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休疾怀着用西医替普通百姓治病的抱负,把诊所选在了汉口码头边上,那里生活着很多船工和他们的家人们,是汉口贫困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然而昨天从他回到诊所直到晚上关门,整整一天居然没有一个人进来咨询,无论齐休疾如何保证,附近的居民都不愿找他看病。
刚开业就受到挫折的齐休疾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好办法,突然记起白日在医馆遇上的谢颜,死马当活马医,索性早早起来乘电车来到芙蓉街,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建议。
谢颜听齐休疾讲完情况,思忖一会儿,却先问了另一个问题。
“齐兄在码头开设诊所,低价给那里的百姓看病,不但自己一分不赚恐怕还要搭进去不少药钱,等日后看病的人多了,长久下去,不知齐兄可拿的出来那么多钱填?”
这个年头的华夏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大型西药厂,西医所用之药都得从外国进口,因而西医诊所全集中在租界,价格十分高昂。
“这点我也想过,但现在还不能告诉谢兄解决之法,我只能说,我们华夏人绝不会一直用不起西药。”
谢颜看着齐休疾认真的目光,心头一动,没有继续问下去。
“现在的汉口百姓民智未全开,且因为长久的欺压对洋人有着骨子里的排斥与恐惧,医药相关性命,大家一时不接受很正常。”谢颜宽慰齐休疾。
“齐兄所做乃利国利民之事,只要坚持下去,大家一定会知道西医的效用,如果我想到什么好方法也会马上告诉齐兄的。”
“那便麻烦谢兄了。”齐休疾本来也没指望只靠谢颜就可以解决问题,此番前来更多是为了倾诉,因而见谢颜想不出方法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
三个人很快用完茶点,又聊了几句,齐休疾便告辞离开了。
他今日还要去诊所坐班,正如谢颜方才所说,只要他做的事是对的,坚持做下去就好了,他就不信一直守着等不来一个病人!
谢颜目送齐休疾匆忙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感动。
他上辈子阅人无数,见多了各色各样的人,一眼就看出齐休疾性格上问题,天真而执着,还有些理想主义。
可放眼漫漫华夏近代史,不正是因为这些人“不合时宜”的天真,因为他们抛却己身的执着,用自己年轻热烈的生命做牺牲,才推着近代华夏这座古老破旧的马车走出泥泞,走向未来的吗!
谢颜深吸了口气,心中激荡无比,来到这个时代,他原本的第一反应只是安身立命,让历史顺着它原有的轨迹发展,最终也可以发展到现代社会。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再多做些什么。
……
“小谢怎么在门口站着?”柳掌柜今天来的有些迟,远远看见谢颜有些不解。
“刚刚送走了一位客人。”谢颜回神,转身让柳掌柜进门,“掌柜的早上好。”
“这么早就有客人?”柳掌柜说着看了圈茶楼,见李泉已经在擦桌子,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周三人呢,他昨天请假今天应该早到才对。”
“周哥也来了,给我们安排完活后去了后堂,这会儿应该在吃东西吧。”谢颜隐去一部分事实,如实相告。
他可从来不是什么滥好人没有圣父病,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令其悔。
上辈子的时候,从同事到合作伙伴到对手,谁不知道看上去十分讲理的谢律师其实是个大魔王,谁要是惹了他,接下来的一周都得提心吊胆。
要是让那些人知道周三居然敢那么明目张胆的欺压谢颜,估计会忍不住给他点一首凉凉,祝他一路走好。
“周三让你干什么活?”
“周哥让我擦地砖,刚才客人来我去接待客人了,只来得及擦了门口几块。”
柳掌柜听了谢颜的话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眼脚下印着明显鞋印的地砖,已经把所有事都弄清楚了。
“地砖就别擦了,你去帮李泉看看哪还有活没做吧。”
“好的。”谢颜笑了笑,没有多问。
柳掌柜安顿完谢颜,又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中年人,面露难色,“顺先生,不是我非要为难你,但你知道,这书座们实在是……”
他留下未尽之意,没忍心说全。
被他称作顺先生的人方头大脸,满面福相,一身灰色大褂,手里拎着个布包,看气质让谢颜想起小时候地方曲艺台里那些说书说相声的艺人。
“柳掌柜的不比多言,是我麻烦您了。”那顺先生闻言拱了拱手,“您是个生意人,自然要顾着茶楼,是我王起顺自己本事没到家,怨不得您也怨不得各位书座。”
“顺先生,您评书的本事绝对没有问题,不然我当初也不会答应老爷子让您接着说,只是大家之前都听惯了老爷子的,换一个实在是……”
“掌柜的仁义,这几天书说的到底怎么样我自己心里却有数,您不必替王某开脱,按规矩办便是了。”顺先生摆手。
“要不这样。”顺先生表示接受,柳掌柜的却狠不下心,“你和唱小曲的小文柳换个班,以后你在中午说一场,下午留给小文柳?”
民国时期的茶楼除了喝茶聊天,也是听书听曲的地方,撂地卖艺的艺人本事大的话,就会被请到茶楼有一份“固定工作”。
运来茶楼原本请了两个艺人,一个唱小曲的小文柳,一个说书的王络子。其中王络子老先生一本三国说的极好,名满汉口,当初柳掌柜花了大价钱才请来,一说就从下午说到晚上。
可惜王络子老先生年纪大了,这几日已经起不来床,没办法继续说书,便把自家前段时间打上海来的侄子顺先生推荐给柳掌柜,代替自己在茶楼说书,也有份收益不断。
柳掌柜的见顺先生说了很多年书,本事不差,加上王络子的面子,便答应他顶替职位,工钱不变。
可惜那些听书的书座听惯了王络子的三国,如今换上顺先生接着说,怎么听怎么不对味,不满之下几次找柳掌柜反应,茶楼的生意也被连带着淡了一些。
柳掌柜的无法,又念着王络子的面子,只好和顺先生商量换说书时间减轻损失。
然而顺先生听了这话,却沉默下来。
做他们这行的讲一个江湖道义,也要面子,顺先生当初在上海的时候混的并不差,只因说书时不小心得罪了人才来汉口避难,如今要他被书座嫌弃,还要他靠着大伯的面子混饭吃,顺先生心里实在是难受。
谢颜在一旁看着两人的神情,已经把这些事推测了个七七八八。
说书吗?在没有手机电视,甚至发电报都极为昂贵的民国时期,说书似乎是传递思想与讯息最便捷广泛的娱乐方式……
谢颜看着眼前一脸颓丧的顺先生,想起之前齐休疾说的话,突然心头一动。
“掌柜的,我觉得顺先生说书不卖座并不是他的问题,也不是书座们的问题,而是说的书出了问题。”谢颜打定主意,抬头开口。
在现代,很多电视剧第二部换了演员,哪怕演的再好观众也难以接受,人们总会有先入为主的心理,听书也一样。
王络子的三国是他的拿手绝活,来茶楼听书的书座早就听惯了他的三国,别说是顺先生,就算把京中最当红的先生请来说一样的书,也不见得讨得了好。
有句行话“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就是讲听书一定要听没怎么听过的新故事才够有趣,听戏要听熟悉的才能品味唱腔韵味,至于听曲艺,则是怎么听都听不腻。
顺先生初来乍到,接着早就在运来茶楼说熟了的王络子的茬继续说三国,实在是太不讨巧了。
“我原本也想过要不要开本新书,但大伯的三国之前还没讲完,若没有那种大家都没听过的奇书开,倒不如接着讲。”顺先生听出了谢颜的意思,摇了摇头。
他岂不知道自己继续说三国的种种弊端,但汉口可是戏码头,他会的那几手总有别人会,拿不出来新鲜的,只好赶鸭子上架。
“小谢啊,你是京城人,有没有听过什么新奇的书给顺先生说说?”柳掌柜看出谢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一动问到。
“我没听过什么新奇书,却有个新奇的故事,顺先生或许可以拿去改了说说。”谢颜笑道,“是个洋人的故事。”
洋人的故事?顺先生闻言皱眉,“我在上海的时候不是没听说过洋人的故事,什么圣女,什么莎士比亚,但那些东西太拗口,想都想不明白,没人愿意听的。”
“顺先生,我这故事不比那些外国名著。”谢颜摇头笑道,“它虽是个洋人的故事,却发生在华夏,是个洋人和汉口百姓的故事。”
洋人和汉口百姓的故事?还能编成书?顺先生和柳掌柜闻言一愣,全都疑惑又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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