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 傅明渊周身就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等到他真的动了怒, 脸色更是冷得能结成冰。
别说正面被他逮住的刘铭, 旁边的几个狗腿子已经先吓尿了。
“老老老师,我们”
刘铭满脸呆滞, 鹌鹑似的直缩脖子凭他怎么也想不到,路边停着的一辆旧车里竟然能当场钻出个煞星。
傅明渊手上动作丝毫不放松,压着火气冷冷道“你做什么”
刘铭咽了口唾沫, 讪笑道“对, 对不起, 我们闹着玩呢”
“闹着玩。”傅明渊慢慢重复了一遍。
几个男生被他的语气震住,半句争辩的话也不敢再说了。
“我怎么倒是只看到你们欺负”傅明渊顿了顿, 目光飞快往身后一扫, 改口道,“欺负同学。”
“傅教授, 其实我”怕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纪凡硬着头皮上来想打个圆场, 结果被对方一个眼神喝退了。
“我没问你。”
傅明渊重新收回目光, 严厉地盯着面前缩头乌龟似的男生。
刘铭再怎么胡闹, 说到底也只是个高中生而已, 天生的怕老师, 更别提像傅明渊这样集社会人与教导主任气质于一体的可怕存在了。
他抖如筛糠, 低声求饶“老师, 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推纪凡的。”
“跟他说去。”傅明渊嫌恶皱眉,抬手一送,直接将人搡到了纪凡面前,“你推的又不是我。”
刘铭猝不及防绊了一跤,滚得浑身泥水。然而他头也不敢抬,顾不上湿淋淋的衣服,飞快地爬起来“纪、纪凡,我错了,真的对不起。”
他哆哆嗦嗦站着,和先前仗势凌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纪凡抿唇看向他,没说话也没动。
傅明渊的视线在纪凡身上只多停留了片刻,便若无其事地转开去“刘铭、许英杰、裴智刚”他慢悠悠念完学生胸前别的名牌,淡淡道,“跟我过来,正巧,你们教导主任大概还没下班。”
一听这话,几人彻底腿软了。
他们上次“开玩笑”把纪凡从值日的凳子上推下去,已经被记了一次过,这回要是再闹起来,恐怕是真的不能善了了。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一直旁观的裴智刚第一个嚷嚷起来,跌跌撞撞冲到纪凡面前,“但这真不关我的事儿啊,你看到的,都是刘铭的主意老师,我,我是来劝他的。不信,不信您问纪凡,刚才我是不是拦着刘铭”
见他开口,旁边的许英杰也跟着叫起冤来,恨不能把错全都推在刘铭一个人身上。
“胡说什么呢你”刘铭瞪圆了眼睛,只可惜在场两个同学压根不看他,全都讨好地望着纪凡。
眼瞅着这正主还没开口呢,那边三人吵着吵着都快打起来了。
塑料兄弟情的三人互相甩锅,当场反面成仇。纪凡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说实话,他也并不想闹大。
万一真闹到教导主任那里,傅先生如果知道他们仨之前还干过别的坏事,以他无所顾忌的脾气,恐怕会当场翻脸吧。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纪凡并不同情这几个人,但不能不考虑傅明渊的立场,还有班主任老许的面子。
“我”纪凡略带为难地开口,瞅了眼傅明渊的臭脸,心知不好直接帮他们几个求情。
纠结了好一会儿,他主动直视了傅明渊,放软声音道“这些能一会儿再说吗我,我手有点疼”
傅明渊冷淡的神情变了变,视线缓缓滑落,定格在他身侧紧握成拳的左手。
为了增加卖惨的可信度,纪凡缓缓摊开手掌,只见掌心处破了几个口子,不算严重,但配着污泥尘沙,看起来狼狈极了。
这下傅明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一把搡开刘铭走上前来,执起他的手端详。
“很难受”
纪凡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额发被雨滴濡湿了,软塌塌搭在秀挺的眉骨上,漂亮的桃花眼泛着水光,也不知雨水还是别的。
“我想先清洗一下。”他哑声道。
见他这副模样,傅明渊心狠狠揪起来,很快又变得柔软一片,哪里还记得自己之前那套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来。”有外人在场不方便多言,他便扯过纪凡,不由分说往车里走。
“等下”
两人不是没牵过手,但这儿不比南极,这可是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啊
纪凡踉跄跟在傅明渊身后,只觉手腕被人紧紧拽着,指尖却被温柔包裹在温暖的掌心里,对方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攥着什么稀世珍宝。
“有人啊”他轻轻挣了一下,徒劳地小声分辩。
傅明渊没回答,手上使的力道紧了紧。
纪凡垂眼,睫毛微颤,纵使雨幕朦胧了灯光,也藏不住他面孔爬上的薄红。
万一叫人看见了,这可真是,可真是
他大脑一团浆糊,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全然忘记了前几天的自己有多么希望傅先生直接上手拽他走。
这又和以前一样了。纪凡想,他心里像总烧着一把阴燃的火,一心寻思着要撩拨对方,可当真正付诸了行动,又分分钟秒怂。
纪凡皱皱鼻子,恨不能把拼命发热的脑袋埋进傅明渊的衬衣背后,结果就这么一路低着头,稀里糊涂被拖上了车。
而他身后,梗着脖子争辩的三人组还没来得及分出个胜负,转眼却发现人没了。
“卧槽不是吧,”许英杰声音都抖了,“该不会真的伤得很重”
“傅教授亲自送他去医院等等刚才你看清了没啊会不会是骨折了”
刘铭整张脸都垮了,拖着哭腔“我怎么知道啊我本来就想捉弄一下他,要不是他今天惹得赵安”
“你你迟早被你女朋友害死上回也是她撺掇的吧”裴智刚还在生气,“要找死可别带上我们俩。”
刘铭底气一下子泄了,嘟哝道“我还不是看最近徐海帆都不在,所以才”
“是,徐海帆是没了,”裴智刚冷哼,“结果在校门口正正撞上了教授。”
刘铭“”堂堂教授悄咪咪躲在校门口的一辆破车里,简直像跟踪狂似的,这t谁猜得到
许英杰弱弱地插了一嘴“那个,我看傅教授平时也不像是热心肠的人啊”
“所以我才说,纪凡搞不好真骨折了”
刘铭这下真哭了,原地抱头蹲下“不能啊,我真没想害他骨折的。我万一影响他高考,我处分可不是吃定了”
“还说呢,不都怪你自己”
这三人蹲在校门口愁云惨淡,却万万猜不到,他们话题的主人公纪凡不但没有凄惨骨折,反倒是前所未有的活蹦乱跳。
纪凡斜靠副驾驶门,心思已经转过了无数遍。他托着受伤的手,默不作声地偏头望去,只见傅明渊正专心驾驶,目不斜视。
自打他们上了车,就一直是这样尴尬的沉默。
“咳。”或许是昏暗的车厢给了他勇气,纪凡眨眨眼,试探着开口。
汽车嘎吱一声刹住。
傅明渊突然转过脸来,雨幕后闪烁的红色信号灯倒映在他眼睛里,看上去很有些凶模凶样。
纪凡张了张嘴,话到喉头滚了一遭,硬生生咽了回去。
凭谁都能看出,傅教授此时心情差极了。他直勾勾瞅着纪凡,修长的右手搭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纪凡有些莫名的心虚,转开视线,轻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回答他的,是傅明渊一声短促的笑。
见他还是不说话,纪凡愈发有些坐立不安,垂眸盯着座椅上的纹路,又道“你既然早就知道,那还”
他本是埋怨的语气,然而方才着了凉,说话间不免带些软糯的鼻音,竟变成了撒娇的意味。
傅明渊气好像消了些,挑眉道“我怎么”
你都不肯认我,就知道吊着我,看我笑话。
这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纪凡心中薄怒,不由抿唇横了他一眼。
他眼睛生得漂亮,这一眼含嗔带怨,看得傅明渊心里发颤,也没法再逗他了。
不太自然地转开目光,傅明渊淡淡道“你不是乌龟精么,就这样任他们欺负如果我今天没来”
“不是”纪凡条件反射地反驳,什么乌龟精啊,你才王八成精呢
他一着急,垂下的脑袋又抬起来了,结果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傅明渊眼底闪过的笑意是了,自己早就跟傅明渊解释过电子宠物系统的事儿,这家伙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纪凡“”
傅明渊倒没再调笑他,面上恢复了冷冷的模样“像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你”
纪凡心里一时敞亮,不由拿眼睛去偷瞧正襟危坐的男人,心想原来他是在气他不好好照顾自己。
他偏了偏头,低声道“要是我把自己管得好好的,你可不是一辈子不打算理我了”
语气三分责怪,三分赖皮,还有三分少年人天真的狡黠。
傅明渊只觉得一颗心心像是被软羽轻轻搔过。他掩饰性地揉揉眉心,无奈道“我不是不理你”
就在这时,绿灯亮了,车流缓缓开动,傅明渊刹住话头,重新发动了汽车。
“那你还躲着我”纪凡自觉占了理,声音也不由大了些。
他本来一直局促着,这回说话声一高,便叫人听出来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清亮动听的本音。
先前总被系统束缚,傅明渊这也是第一次听清他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每一个音节转调都清清楚楚。
他眉头稍微松开了一些,缓缓道“你现在是高考的紧要关头,不要总想太多”
他并不想解释自己是怎样一路找来,也不打算将那些迫切的心事说给对方听。傅明渊扫了一眼身侧气鼓鼓的人,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来。
“我赶来找你,是想确认你自己也能好好的,而不是看着你受别人欺负。”
他每说一个字,纪凡的表情就茫然一分“可你当初明明说”
傅明渊打断他“纪凡。”
“你叫纪凡对吧我听他们这么叫你。”
纪凡点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轻声嗯了一声。
傅明渊专心致志望着前方,没有看他,担心一眼就会让自己缴械投降“你该记得,我说过的,你的未来,只有你自己能负责。”
纪凡手指慢慢收拢,将宽大的校服裤腿握出几丝褶皱,掌心粘腻腻的,不知是血还是汗。
可是他很想大声说你当初不是那么承诺的,想说他不稀罕孤单单的一个人的未来。可如今真正和傅明渊坐在一起,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感觉,就像前几天在礼堂,傅先生端坐于聚光灯聚焦的舞台正中,而他只待在最遥远最不起眼的后排。
他们之间隔了好远好远。
不,应该说,他们的距离一直如此遥远。
先前的一切,只是机缘巧合被一场意外模糊了界限。
如今生活回到了正轨,自然都要回归原位。
扪心自问,你哪里来的立场质问对方呢纪凡胸口像闷着一口气,那里传来隐隐的、钝钝的疼。
傅先生这么说,是不想要他了吗他赶这么远的路来只是为了当面说清这个
纪凡本来就有点死脑经,现下脑子一片混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车厢里安安静静,车头拐了个弯,驶入一片黑暗的停车场。
傅明渊熄了火,抬手摁亮顶灯,终于转过来直视了沉默不语的纪凡。
“对了,我刚看到了你的竞赛成绩”
纪凡微微睁大了眼,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傅明渊冷厉的轮廓竟显得非常温和。
“真的很棒。”傅明渊短暂地笑了笑,犹豫片刻,他又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纪凡的发顶,低声道,“你是我的骄傲。”
纪凡彻底愣住了。
他感受着头顶温暖的触感,先前心疼的感觉还没来得及褪去,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混乱。
谁来告诉他,他刚才到底是被分手了,还是被告白了
“如果随我的心意,我只希望你开心就好,不想你吃一点苦,”傅明渊似是在斟酌,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停顿了许久,又道,“但你的未来不属于我,不属于任何人,只有你自己,才能对你负责。”
这回,纪凡静静听着。
“能趁年轻好好拼搏一场,是很幸福的事,你不该被别的事绊住了脚。我这趟来,除了来看看你,也是想告诉你这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纪凡抿唇,缓慢点了点头。
重逢的喜悦慢慢平静下来,先前被他抛之脑后的计划和目标,又一桩桩一件件回到了脑海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一瞬,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个神秘青年的话。
同样一个目标,曾经的他只感觉到无法言说的压力来自母亲、来自老师和同学、甚至来自他自己,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海水溺毙,叫他不得片刻喘息。
而如今,目标还是同一个,可他心跳轻快,鼓动着温暖有力的战意。傅明渊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和欣赏,让他整颗心都温热起来,暖融融的烘着周身血液。
他从未有过这样清晰的感觉,迫切地想要做成什么事给对方看。
傅明渊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其实,我先前不愿打扰你,也是不想你分心,以后反过来怨我”
纪凡急道“我不会”
傅明渊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是我自己会怨自己。在南极的时候,我朝不保夕,说话做事随心所欲惯了,现在想想,对你很不公平。”
可我并不觉得不公平啊。纪凡撇撇嘴,很不赞同地想。
见他这副模样,傅明渊忍不住又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道“所以说,我并不是想吊着你,或者看你笑话。”
胡思乱想的心事被戳穿,纪凡的脸刷啦一下红了。
傅明渊停顿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转开目光道“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那些事,等一切安定之后,我一定会给你答案。”
那些事这下,纪凡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傅先生真是狡猾,明明是他先开口告白,现在倒搞得好像是自己在求他似的。
纪凡蜷起腿,把控制不住发热的脸埋在膝盖里,赖在座位里不肯动。
几秒后,随着开关车门的声响,他身子一轻,居然从副驾驶座里被囫囵掏了出来。
纪凡“”
傅明渊轻松地抱着他往上掂了掂,单腿带上车门,一本正经道“你手受伤了,我抱你上楼去。”
纪凡“”手受伤关腿什么事儿啊
眼下是在黑暗的停车场没有关系,可马上就要进室内,万一被别人看见了
想到这茬,他扬起脑袋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傅明渊压根就没带自己去什么医院,眼前高耸入云的建筑,分明就是这家伙下榻的酒店啊
还说什么“不该被别的事绊住脚”,这人根本就是说一套做一套吧
傅明渊倒是坦坦荡荡“这点伤不必去医院,没准还染了别的传染病。我房间有医疗箱,不用担心。”
喂,我担心的难道是这个吗
纪凡把脑袋埋在他怀里,闷闷地想,糟糕,好像又被套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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