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
鲜血惨叫残肢断体
那根本不是人
那分明是鬼, 那分明是妖魔
“天哪,天哪, 草原上的神鹰啊有鬼, 有鬼”卓勒死死瞪着前方那人, 几乎是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在剽悍的北戎大军之中, 卓勒也算是个极其好勇斗狠的,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做上千夫长, 可是此时此刻, 他只想拔腿就逃
但是那些越来越近的哀嚎声, 那股扑鼻而来的浓厚血腥气,简直犹如魔咒一般, 让卓勒的两条腿, 软得几乎像煮过头的面条, 连转身逃跑都做不到。
谁说的, 谁说的大陈皇帝老迈昏庸,大陈将领胆小如鼠, 大陈军队不堪一击又是谁说的,这座小小的边陲遥城,北戎大军只需要三天, 就可以轻松拿下
前方不远处,那单骑而来的黑袍将军,简直犹如杀神降世一般, 整个北戎大军, 几乎无人可挡
那人年纪极轻, 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岁,凤眸薄唇,黑袍翻滚,手持一柄极长极重的雪亮陌刀,他就这么独自一个人,从遥城城门杀出一条血路,径直奔向北戎中军,犹如割草一般收割着人命,浓稠温热的鲜血顺着陌刀刀身,顺着他握刀的指缝缓缓滴落,如鬼如魅,如妖如魔
“嘶”他身下那匹黝黑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声,与此同时,雪亮的陌刀横斩而过
卓勒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将军饶命饶,饶命啊”
那黑袍将军根本不搭理他,刀光划出一个雪亮的圆弧,瞬间已然收刀
卓勒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一阵“吱呀呀”令人牙酸的响声,他身后那面迎风招展的猩红色北戎大旗,已经颓然倒地
黑袍将军高高举起雪亮的陌刀,厉声喝道“天佑大陈”
远处遥城城墙之上,顿时响起阵阵兴奋的欢呼应和声“霄将军威武霄将军威武天佑大陈天佑大陈天佑大陈”
眼见密密麻麻的北戎骑兵逐渐围了上来,那位年轻的黑袍将军朗笑一声,不再耽搁,策马回城。
卓勒呆呆望着那黑袍将军旋身回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不由得五味陈杂。
那黑袍将军出城厮杀一番,只不过砍断了北戎的中军大旗,虽然伤了数百兵士,但并没有给北戎带来什么太大损伤,但卓勒心里明白,如此一来,遥城将士们已经逐渐涣散的军心,又重新凝聚在了一起,北戎王子阿勒金要在三天内拿下遥城的豪言壮志,终究还是成了一滩泡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年轻的黑袍将军,究竟是何人
陆霄随手甩掉陌刀上淋漓的鲜血,马蹄翻飞,冲进城门“关城门放箭,放箭”
“吱”遥城厚重的铜钉橡木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了,与此同时,暴雨般的白色羽箭,从高高的城墙之上,倾泻而下
追杀而来的北戎骑兵们顿时一片惨呼声“啊啊”
“他们放箭了”
“快撤,快撤啊”
听着城墙外传来的惨呼声,陆霄缓缓策马进城,终于轻轻吁了口气。
自己冒险单骑出城,砍断北戎中军大旗,虽然并没有给北戎带来太大伤害,但却极大地震慑了敌军,同时凝聚了遥城军心,为遥城赢来了至少三天的喘息时机,也为即将到来的大陈援军,争取了三天极其珍贵的时间。
还有那个人他方才一定看着自己。
想到这里,陆霄胸口一阵发热,一个翻身便从马背跳下,随手将马儿交给一名士卒,而后几乎来不及喘息,便匆匆往高高的城墙上跑去。
那里有一个人,一个他最想见的人。
作为一处边陲重镇,遥城的垒土城墙并不十分精致,但足够高大厚实,陆霄一口气奔上城墙,便看见那个人正转过身子,微笑着向他望来“霄儿,干得漂亮。”
陆霄心中一阵雀跃,又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遮掩般将一缕凌乱的头丝拨到耳后,略微平定了心神,这才迎上前去“师尊,你方才在城楼上全都看见了”
“自然看见了。”那人笑道,“霄儿能够以剑意驭陌刀,实在很厉害。”
“嗯。”陆霄抿了抿唇,垂眸望着眼前的人,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只觉得胸口又暖又烫,难以形容的满足和自豪。
自从来了北疆边陲,眼前这个人,也换上了一身简简单单的粗麻长衫,一头浓密的黑发用布条随意挽起,但即便是这样,仍然宛如神仙一般。
这是他的师尊,这是朔雪城的飞来峰主,秋雨桐。
秋雨桐忽然发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头“你这里有血没伤着吧”
“这里吗”陆霄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侧残余的鲜血,“师尊放心,没事儿的,都是别人的血。”
“唉,人间界诸多纷争,尤其是兵家之事,修道之人不宜过分干涉。”秋雨桐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北戎军营,忍不住叹了口气,“北戎大军压境,你那些兄弟叔伯们,又时常背后使绊子霄儿,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安慰一般轻轻握了握陆霄的手掌。
这只手修长有力,手指十分纤长,手掌也骨肉匀停,毫无习武之人的粗糙厚实,陆霄被这只手轻轻握着,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指腹那一点点薄薄的剑茧
他垂眸望着两人相握的手,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又重又快,神色都开始有些不自然了,几乎与此同时,天际滚过一阵沉闷的雷声。
“轰隆隆”
秋雨桐抬头望了一眼暗沉的天际,又回头看着陆霄,忍不住笑了“怎么,这么大了,还怕打雷啊”
还怕打雷陆霄抿了抿唇,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憋闷。
自己上个月就已经满十八岁了,早就不怕打雷了,可这人明明知道自己长大了,却总拿自己当小孩子,揪着自己以前的小辫子不放
“我已经不怕”
他辩解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秋雨桐道“对了,霄儿你晚上过来的时候,带几块糖糕,最好热一热咳咳,不是为师想吃,只是怕你晚上饿了,睡不着。”
陆霄微微一愣,辩解的话便说不下去了。小时候打雷的时候,自己就会和这人一起睡,天长日久,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固定习惯,今天又打雷了,那么
想到这里,陆霄抿了抿唇,没有继续为自己分辩,反而在第二声雷声响起的时候,睫毛轻轻颤了颤,整个人微微绷紧了。
他知道自己是故意装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秋雨桐见他似乎怕得厉害,有些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行了,走了,回去吧。今天北戎士气大伤,晚上估计不会偷袭了,可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的陆霄小将军,居然怕打雷。”
“师尊”
“哈哈哈,不说这个了,走了走了。”秋雨桐见他急了,便不再逗他,师徒二人一起下了高高的城墙,往住处走去。
遥城很小,又地处边陲,人口不过两万多,条件十分有限,秋雨桐和陆霄临时居住的地方,是当地一个小士绅的府邸,那小士绅逃难去了关内,府邸自然也就荒废了,只留下一个聋哑老仆。
陆霄回到自己的卧房,卸了轻甲,脱了被敌军鲜血湿透的衣衫,又胡乱用冷水冲洗了一番,便去厨房热糕点。
说是糕点,其实也就是粗糖加高粱,勉强蒸制而成粗劣糖糕,味道十分一般,毕竟这里不比京城,细面、白糖、蜂蜜、芝麻、花生统统都没有,就连这样的粗劣糖糕,也珍贵得很。
不过片刻,陆霄便将糖糕热好了,小心翼翼地端到秋雨桐卧房门前,轻声唤道“师尊”
“唔等等。”卧房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水响,而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听到那些细碎声音,陆霄心中微微一动,仿佛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而后“吱呀”一声,卧房的门开了。
“咦这么快就热好了”秋雨桐胡乱批着一件粗麻外袍,一头浓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交领也没有掩好,松松垮垮的。
陆霄如今的个子,已经比秋雨桐略微高一些了,他不由自主地垂下眸子,从那松垮的交领领口往下望去,除了大片雪白的肤色之外,隐隐可以看见一点点柔嫩的粉色。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喉咙猛地一阵发紧,脑海更是一片空白,几乎是极其狼狈地侧过头去,自己在看什么这是自己最敬爱的师尊,自己怎么能,怎么能
秋雨桐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着衣衫“咳咳,我方才在沐浴。”
“嗯。”陆霄心慌意乱,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胡乱应了一声。
“进来吧。”
陆霄昏昏沉沉地端着糖糕,跟着秋雨桐进了卧房,卧房中间果然摆着一个浴桶,水面还冒着一点热气,旁边一张椅子上,胡乱堆放着刚刚换下来的外袍内衫。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陆霄不太敢去看那些贴身的内衫,只将糖糕放在桌上,低声道“这里的砂糖有点粗,我不太吃得惯。”
“哦,我尝尝呢。”秋雨桐在桌旁坐下,拈起一小块糖糕,轻轻咬了一口。
见他吃得认真,陆霄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干净帕子,站在秋雨桐身后,给他仔细擦着头发,可是这个角度实在十分微妙,只要他轻轻垂下眸子,就能从对方松散的交领里面,看到太多不该看的东西陆霄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发紧,只能微微别着头,尽力不往那里瞟。
自己到底是什么毛病
秋雨桐完全没发现什么异样,只专心致志地吃着那粗劣的糖糕,还含含糊糊道“唔,其实不错啊。”
“是吗我吃不惯这种粗糖。”陆霄定了定神,才淡淡道。
边陲地方,粗糖也很难找,就这么一点点粗糖,还是遥城的老百姓感谢陆霄,硬塞给他的,再加上这府邸里的一点高粱,总共就做了这么一小盘糖糕,陆霄自己哪里舍得吃,只推说自己吃不惯。
“霄儿,你真的不吃那我可全吃了啊。咳咳,不是为师贪吃,只是不能浪费粮食。”
“嗯。”若是以往,陆霄还会觉得有些好笑,可今天他实在是心慌意乱,只低低应了一声,一边仔细擦着那头浓黑的长发,一边垂眸看着对方吃东西。
“唔,好吃。”秋雨桐捧着一小块糖糕,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脸的心满意足,完全不嫌弃这粗劣的糖糕。
在这种边陲小镇,自己也只能给师尊做这种粗劣的吃食了等打了胜仗,回了京城,再假以时日,自己一定会登上那个位置,到了那个时候,他就能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师尊面前,不不不,这样还不够,他还要
想到这里,陆霄忽然有些茫然,他还要怎样
此时此刻,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暗,隆隆的闷雷声在天际沉沉滚过,忽然“哗啦”一声,终于暴雨倾盆。
这时,秋雨桐终于吃掉了最后一块糖糕,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了什么“城墙的东南角前天才刚刚补过,这么大的雨,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师尊放心,我已经让人提前用毛毡盖着了。”
“哦,那就好,霄儿你做事情,总是这么周全。”秋雨桐放下心来,忍不住笑了笑。
他自然没有留意到,他的嘴角沾了一点白色的糖糕渣,看着那点糖渣,陆霄忽然有种冲动,他想轻轻俯身,舔去那点糖渣
“轰隆隆”
又是一连串炸雷,响彻天际
陆霄猛地回过神来,他望着极近处的那张脸,整个人都僵住了。
自己想做什么自己疯了吗
秋雨桐疑惑地仰望着他,两人的嘴唇只差了那么一寸,连对方瞳孔的轻颤都看得清清楚楚“霄儿,怎么了”
“没,没什么”陆霄慌慌张张地站直了身子,“这,这么晚了,也该睡了。”
“哦,那就早点睡吧,明天一大早,还要上城墙巡防呢。”
许久之后,卧房内逐渐安静下来,除了外面哗哗的雨声,只有身边那人绵长的呼吸声。
陆霄静静地躺在床上,眼前是幽暗的层层床幔,鼻端是隐隐约约的雪地寒香
那种寒冷清冽的香气,让他几乎有些心慌了小时候睡在这个人身旁,他只会觉得无比踏实,可是此时此刻,他居然在心慌,甚至在害怕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雨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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