆忙忙把我送到医院急救。所有的检查报告均显示我没有任何问题,但就是醒不过来。我当时猜测,这样的情况和我眼下的状态脱不开干系。”
兴许是有人倾听的缘故,又兴许是顾绯见到过自己所有难堪的样子,所以黄丽洁便敞开了心扉。
正要继续说话时,静谧的病房内,爆发了剧烈的争执。
“贺钦,你别以为销毁了家里的监控我就会被蒙在鼓里。今天傍晚,销毁的监控复原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做人可要讲良心啊,当年你一穷二白,可丽洁认定了你,我也没有多说什么,替你们准备婚房、婚车,甚至为了照顾你的面子,还挪了一大笔资金给你投资做生意,现如今你就是这么回报丽洁、这么回报我的吗?”
“无耻之极。”
贺钦脸色青红交加,这些年,他走出去也是被叫一声贺总的人,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骂,谁能受得了?
可如今不是翻脸的时候,他忍了又忍,低三下四道:“妈,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我会好好处理的。当务之急是守着丽洁,让她醒过来。”
黄母瞧着贺钦服软的模样,再度疾言厉色:“丽洁从小被我宠坏了,单纯不谙世事,我不容许任何人破坏这一切。如果她能完好无损地醒过来,关于这件事情的处置方式另说,可如果她醒不过来,贺钦,你做好下去陪她的准备。”
黄丽洁瞧着向来温婉和气的妈妈此刻这般咄咄逼人,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情不自禁地走到妈妈的身旁,想要像以往一样挽住她的胳膊,可谁知扑了空。
“我该怎么做才能回到我的身体里?”黄丽洁稳住身形,眼神哀愁地看向病床上毫无生机的女人:“我妈妈有心脏病,我怕再这么下去,她身体扛不住。”
顾绯摇了摇头,表示无可奈何:“还是需要靠你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你就能够醒来。”
另一边,贺钦听着这赤.裸.裸的威胁,心生恼怒,忍不住替自己辩解了几句:“妈,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难道你从没有过吗?我知道我错了,所以我也主动提了分开,我是想要和丽洁一心一意的过日子,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不要脸闹到家里来。”
黄母闻言,只觉得血压飙升:“什么叫做我没有犯错的时候?你犯错在先,本就应该痛改前非,难道还很光荣吗?”
她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连带着手也不受控制的颤抖,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拿出药,才刚倒出两个小药丸,却控制不住洒落在地。
黄母一下子着急了:“还不帮我拿药倒水。”
贺钦一直知道丈母娘有心脏病,此刻听到她的吩咐,动作一下子迟缓下来。
他阴暗的想,如果母女俩都一命呜呼,那——
疯狂的想法刚出现,便如野草般疯狂蔓延,他侧过头,不敢面对黄母不可置信的眼神与痛苦的神情。
一旁的黄丽洁瞧见妈妈这般绝望的模样,只觉得痛彻心扉,她有心想做些什么,但却无可奈何。
跪坐在妈妈的面前,眼泪更是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停往下流:“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不等顾绯提醒,黄丽洁像是开了窍似的,虽然每次靠近自己的躯体时都会有巨大的抗力出现,但她仍和不要命似地继续尝试。
一次……两次……
不知尝试了多少次,依旧无果。
最后,当黄丽洁瞧见妈妈额头上那密密麻麻的汗珠、与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她视死如归地做最后的尝试,倘若再晚一些,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好在这一次,她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灵魂归体的刹那,浑身震荡。
黄丽洁手指微动,睫毛微颤,终于悠悠转醒。
当她睁开眼,视线对上洁白的天花板,记忆立刻回笼,她猛然坐起身。
听闻动静的贺钦只回头瞥了一眼,便惊慌失措,他拼命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同时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药瓶里拿出药,给黄母喂了下去。
做完了这一切,贺钦才深情款款地走到床边。
他眼眶泛红、胡子拉碴,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下一秒,他激动地把黄丽洁搂在怀里:“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像个复读机似的,反反复复念着“对不起,你终于醒了”这两句话。
黄丽洁闭了闭眼,泪水潸然而下。
扪心自问,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庭,如果贺钦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哪怕自己心里带刺,哪怕自己永远都过不了心里这关,但她依旧很有可能会选择原谅对方。
可贺钦竟然为了一己私欲,置她妈妈的生死于不顾,置她们俩多年的感情于不顾,这样的男人,根本没有被原谅的资格。
最可怕的是,未来的某一天,也许贺钦还会选择同样的方式,再次伤害家人,她绝不容许。
黄丽洁面色平静,甚至于还能从她的眼里看出迷茫之色,但她的心底,却波涛汹涌,风浪攒聚。
她缓缓伸手,搂住了贺钦的腰。
与贺钦离婚固然简单,可她不想就这么白白的便宜了对方,总要叫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一昧欺负的。
贺钦始终处于提心吊胆的状态,但黄丽洁这番回应,终于让他放下心来。
女人嘛,只要哄着,没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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