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仙师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秋雨桐虽然十分疑惑, 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只是在心中暗暗沉吟。
能够被玉琴宫称为贵客的人, 多半是四大门派中的,某一位大能修士。北海剑派和玉琴宫有深仇大恨,不太可能上门做客,那么,这位贵客要么是南山寺的某位高僧,要么是朔雪城的师兄们。
想到三位师兄,秋雨桐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酸。
师兄们是这世上,真正真心待他的人,可是自己如今这样的心境, 实在是无颜回朔雪城再过一阵子吧, 等自己平静下来,就回到朔雪城,从此呆在飞来峰上,永远不再下山。
他想着满腹心事,许久都默然不语,罗仙师似乎也觉得无聊, 便淡淡道“行了, 今天就这样吧, 回去好好收拾收拾, 我明早去接你。”
旁边的张老爷一家人, 虽然老大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
张老爷和李有富还能勉强撑着笑容,送走了罗仙师,而张家兄弟就直接阴沉着脸,盯着秋雨桐和阿妞离开。
入夜,一灯如豆。
秋雨桐望着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问道“阿妞,你家里有没有铜镜”
“铜镜有的有的。”
阿妞赶紧窸窸窣窣地翻找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旧镜子“这是我阿娘留下的。”
这面铜镜做工十分粗糙,而且已经很陈旧了,镜面磨损得厉害,照出来的人影,也是模模糊糊的,秋雨桐仔细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有点模糊,不过也凑合了。”
“秋先生,你要镜子做什么你想梳头吗”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秋雨桐笑了笑,从桌边站起身来,将铜镜塞进枕头下面,又拎起薄薄的被子,仔细抖开铺上。
然后,他走到屋子角落,开始用稻草和旧棉絮打地铺。
“秋先生,你要休息了吗要不,还是我睡地铺吧。”阿妞看着他打地铺,有些怯生生地说。
阿妞的家里,只有一张稍微像样的木床,便是秋雨桐之前睡的那张床。秋雨桐身子略好之后,便十分坚决地把床让给了阿妞,而自己在屋子的角落,用稻草和旧棉絮打地铺。
“秋先生,地下太凉了,你身子刚刚好了些,还是睡床上吧。”
秋雨桐摇了摇头“今天晚上,我们两个都睡地铺。”
阿妞眨了眨眼睛“啊”
“今晚,可能有人来。”
“有人来谁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没事儿的。”
“哦。”阿妞的神色还是十分迷惑,完全不明所以,但她对秋雨桐一向又敬又畏,也没再多说什么。
弄好了一切之后,秋雨桐便吹熄了油灯,两人在屋子角落的地铺上,背对着和衣而眠,倒也还算凑合。
秋雨桐侧躺着稻草堆上,望着黑漆漆的墙壁,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背后阿妞的呼吸却渐渐匀净,不久便沉沉睡去了。
子夜。
屋外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小的窸窣声,仿佛有什么人,正在爬墙。
“哥,拉我一把”
“你他妈怎么搞的”
果然来了。
秋雨桐陡然睁开眼睛,凝神听了一会儿,便悄悄爬起身来。
旁边的阿妞还睡得很熟,秋雨桐轻轻捂住她的嘴,将人晃醒了,又压低了声音“阿妞,外面有人来了,千万别出声,明白了吗”
阿妞面露惊恐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屋外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外面的人已经爬过了院墙,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窗户下面。
“哥,进去吗”这是张铁根的声音。
张水根低声道“等等,我先听听。”
“”阿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猛地睁得老大,她终于明白过来什么,眼神又是恐惧,又是愤恨。
秋雨桐眯了眯眼睛,白天的时候,他看见张家兄弟目露凶光,隐隐有些杀气,便预料到了这种事情。
自己明早就要去妙音岛了,张家兄弟如果要做什么的话,肯定就是今晚虽然身为修道之人,他从不轻易对凡人动手,但是,这种情况例外。
“老头已经死了,这小妞家里只有两个人,待会儿咱们进去之后,先把那个妖怪杀了,再抓小妞。”
“哥,万一那个妖怪,他又施妖法怎么办”
“我看那妖怪的妖术,好像也不咋地。今天白天的时候,在罗仙师面前,他不是什么也没敢做吗待会儿啊,咱们不等他施展妖术,先一刀下去,直接把他斩了再说了,咱们这两把杀猪刀上,都涂了黑狗血,据说那些妖魔鬼怪,都怕这个。”
“哥,待会儿抓了那小妞,嘿嘿嘿,能不能先让我玩一会儿虽然只是个瘦巴巴的柴火妞,但是直接杀了,倒也有点可惜。”
“随便你,反正天亮之前放一把火,什么也没了”
听到这里,秋雨桐的心中,简直恼怒到了极点,这张家兄弟,根本就是两头畜生不,连畜生都不如
正在此时,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窗户被推开了。
两个长长的影子,映在了地上。
阿妞整个人都剧烈地哆嗦了一下,秋雨桐安抚一般按了按她的肩膀,又将手指竖立在嘴唇前,示意她不要出声。这瘦瘦的小姑娘虽然脸色刷白,但还是紧紧抿着嘴唇,非常听话地一声不吭。
清冷的月光之下,只见两个肥壮的黑影,一前一后地跳进了屋子,正是张家兄弟。
他们进屋之后,略微扫视一番,便蹑手蹑脚地往床铺走去。
奇怪的是,那张床铺上面本来没有人,可是此时此刻,薄薄的被子却微微凸起,还缓缓起伏着,仿佛被子下面有人正在熟睡,而且看起来,这个人身材十分修长,应该是个男人。
张家兄弟彼此对视一眼,而后两人眼中凶光暴射,双双扬起了手中的杀猪刀,两柄雪亮的刀子,狠狠往被子上插去
“啊啊”两声惨叫划破天际
此时正是月上中天,明亮的月光下,张铁根跌跌撞撞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而后软绵绵地仰天倒下,小腹正中,赫然便是一柄雪亮的杀猪刀
“妖怪”张水根紧紧捂着腹部,一边嘶声大吼着,一边猛地掀开了被子
可是,那床薄薄的被子下面,哪里有什么妖怪,赫然只有一面巴掌大的陈旧铜镜
张水根瞪着那面铜镜,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可怖声音,充血的眼睛睁得老大,仿佛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哥,救我,救我我的肠子”张铁根嘶声叫着,滑腻腻的肠子流了一地。
张水根腹部也中了一刀,又哪里顾得上弟弟,他紧紧捂着腹部,靠着床沿缓缓滑了下去,整个人瘫软在地,口中兀自喃喃道“妖怪,妖怪”
秋雨桐平静地看着兄弟二人垂死挣扎的样子,心中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极度的厌恶。
“秋先生”阿妞紧紧握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也不知道是解恨,还是害怕。
“没事儿的。”秋雨桐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扶着她站了起来,两人从黑暗的角落,缓缓走到屋子中央。
张水根睁大了血红的眼睛,狠狠瞪着二人,仿佛见了鬼一般“你,你们,妖怪”
张铁根哑声道“咳咳,救我,救我”
“我确实可以救你们。”秋雨桐垂眸望着二人。
张家兄弟登时面露喜色,结结巴巴道“仙,仙人”
“不过,我还得问一个人。”秋雨桐微微扭头,柔声问道,“阿妞,你说要不要救他们”
阿妞死死盯着地上扭曲蠕动的张家兄弟,这个怯懦又瘦弱的小姑娘,明明整个人都在发抖,但还是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断然道“不救”
秋雨桐点了点头“好,不救。”
他说完之后,便不再搭理张家兄弟的哀求,只扶着阿妞在桌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二人在血泊中挣扎。
张家兄弟倒在屋子中间,血和肠子乱七八糟地流了一地,他们一开始还苦苦哀求阿妞和秋雨桐,绝望之后又撕心裂肺地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可是秋雨桐只低垂着睫毛,除了恶心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感觉。
渐渐地,两兄弟的骂声低了下去,终于没了气息,成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阿妞望着两人狰狞的尸体,一张瘦巴巴的小脸毫无血色,牙齿不自觉地打着战“秋,秋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我不是问你要了一面铜镜么我在那面铜镜上面做了点手脚,让它变成了一个镜傀儡。这种镜子做的傀儡,所有对它的攻击,都会返回到凶手自己身上所以,他们其实是自作自受。”
“原来是这样。”阿妞轻轻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盯着地上那两具丑陋的尸体,虽然手里全是冷汗,但渐渐地不再颤抖了。
这段日子以来,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这么平静。
有些事情,宽恕可以得到平静,但还有些事情,只有以血还血,才能得到平静。
秋雨桐暗暗叹了口气,安慰一般拍了拍阿妞的肩膀,又从怀里掏出一枚黄色的符纸,放在对方手里。
“阿妞,你已经不能再待在这个村子里了。这是我昨天画好的符纸,你拿着这张符纸,去八十里外的白州府,找到那里的仙盟会馆,他们见了这张符纸之后,就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你在路上,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也可以撕碎这张符纸,我会过来救你。”
“嗯。”阿妞紧紧捏着那张符纸,低声道,“秋先生,你呢你以后怎么办”
“我”秋雨桐微微一愣,而后有些茫然。
以后他自然是要回朔雪城的。
回去之后,他会在问剑崖峭壁练剑,把每一片飘然坠落的雪花,都削成两半,他会在飞来峰绝顶打坐,从月上中天,一直到东方既白他会潜心修道,与剑同眠,从此再也不问红尘俗事,更不染七情六欲。
可是,可是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那罗仙师便来接人了。
秋雨桐站在黄土院墙外面,身后那座简陋的茅草土坯屋,早就在昨夜的熊熊大火之中,化为了一片灰烬。
罗仙师瞥了那片灰烬一眼,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些凡人蝼蚁的生生死死,绝大多数修士都并不在乎。
“收拾好了”
秋雨桐点了点头,淡淡道“走吧。”
见秋雨桐似乎不想多说话,罗仙师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一同离开了张家村,来到了月牙湖畔,湖畔早就有一叶灵舟等着,两人登上灵舟,往湖心的妙音岛去了。
月牙湖占地数千倾,湖面极其辽阔,远处一片茫茫的水天相接,微凉的湖风迎面拂来,令人心旷神怡。
灵舟稳稳地在湖面行驶着,过了足足一炷夫,一座烟波缭绕的岛屿终于出现在眼前,岛上隐隐传来丝竹之音,恍若蓬莱神山一般。
这自然便是妙音岛了。
不多时,小舟便在妙音岛的码头旁边,缓缓停了下来。
秋雨桐轻盈地跃上码头,四下扫视了一番,这处码头虽然十分宽阔,但却并没有南山寺或者朔雪城的恢弘气派,反而显得有些冷清。
看起来,玉琴宫果然是衰落了。
几个外门弟子正急匆匆地搬着什么东西,他们纷纷向旁边的罗仙师打着招呼,偶尔向秋雨桐投来好奇的一瞥。
“罗师兄,回来啦”
“子文师弟,这次又采办了什么好东西这人谁啊”
“一个散修罢了。”罗子文笑道。
到了岛上,罗子文的态度变得谨慎了许多,全然不像在张家村那么嚣张,他一边和其他外门弟子打着招呼,一边带着秋雨桐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了岛后的一片竹林旁。
这片竹林十分茂盛,枝叶更是苍翠欲滴,让人忍不住心生喜欢,秋雨桐扬了扬眉毛“这里是”
“这是翠林客居。”罗子文指了指竹林旁的一排矮屋,“你暂且住这里吧,明天我就带你去见二宫主,千万别乱跑。”
秋雨桐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只敷衍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根本就不打算见林逐风,也不想见林郁容,或者说,他如今这个境况,不想引起任何人的主意,只想今晚取了那柄天水碧,然后悄悄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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