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雨, 空气弥漫着新鲜的青草气。
咸蛋黄似的夕阳已经挂到了天空的另一头, 原本张牙舞爪的积雨云这会儿呈现出瑰丽的色泽, 暗红与浅橙交织, 像一朵朵棉花糖, 串在建筑物的穹顶上。
偶尔海风吹过,就卷下一抹稀薄的糖丝儿,淡金色的, 很快消融在甜腻的空气里。
纪凡吭哧吭哧地蹬着自行车,歪歪扭扭, 终于爬到了坡顶,往下看去,是绿树成荫的坡道,再远一点的地方,奶白色的旅馆后头,露出浅浅一弯深蓝的海。
猴子似的徐海帆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坐着,他踩着后轱辘的脚撑站起来, 双手搭住纪凡的肩。
“要下坡了喂,你”风把纪凡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让他不得不大声嚷嚷,“你再不坐稳要摔了啊”
“呔,怕什么”徐海帆豪气万千地一拍他肩膀, “小凡号, 冲鸭”
纪凡“”
说话间, 自行车终于越过了最高点, 刷拉一下,两人重心前倾,耳畔响起猎猎风声,以几倍的速度不受控制地往下冲去。
“日啊”
刚才还洋洋得意的徐海帆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死死收拢手臂,勒在纪凡脖子上,狂喊“刹车刹车刹车”
纪凡被勒得呼吸困难。再加上,徐海帆腿软,整个人都瘫了,重重压在他背上。他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只能翻了个白眼。
眼泪鼻涕蹭他一外套也没用,关键是根本就刹不住啊
两个青少年的体重外加十斤的书包,就徐海帆这破车,哪里顶得住
纪凡象征性地握了握后轮刹车把,然后就放弃了得,听天由命吧。
徐海帆“啊啊啊啊日啊”
坡道陡峭,自行车速度越来越快,周边的景物都模糊起来。
说起来,这一路连按铃的力气都省了,徐海帆的叫声估计直接传出了几个街区,纪凡忙里偷闲往侧面一瞥,满脸黑线地发现,两侧民房的玄关声控灯竟然都被这家伙叫亮了。
他们一路往下,灯就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来,间或还有被吓到的狗子跟着汪汪闹腾。
纪凡“”好丢人啊,这辈子都不想再路过这条街了。
不过,也幸好这条巷子很窄,禁止机动车通行,故而危险性不大。因为偏僻的缘故,街边也没什么行人走动。
两人一路以超高速一路下坡,惯性甚至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冲到了下一个上坡。
等到三分钟后,他们到达徐家院门,徐海帆已经灵魂出窍,软成了一滩面条,连嗓子都喊哑了,一副被使用过度的凄惨模样。
纪凡“醒醒,喂”
徐海帆一个翻身从后座滚了下来,扑到一个空花盆上干呕了两声,悲悲切切地抬起脸“靠,凭什么你就一点没事不晕车吗不晕失重吗呕”
纪凡刚停好车,闻言也愣了一下。
是哦,徐海帆都快被玩坏了,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论是高速度、失重感,还是变向,他的大脑始终十分清晰。
“是天生的啦。”
纪凡循声望去,只见海夏今天穿着牛仔外套配流苏裙,浑身挂着叮叮当当的亮片,正幸灾乐祸地靠在玄关边,目光看向瘫坐在地上蚊香眼的徐海帆。
“海阿夏姐。”当着妈妈的面把儿子折腾成这副鬼样子,纪凡有点不好意思了,“对不起,我们下次不会了。”
“没事,他像他爸,不耐晕。”海夏大咧咧地说,压感笔在指尖灵活地一转,“你嘛,哈哈,应该是像你老爸了。”
“我爸”纪凡有点好奇,“他也不怕晕车吗”
“当然啦,当初他们同学几个去北戴河坐船,其他人包括海帆他爸都吐得昏天暗地,连船舱都出不去,就他一个人活蹦乱跳的,还跑去跟渔民学捕鱼呢。”
纪凡很少听说自家父母年轻时候的事情,从他有记忆以来,他爸就一直在世界各地跑,好像是做地质相关的工作。
他心里痒痒的,有点儿想继续听下去,但是海夏却没再说了。
她将笔夹在耳朵后面,三两步跨下台阶,也不许纪凡帮忙,探手在徐海帆胳膊底下一撑,轻轻巧巧地把人上半身拽了起来,拖死狗似的拖进了屋里。
纪凡“”可真是亲妈啊。
“来,小凡,”她扶着纱门,笑眯眯地招手,“进来呀。”
纪凡胆战心惊地走进玄关,只见客厅落地窗前面架着一台显示屏,数位板随意地丢在沙发里,她刚才应该正在工作。
“你自己找鞋换,”海夏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海帆他爸今早回单位去了。”潜台词是,这个家里再没有人知道怎么找同花色的拖鞋了。
纪凡“”
拉开鞋柜,他被眼前的鞋山吓了一跳。
鞋柜里面满满当当,什么古怪造型的鞋都有,绸缎的,孔雀羽的,卡通绒毛堆在一起有种诡异的美感。
它们凭着微妙的平衡挤在一个小柜子里,似乎一阵风过就能发生垮塌。
纪凡完全不敢肆意翻找,踮着脚从最顶上抽出两只拖鞋,一看,哦豁,还是昨天的小兔子和小熊。
“咳咳咳”旁边躺着的徐海帆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我妈就是这样,”他坐起来,挠挠头,“只要看见好看的东西,不管什么都往家里搬。”
纪凡“”的确,柜子里的鞋子虽然杂乱,但无一例外都很有设计感,就连这双最简单的兔子和小熊都非常可爱。
“你这孩子懂什么”海夏走回来,顺手赏了他个爆栗,扭头将端着的热可可递给纪凡,瞬间变脸,和颜悦色道,“小凡啊,别听他瞎扯,我这是工作需要呀。”
“哇靠,”徐海帆抗议,“那我们小时候,幼儿园开放日,你把纪凡塞在后车厢的宝宝椅里偷偷带回家,也是工作需要”
纪凡“”还有这回事吗
徐海帆怒了“我,你亲儿子,被你丢在操场上整整五个小时到天黑直到纪凡他爸找过来你才肯换人,我没说错吧”
海夏心虚地挪开视线“抱、抱错了嘛”
“你给他烫头发穿公主裙还拍了一大堆照片”徐海帆悲愤控诉,“分明就是蓄谋已久好吗”
纪凡“”他这个当事人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难怪难怪每次他来徐家,海夏都不肯放他走,原来是因为收藏癖
听到这里,海夏见自己的黑历史被儿子彻底曝光,也就破罐子破摔,硬气起来了。
她蹲下来戳戳纪凡的脸,回头嫌弃道“纪宝宝那么软,怎么摆弄都听话,让换衣服换衣服,让做动作做动作,拍照还会笑,哪里像你讨债鬼”
“怪阿姨”
眼见这对母子怒目而视,似乎下一秒就要当场撕逼,纪凡捂着脸小声提醒“那个,王纲的生日”
“管他去死”两人扭过头来,异口同声道。
话虽如此,但到了最后,徐海帆还是被迫妥协,被黑恶势力一脚踢到楼上去换衣服。
至于纪凡,海夏直接领着他到了自己的私人衣柜。
作为服装设计师,海夏家里有一个巨大的走入式衣柜,里面男女老少,休闲正装,什么类型的衣服都有,就连领带就放了n个抽屉。
海夏手里拎了一条白蕾丝晚装小礼服,扭头望向纪凡,眼神诡异。
纪凡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叹了口气,心疼地摸摸衣服的外罩,黯然道“小凡长大了,都不肯穿女装了,明明以前你很喜欢公主裙的。”
纪凡“”哪里有喜欢了明明是被逼的吧
幸好,海夏强忍住了犯病的冲动。
她依依不舍地将露背礼服裙放了回去,规规矩矩挑了一套浅灰色的休闲礼服穿着去餐厅不会不够正式,但作为学生,也不会太过显眼。
的确是非常精心的选择了。
纪凡换好衣服,柔软的布料贴着皮肤,衬衣剪裁合适,衬得腰围格外的细。
独自站在更衣室里,他扯扯领口,胸中缓缓流淌过一丝暖意。
尽管徐海帆没有明说,但他心里明白对方特地带自己回家的用意。
陈幼青很少关注服装方面,也不太支持他参加同学们的社交场合,海帆是担心他没有合适的衣服吧
身上这件衣服剪裁合体,肩宽臂长一寸不差。
海夏阿姨说是多余出来的样品,但其实多半是特地为自己做的啊。
纪凡微微闭了闭眼,喉头滚动了一下,对着空气轻声道“谢谢。”
“小凡”海夏在外面不厌其烦地叩门,语气非常荡漾,“好了木有呀快点出来呀”
“嗯。”纪凡收拾好感动的心情,深吸一口气,拉开门,“夏姐,我真的非常感激”
咔嚓咔嚓迎接他的是疯狂闪烁的闪光灯,还有响成一片的连拍快门声。
屋子外面甚至布置了打光板,海夏举着单反,各个角度狂拍,嘿嘿笑道“不错不错,来,小凡,换个更显身材的姿势好不好呀”
纪凡“”
“对,就是这样,屁股屁股往后翘一点。”海夏蹲在地上,手指头就没离开过快门,“完美
avoarfait”
纪凡欲哭无泪“我”还我感动啊喂
临近六点,疯狂的摄影大魔王总算放过了他俩。
穿戴一新的纪凡和海帆站在门口,海夏盘腿坐在地板上,翻着相片嘿嘿直笑,诡异的笑容令人脊背发寒。
纪凡欲言又止。
徐海帆也换了套崭新的黑色小礼服,见状,双手插兜望天“别问我。她上街买东西也是这副德行,看到什么好看的设计就嘻嘻地笑,推销店员从来不敢靠近她三米以内。”
纪凡“”艺术家真的好可怕啊。
终于,海夏深吸一口气,面上红潮褪去,慢慢恢复了正常。
“唉呀,都这么晚了”
徐海帆翻了个白眼“怪谁”
她装作听不见,站起身看了看天色“叫车恐怕也来不及吧,小凡啊,姐姐送你过去吧”
徐海帆嚷嚷“我呢我呢”
“呵呵,”海夏一面往沙发缝里摸索车钥匙,一面冷笑,“你敢背那破书包就不要想上我的车。”
纪凡这才发现,门边不起眼的地方,靠着一只硕大的书包,沉甸甸满当当,像是塞满了板砖。
“这是礼物”纪凡一阵窒息,徐海帆该不会是想要当场行凶吧
“是啊。”徐海帆笑嘻嘻的,拉开拉链,展示给他看,“全套的五三习题合订本,保证他过一个难忘的清明。”
包里面起码放了厚厚五本巨大的习题集,纪凡满头黑线,这得是多大仇啊
王纲家里人都在当地的z大工作,凭他的成绩,再加上自主招生,想上z大易如反掌,完全不需要再突击题海战术。
徐海帆绝对是故意去恶心人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哟,”徐海帆委屈,抽出一本抖了抖,“看,这些都是我用剩哦不,做过笔记的,学神笔记啊,别人求都求不来”
纪凡“”做题这家伙不早就保送了吗
他狐疑地取过一本,随手一翻,只见题目一道没写,倒是角落里画了只大王八。
再往后翻,形形色色什么涂鸦都有,就是没有一行字。纪凡黑线“学神笔记求都求不来”
徐海帆“嘻嘻。”
纪凡“放在淘宝你绝对会被投诉刷负的啊”
“哼。”徐海帆皱皱鼻子,傲然道,“我不管,那种坏家伙只配这个。”
由于海夏的强烈坚持,徐海帆没能穿着小礼服背他的破书包。他另外找了个环保袋,把书统统倒了进去,丢进后备箱里。
海夏开一辆火烈鸟颜色的复古敞篷跑车,夕阳照耀下,粉红的车身分外耀眼。
“坐稳啦”她随手摸出几个墨镜丢给后座的两人,调整好反光镜,随即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二十分钟后。
徐海帆蹲在酒店停车场,抱着门口的铁树“呕”
“小凡,玩得开心点哟”海夏探出脑袋,啵唧抛了个飞吻。跑车尾巴一甩,直接倒车离开了甬道,飞也似地消失在道路尽头。
徐海帆抹了抹呛出的泪水,呜咽道“我他妈一定不是亲生的。”
纪凡扶他站起来,拖着那一包砖头似的五三,艰难地往酒店里边走去。
进了大堂,才发现这场生日宴的架势还真的挺足。
王家包下了整座临海酒店,酒店宴会厅和沙滩相连。室内厅布置得十分典雅,沙滩上也亮起了无数小灯,吧台设施完善,摆了许多躺椅供客人休息。
天气还有点冷,再加上天色渐暗,不适合下海游泳,却并不妨碍宾客们欣赏海边落日的美景。
微风吹拂,湿润的水汽混着海潮声扑面而来,着实让人心情十分放松。
然而,徐海帆对于这个欺负过纪凡的家伙很有偏见,唧唧歪歪地挑刺“哼,明明是正式场合,他还跟我说什么随便穿。我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万一咱俩真的傻不愣登地穿了校服过来,可不是丢脸大发了”
“欸,别那么说嘛,毕竟人家生日,”纪凡道“可能只是忘了吧。”
徐海帆翻白眼“你就是总把别人想得太好了”
王纲和他的父母就站在大厅门口欢迎客人。还没到饭点,已经来了不少人,好些同学都到了,个聚作一堆,在海滩上聊天。
见到纪凡,王纲眼前一亮,快步走过来。
他今天穿着挺惹眼的三件套晚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胸口还插了丝质方巾,像一只骚包的雄孔雀。
这人原本就比较高挑,穿着校服还不太明显,换了礼服,看上去比平辈的朋友们要成熟不少。
“纪凡。”他眯起眼睛笑了一下,“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纪凡有点汗颜,其实他确确实实是忘记了。
几人沉默的一时片刻,王纲已经将纪凡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对方的礼服太合身了,衬出优美的身材线条。
肩部和腰部卡出的褶皱尤其显得诱人,叫人忍不住想象被包裹在里头的情形,再往下,就是修长的双腿和紧翘的
“谢谢你的邀请。”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纪凡礼貌地点点头,补充道“还有,生日快乐。”
“不用那么客气,”王纲笑意加深了,贴近了一点,亲昵道,“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哦哟,是吗”徐海帆立刻挤开了他,淡淡道,“那祝你生日快乐啊”
“谢谢了,海帆。”王纲伸出去搂肩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咣当。
一个硕大的布口袋被直接丢在了脚下。
这回,徐海帆的笑容诚恳了许多“我跟小凡准备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哎,都说了不用带礼物,”王纲一听是纪凡送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他拨开袋子,笑容瞬间僵硬了。
徐海帆挑眉“喜欢吗”
王纲余光一瞥,不仅纪凡正紧张地盯着他,他爸妈似乎也开始注意到这里了。他干笑道“喜、喜欢”
徐海帆捅了纪凡一肘子,挤眉弄眼“看,我说的没错吧”
纪凡“”喂,人家看起来都快哭了啊
“不要勉强啊,”纪凡忍不住道,弯腰去拎那袋子,“实在不喜欢的话,我们下次再补”
“不勉强”王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袋子,后退一步,警惕得像是担心别人跟他抢似的,僵硬道,“我,我太喜欢了”
纪凡“”
“走啦”徐海帆顺势推着纪凡往宴会厅走,“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
身后,王纲抱着习题册,心里有点酸溜溜,但大体上还是美滋滋的这可是纪凡做过的练习册啊,他以后完全可以借着参考书的名义去找对方探讨问题,然后就
“嘿嘿嘿。”他傻不愣登地笑出了声。
“等一下,你们是纲纲的同学吧”路过门口时,那对中年夫妻含笑唤住了两人。
“叔叔,阿姨。”面对长辈,徐海帆还是挺有礼貌的,主动道,“对的,我叫徐海帆,这是纪凡。”
两人异口同声“哦”了一声“原来是海帆和小凡啊,他说起过你们呢。”王爸爸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妻子拉住了,她笑道,“世忠,放孩子们去玩吧。”
“对对,是我疏忽了,”王爸爸笑容满面,抬手指了指,“去吧,其他同学都在那儿呢。”
话虽如此,可不管怎么看,两人的眼神都有点意味深长,纪凡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一人拿了一杯冰可乐,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徐海帆皱起眉头“无缘无故的,他跟爸妈提我们干什么又跟他不熟,真是怪里怪气。”
“不要这么说啊,”纪凡黑线,“叔叔阿姨大概只是客套一下,这么多同学,哪里可能记得过来”
“哼。”徐海帆没再说话了,随手捡了颗石头,啪地丢进了不远处的花盆里。
很快,宴会开始,为了活跃气氛,王家甚至还请来了一名司仪。
经过一系列流程,一只六层奶油大蛋糕放在洁白的餐车上被推了进来。灯光暗下去,只在台上的王纲周身留了一束聚光灯。
蛋糕顶上摆放着“18”两个阿拉伯数字的蜡烛,小火苗晃晃悠悠,照在他脸上。
万众瞩目中,王纲缓缓合上双手,准备许愿。
就在寿星闭眼许愿的前一瞬,纪凡好像隐约看到,他飞快地往自己这边的角落瞥了一眼。
怎么了纪凡心脏微微一紧,随后又放松下来,应该是错觉吧。
紧接着,许愿结束,蜡烛被顺利吹灭,音乐与掌声同时响起。
灯光大亮,司仪手中的香槟盖嘭地飞了出去,淡色的酒沫喷出老远,随后,华丽的香槟塔被装点起来。
徐海帆面对一整桌的海鲜垂涎欲滴,撸起袖子“吃吃吃”
真不愧立誓要“吃穷”王家的男人啊开餐后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夹了三块冰镇帝王蟹,舀了两碗鲍鱼羹,以及满当当的一盆刺身。
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徐海帆埋头苦干,一边吃还不忘分给旁边的纪凡。
纪凡“”这我行我素的个性,一看就是海夏阿姨亲生的呀。
很快,两人桌前骨盘里的蟹壳碎骨,像小山一样垒了起来。原本有不少姑娘看他俩模样出众,想来搭讪拼桌,见状都纷纷绕开了。
省去了社交的功夫,纪凡乐得轻松,专心致志埋头剥螃蟹。他自己吃不下太多,但是手指灵巧,剥肉的速度很快,最后大都便宜了徐海帆。
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
纪凡有些意外,一扭头,却看见了微笑的王纲,他似乎已经饮了几杯酒,面色微红,颇有些春风得意的味道。
“不陪寿星公喝一杯吗”他手里举着两杯香槟,将其中一只高脚杯直直递到纪凡眼前。
纪凡垂眸看了一眼,道“不好意思啊,我不会喝酒。”
“是吗”王纲轻飘飘地说。倒也没有生气,单是把酒杯放到了一旁。
纪凡有些不好意思了,拿着果汁主动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谢谢。”王纲笑笑,仰起头,一口喝干了杯中晶莹的酒液。
他放下杯子,似乎想要顺势坐到两人桌旁,可唯一的空位被徐海帆堵住了。徐海帆埋头吃菜,半点都没有要主动让开的意思。
“那你呢”王纲搭着他的肩膀,挑眉道,“纪凡不会喝,你总该陪一杯了吧”
徐海帆抬起头,面无表情道“哥,我未成年。”
纪凡“”
王纲“”
王纲准备了无数说辞,说什么也要灌徐海帆一杯,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回答,一时脸都黑了。
纪凡小声道“要不,你也喝果汁吧”
“行啊。”徐海帆这回倒是很爽快,举起果汁杯碰了一下,“生日快乐。”没等王纲反应过来,他便大义凌然地喝干了只剩个杯底的饮料,还倒过杯子,嚣张地晃了晃。
王纲“”
最后,他被迫喝光了自己带来的两杯酒,半点好处也没捞着,捏着鼻子走了。
“他是不是有点生气了啊”纪凡忐忑道。
“没吧,”徐海帆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你看,他笑得多开心啊。”
还没走远的王纲脚下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体,走得更快了,一转眼便消失在衣香鬓影的人群里。
徐海帆毫不在意,举着空盘嚷嚷“凡凡宝贝儿,替朕再去捉一只帝王蟹”
“吃不撑你”纪凡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却还是依言端起了盘子。
谁知,等他转一圈回来,两人的座位空空如也,徐海帆竟不知去了哪里。本以为对方只是上厕所,纪凡一边剥蟹壳一边平心静气地等,可等了快半小时,徐海帆也没回来。
“徐海帆没见到啊。”一女生道。
另一个姑娘眼珠一转“正好我们要去楼上唱k呢。听说大家都在上面,你跟我们一块儿上去看看呗”
“可是”纪凡皱眉望向两人的空座,就算徐海帆要去唱k,也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走啊。
“别可是啦,走走走”她们扯着纪凡进了电梯,“海帆说不定也在上面,大不了你转一圈就下来嘛。”
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纪凡点了点头。
酒店三楼是娱乐中心,形形色色什么设施都有。只是碍于家长在场,大家不敢玩得太放肆,所以只是开了个k歌包厢。
走进包厢的瞬间,纪凡便皱起了眉头太昏暗了,房顶旋转的球状灯是唯一光源,中间还有个小型舞池,人头攒动。
屋子里只有一小部分是他们的同学,另一部分则是他们不认识的同龄人,大概是王纲校外的朋友。
可这样的状况下,压根看不清谁是谁。
音乐声十分嘈杂,纪凡只瞥了一眼,就觉得心烦意乱,打算抽身往外退。
就在这时,不知他们在玩什么游戏,一束射灯突然亮起,光束满屋子乱窜,最后竟然停在门边,准确地罩住了正抬手推门的纪凡。
黑暗里,有人吹了声口哨。
拿着话筒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他兴奋道“来来,就你了表演节目表演节目”
刺目的灯光从上往下,粗暴地照在纪凡身上,即便如此,他的五官轮廓还是端正漂亮,半点都没有受角度影响。
甚至,因为光线问题,瓷白的肤色与浓秀眉目形成了异常强烈的反差,乌黑的眉眼恍若墨笔画就,有种动人心魄的冲击力。
本以为只是个无聊的余兴节目,却没想到见到了赏心悦目的一幕。一时间,众人全都起了兴致,起哄喊帅哥上台。
纪凡有点无措,不适地眨了眨干涩的眼“抱歉,我只是来找人的,正准备走呢。”
“小纲今天过生日,”旁边一人道,语气有些不满,“别这么不给面子嘛。”
纪凡一偏头,才发现王纲也正站在控制台边上,身边还围了几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青年。
“别逼人家嘛。”另一人微笑起来,咕噜噜倒了杯看不出成色的威士忌,“不表演也没问题,心意到了就行,敬杯酒也是一样的。”
杯子不知道是什么人用过的,酒也是早就开封了的,就算是纪凡也知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该喝这样的酒。
他不快地抿紧唇角,刚要开口拒绝,便见王纲上前,含笑打了个圆场“我同学真不能喝酒,算了吧啊。”
“哟,纲子还知道心疼人家小美人了。”有人嚷嚷。
周围那几人全都轻佻地笑了起来。
他们已经完全不是学生的年纪了,复杂的视线扫过来,带着令人不安的暗示意味。
纪凡感到一阵反胃,甚至想不管不顾转身就走。
屋子里比先前安静了一些,有的学生纵使心怀不满,却因为没有社会经验,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场合,只能保持沉默。
“干什么”一个姑娘突然挣开试图拉住她的闺蜜,站起身道,“他都说了是来找人的,又不是来玩。这么多人,干嘛非抓着他不放”
是周茜。
她身材高,又穿着小高跟,再加上语调沉稳,站在黑暗里看起来还挺唬人。
“咳,这么认真干嘛呢那就叫杯果汁呗,”先前提议敬酒的男人满不在乎地道,“反正只是闹着玩儿嘛。”说着,他拉过服务生吩咐了两句。
纪凡松了口气,感激地冲周茜笑了一下。
果汁很快端过来。大概是混合口味的,纪凡喝了一口便觉得有种怪异的甜腻,但还是勉强喝完了,放下杯子低低说了声“生日快乐。”
“哇哦,谢谢这位先生真挚的祝福”拿话筒的青年立刻接上,机灵地转移了话题,“好啦,那我们把视线放在下一位幸运玩家”
聚光灯挪开,纪凡终于放下心来,推门离开了昏暗的包厢。
走廊很长,他走到一半,突然感到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热意,烧得人头晕恶心。
纪凡扶着墙壁干呕了一口,脸色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不止是脸,脖子也在发热。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地毯上华丽的菱形花纹似乎都变了形,向他压迫而来。
“纪凡”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他勉力抬起眼皮一看,瞥见了熟悉的三件套,此刻,纵使他再迟钝,也明白了刚才那杯甜饮料根本不是什么“果汁”。
“你没事吧。”王纲弯下腰,担忧地说。
纪凡喉头滚动了一下,哑声道“滚开。”
“我哥们刚和我说了,他们只想跟你开个玩笑,才偷偷往果汁里混了鸡尾酒。对不起啊纪凡,我不是故意作弄你,我是真的不知道”王纲絮絮叨叨地解释。
纪凡靠着墙,闭上眼睛,拒绝听他解释。
王纲低声道歉,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对方的脸色,这一眼却叫他愣住了,只见眼前的人双目轻阖,微仰着头,露出一截子修长的、泛出粉色的脖颈,喉结上下滑动,有种惊人的艳色。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低唤了一声“纪凡。”
好不容易等反胃的劲儿过去了,纪凡暂时缓过一口气,便睁开眼,也没有理会王纲,自顾自扶着墙往前走。
“纪凡,我”他追上来,一把扯住了纪凡的胳膊。
纪凡用力一挣,却没能把手抽出来。
王纲也有点喝多了,脸色涨红,下手没轻没重死抓着人不放,含糊不清地说“我、我其实我之前梦到你了。”
“梦”纪凡莫名其妙,“什么梦”
“是个好梦。”王纲闭了闭眼,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道,“那什么,我是真喜欢你,纪凡同学,请跟我交往吧”
纪凡“”
纪凡“”
他彻底呆住了,下意识往下方瞥了一眼。眼前站着的人,是个男生没错,他叫的是自己的名字,也没错,自己也是男生,更没错。
男生喜欢男生
纪凡喃喃道“日。”这一刻,他三观崩毁,大脑彻底当机了。
王纲见他没有明确反对,赶紧继续添柴加火“我爸妈早就知道我取向了,你不用担心跟了我以后受委屈。我是真的特喜欢你,以前不知道,还老欺负你,那都是我混账,以后绝不会了。”
他觍着脸凑近了一点,继续自说自话“那什么,你不是喜欢学生物么我还求我爸弄了个z大农科的名额来,就在咱们生物组,你只要签个字就行,咱们大学继续当同学”
纪凡完全愣住了,只听到这里,才略微有了点反应“哦,你说那个啊,我已经拒绝了。”
“考到一本线就能上z大,就算是以你的成绩也没问题”王纲还美滋滋呢,突然呆了一下,“拒、拒绝了”
纪凡眼珠动了动,轻声道“男生也能喜欢男生吗”他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可以啊”王纲立刻来劲了,“在好多国家还能合法结婚呢,跟男女之间一样的。”
“嗯。”纪凡盯着他,缓缓一点头,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男生,也能喜欢男生合法结婚和男女朋友一样的他昏昏沉沉的大脑里,陡然闪过了一双凌厉漂亮的凤眼。
“等等,你为什么不签字啊那么好的机会,凭你的成绩,捞到就是赚了哇”王纲还在唠叨,“而且,我是真的特别喜欢你”
纪凡定了定神,神智回笼,干脆地推开了对方的手“可我不喜欢你啊。”
“哦啊”王纲愣了一秒,然后急了,“你有喜欢的人了”
纪凡脸色微微一红,掩藏在醉酒的酡红之下倒是看不太出来。他淡定道“跟你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我,我”王纲急得口齿不清,最后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直接动手,一把将不设防的纪凡推着按在了墙上。
“你干嘛”话音未落,只见一张大脸越凑越近,还撅着章鱼嘴。
咣当身体先于大脑反应,纪凡也不知哪儿来的劲儿,直接一拳头揍翻了眼前的人。
王纲半躺在地上,捂着脸转过来,不敢置信“你他妈敢打我”
看着他破皮红肿的唇角,纪凡原本还有点愧疚,结果被他这态度消磨得一干二净。
从刚才被迫喝“果汁”开始,纪凡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忍无可忍,全撒出来了“揍的就是你”
怒意上头,酒气似乎也蒸发了一些,他撂完话,拔腿便走。
“你”王纲一骨碌爬起来,追上两步,扳过纪凡的肩膀就想打回去。
可是,一垂头,看见纪凡那张脸,他捏紧的拳头却落不下去了,那双乌黑的桃花眼微微睁大了,泛着怯生生的水光,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抖,每一下,都像是搔在他心尖儿上。
当然,以上全都是王纲的想象。因为趁着这空当儿,纪凡捏起拳头,一声不吭,又将他揍翻在地。
王纲这回扭伤了脚腕,站不起来了,就坐在地上嚷嚷“老子喜欢你是看得起你,你别他妈给脸”
话音未落,斜刺里窜出个人影,这人可没有纪凡那么含蓄,直接当胸一脚,踹得他人仰马翻。
“海帆”纪凡呆了一秒。
“日你大爷”徐海帆暴怒了,“去死吧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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