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原因”老大爷推了推眼镜, 将信将疑地道, “你先说说看。”
“这株花苗看起来坚挺湿润,像是没什么大毛病,可问题恰恰出在这里。”纪凡将掌心的泥土递给他看。
“嗯”老大爷睁大了眼, 拧亮台灯旋钮, 凑近仔细打量。
“您用手摸过就知道,这基质是不是比往常的潮湿”
“还真是。”
纪凡点点头“一般来说, 店家发货前会故意控水,这样, 到货的时候, 基质不会太潮湿, 不需要缓苗就能直接上盆了。”
“的确。”老大爷再度掏出手机某宝,翻到这家店的主界面, 上边儿宣传的就是直接种植适合新手。
“可是,这就遇到了另一个问题,”纪凡轻碰了一下娇嫩翠绿的小苗,“一旦快递时间较久,花苗就可能因为环境过于干燥而萎蔫或者泛黄。”
“虽说这不是什么大碍,对于天竺葵这类喜干的植物而言,甚至是利大于弊的。但是,那些不清楚行情的买家, 一旦看到发黄萎蔫的幼苗, 很可能会误以为卖家以次充好。”
老大爷正翻看着评论区, 闻言一拍大腿“真是这样你看, 最近有好几个差评都是在说花苗蔫了。这群人可真是不懂装懂,店家得多冤呐。”
纪凡顺势扫了眼屏幕,评论区里夹杂着几个差评非常显眼。
尽管老板在评论下拼命解释,可这群客人还是信誓旦旦地认定,一定是老板拿烧了苗的坏苗子充数。
甚至还有人半个月后回来追加评论,说花苗果然养死了。
一个完全不懂种植、闭门造车的新手,能养得活才见鬼了吧
“可是,话说回来,”老大爷皱眉道,“你说的这些,跟我这花苗又有什么关系我这苗健康的很啊。”
纪凡解释道“所谓矫枉过正,店家为了不再收到差评,很可能省略了控水的步骤。您看,您这苗虽然没有萎蔫,但基质明显太潮了,如果不通风缓苗,直接种在盆里”
许父眼前一亮,终于反应过来“那就会徒长,甚至烂根”
纪凡点点头“很有可能。最保险的办法,还是放在阴凉处缓上一两天再上盆。放心,天竺葵花苗不会干死的。”
“这个我明白。”许父连连点头,立刻将准备移栽的小花盆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抱起装着小苗的营养钵,放到通风处。
忙完了,他掸了掸袖口,转过脸来“小同学,看你很懂行的样子,家里也种花吗”
纪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我只是个人兴趣”
“这兴趣好啊,”老头眼前一亮,“我儿子虽然学生物,但对种东西养东西什么的,半点兴趣也没有,平时都快憋死我了来来,我再给你看看,这是我最近新入手的几盆”
他兴致勃勃地站起来,拉着纪凡便往阳台走,初见时的高冷完全不见了,神色洋洋得意,活像个老小孩。
阳台上蹲着一高一低两个身影。
老许路过客厅,瞅见这一幕,被吓了一大跳自家老爹怎么会跟纪凡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爸,你可别欺负纪凡啊,”老许看见纪凡满手泥土,大惊失色,“人家是个老实孩子,专程来上课的,干嘛忽悠人家帮你挖土”
“来来来,”许父充耳不闻,亲昵地拉着纪凡给他介绍,“这是我新交的小伙伴。”
纪凡“”
老许“”
纪凡硬着头皮“那个,许老师”
许父笑容满面地转过头“哎,孩砸”
纪凡“”
老许气炸了“他喊的明明是我”
“走,纪凡,老师带你去洗手,”老许气呼呼的,扯过纪凡往厨房走,“其他人刚坐电梯上来,很快就到了。”
厨房里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笑眯眯地拆了块崭新的小香皂给他。
“谢谢您。”纪凡不好意思地接过,低头清洗指缝里的泥土。
“不,我该谢谢你才对。”老太太往锅里添了勺水,温柔道,“他爸好久都没碰上聊得来的孩子了。”
“欸”
“别看他现在这样,以前可是天天板着张脸,”老太太扑哧笑了一声,“臭脾气,搞得学生们都怕他,到头来,连个肯来看望的人都没有。”
“他也是老师吗”
“算是吧,”老太太面露怀念,“很久之前的事情啦,我们最开始住在t市”
“妈,别拉着纪凡说闲话啦,”许老师探头进来,无奈道,“我这都要上课了。”
“哦哦,”老太太在围裙上擦擦手,摘下一块毛巾给纪凡,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快去吧。”
书房临时改装成了教室,一架活动白板摆在书柜前,两张书桌拼在一起,围着六七个塑料凳子。
纪凡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角落里的王纲,瞳孔微微收缩。
王纲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神色疲惫,唇角上还贴着创口贴,见他进来,立刻别开了视线。
然而,纪凡到得太晚,所有的位置都被人占了,唯一剩下的空位,恰恰在王纲旁边。
身后有人轻轻地推了他一下,老许困惑道“怎么不进去坐”
纪凡抿唇不语,正为难着,突然有人站起来,往旁边挪了一格是陈臻。
即使是节假日,他也穿着校服,半长的额发遮住眼睛,看起来很有些阴郁。他径直在王纲旁边坐下,顺手挪过了自己的东西,淡淡道“你坐我这,省的挤进挤出麻烦。”
王纲飞快抬眼一扫,又别开脸,没说话。
松了口气的纪凡赶忙跑过去坐下,低声道“谢谢了。”
陈臻没答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色,半晌,开口道“你们怎么了”
“”纪凡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摇摇头“没什么。”
陈臻眼镜下射来的目光非常犀利,似乎能洞察一切,令他有些不安地垂下头。
好在,对方只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
突击课程开始了,老许在黑板上抄题,纪凡重新将精力放到了学习上,埋头抄写。
就在此时,他的脚好像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不是桌角,也不是同学的腿,似乎是个方形的盒子
借着捡橡皮的功夫,他往桌下偷偷扫了一眼,只见,王纲脚边,正靠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包装华美,也不知里面放了些什么。
是礼物给老许的
不,应该不是。纪凡缓缓直起腰,有些分心,老许明确说过补习拒收任何费用,参加全凭自愿,其他同学也没有带礼物来的,王纲压根没必要这么做。
那么这礼物是送给谁的呢
直到课程结束,这份神秘的礼物一直静静放在王纲脚边。
在许父的强烈要求之下,纪凡被迫答应留下吃晚饭。
他从洗手间出来,同学们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刚走到书房门边,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了争执声。
书房门虚掩着,只能看清个大概,连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许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不太愉快。
“老师,这是我爸妈托我带给许院士的,”王纲含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一点土特产而已,您就收下吧。”
“你拿回去,我们家不需要这些。”老许冷淡地说。
“不,老师,您误会了,其实”
吱呀木门被拉开了。
纪凡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发现不是自己身侧的这扇门。书房的另一端连着主卧,应该是有人从那边走进了书房。
“这是在干什么”那声音中气十足。
“许院士”王纲惊喜道,“您好,久仰了,这次我爸妈托我”
“你爸妈”老头没好气地打断了他,“叫什么名字”
“和,他们现在在z大教书,也是做基础学科方面的工作”王纲滔滔不绝地讲着。
门外的纪凡只囫囵听了个大概,但已经彻底愣住了。院士是他想的那个院士吗就那个坏脾气的老大爷
老头哼了一声,冷冷打断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听说过。”
一阵尴尬的冷场,王纲硬着头皮继续道“许老师”
“不要叫我老师,”许父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他,语气很严厉,“我没教过你,也没教过你父母。这点礼物,你让他们送给该送的人去,不要拿来碍我的眼。”
“爸”老许忍不住劝。
“我怎么了”瞪了眼儿子,许父继续对王纲道,“你回去这么跟你爸说,如果还是坚持,就叫他们自己来找我,不要躲在小孩子后面瞎撺掇。”
王纲脸色涨红“我”
许父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净教些歪门邪道,好苗子都被这种人带歪了。咱们做学问,难道靠的是走关系吗”
“哎,爸,您少说两句吧,”老许推着唠唠叨叨的许院士往屋里走,一边冲尴尬的王纲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开溜。
“我说说还不行了现在的孩子我是缺他们一口吃,还是少那一点穿冬虫夏草人参灵芝,我看起来老到需要这种东西了吗”
即使走远了,许父气哼哼的声音还是很有穿透力地传过来。
王纲的脸整个红透了,半晌,才僵硬地将礼物收拾起来,抱着自己的书包,埋头匆匆往外走。
在走廊里,他撞见了纪凡。
两人对视片刻,王纲抿着唇没说话。
纪凡抬眸瞥了他一眼,沉默地侧过身,一言不发让开了路。
王纲拔腿往外走。
谁知,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手里的纸袋破了,各种盒子哗啦啦掉了一地,好些甚至连盖子都摔碎了,里头的东西洒出来,满地狼藉。
他慌忙蹲下来,将那些名贵的药材拢在一起,胡乱往盒子里塞。
可是,越收拾就越是心烦意乱,他指尖慢慢颤抖起来,动作也越来越慢。
就在这时,脚步声去而复返,一双修长漂亮的手出现在他视线里,捡起一只完好的盒子,塞进身旁的塑料袋。
“我跟奶奶要了个购物袋。”纪凡蹲着,将袋子推到他眼前,淡淡道,“你暂且用着吧。”
王纲盯着那只塑料袋,面色有点扭曲,哑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搞笑”
纪凡抬眸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呵呵,看我闹笑话。是不是就像看傻子一样”王纲指尖深深刺进掌心,咬牙切齿地低吼,“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我他妈就是个傻逼”
纪凡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别哭了。”
结果一听这话,对方强忍着的眼泪跟决了堤似的,不要钱一样哗哗地流。王纲一边哭得涕泗横流形象全无,一边还要恶狠狠地瞪他。
“我真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纪凡垂下视线,“我的确不喜欢你。但其实,你也并不喜欢我啊。”
王纲打了个泪嗝,死死瞪着他“老子就是喜欢”
“那你的喜欢也太廉价了。”纪凡拍拍裤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道,“你嘴里说着喜欢,事实上,却从来没有看得起我。有些事,我从前不说破,但心里都明白。”
“我”
“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舍得侮辱他”纪凡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爱的前提是尊重,是信任。”
“而你,你从来都不懂。”
说完,他转身往书房走去,没有再理会身后失魂落魄的人。
我喜欢着一颗明亮的星星,纪凡心想。
他在窗边停住脚步,偏过头,出神地望向渐渐转暗的天色。
每次仰头,我都能看见他所在的方向。
总有一天,我也要飞到他身后,陪他一起,闪烁在这孤独而耀眼的星空里。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