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三月十八日, 是注定要在华夏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日子。
在这一天,“现者”这一在后世闻名全球的庞大文娱公司的起步现者剧院第一次开业, 标志着被近代史学者称为“新文艺崛起”正式开始。
此时的谢颜还不知道今天的一切会淹没在多少鲜花与赞扬中, 也不知道自己与脚下的剧院会一起成为后世学生们咬牙背诵的内容。
在守到白落秋的演出正式结束, 与大客户们寒暄混了个脸熟, 又看着伙计们收拾好所有东西,上门落锁后,谢颜已经疲惫地只想倒头就睡。
温家人开了汽车来接温夫人与温言悔, 顺便带上了也住在码头附近的苗家姐妹。
当着苗二丫的面, 温言悔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好在温夫人很善解人意,知道温言悔害怕什么, 全程装作温言悔只是家里下人的女儿,让温言悔松了口气。
四人在温家大院门口下了车, 温夫人叫了两个伙计送苗家姐妹回去, 苗二丫走了几步, 突然回头。
“温夫人。”苗二丫开口吓了旁边的姐姐一跳,“我能求您件事吗”
温言悔不知道苗二丫要干什么,也心中一跳, 想要岔开话,却被温夫人拦下了,“别紧张, 你说说看。”
温夫人对苗二丫的印象还不错, 她一向喜欢干练热情的姑娘, 苗二丫又与谢颜和温言悔关系都不错,她也不至于摆什么夫人的架子。
苗二丫看了温言悔一眼,下定决心,“我听小言说她家里人要让她嫁人了,我觉得小言年纪还小,而且刚考了新学堂,要是嫁人就不能上学了,您能不能给她父母说一声,让她过几年再嫁人啊”
虽然温言悔在剧院里说自己是自愿嫁人,但苗二丫又不是缺心眼,哪有自愿嫁人哭成那个样子的
苗二丫觉得温言悔和自己姐姐一样,天生自卑胆小,不敢违抗父母的命令,才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她本来打算回头找谢颜商量这件事,看看怎么才能帮到温言悔,没想到散戏后碰巧遇到的温夫人看起来很好说话,这才斗胆帮温言悔开口求情。
温言悔听到苗二丫的话,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又温暖又焦急,温暖苗二丫愿意为自己冒险说情,焦急这番话到了温夫人耳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不会以为是她故意
“是言丫头给你说自己不想嫁人”温夫人的话恰巧响起,吓得温言悔条件反射般地一哆嗦。
察觉到身边女孩的反应,温夫人拍了拍温言悔的手背,眼睛一直看着苗二丫。
苗二丫一点也不慌张,“小言没有这么说,但我觉得她心里不想,就算强行凑成一对夫妻,也只能是怨侣罢了。”
温夫人笑了,“常言道婚姻遵循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你倒是给朋友张罗起来了。”
“小谢先生曾经告诉我,常言并不一定是对的,否则人们全部按古人说的做好了,还学什么习、求什么索”苗二丫顿了顿,“而且夫人一直是汉口人人称道的女中豪杰,若不是虚名,我不信夫人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二丫”苗大丫小声提醒妹妹慎言。
温夫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话说的倒是,我这几年再没见过你这般脾气的小辈了,你要是我家的姑娘,现在肯定有一番大出息。”
“夫人抬举我了。”苗二丫大方一笑,感谢却不失态,“不过出生是老天给的,后路是自己走的,我虽没福托生在夫人家,但日后也未必没有出息啊。”
温言悔见苗二丫与温夫人一言一答十分和谐,终于松了口气,心里不由得涌出几分羡慕。
可惜,她永远无法做到苗二丫这般大方自信
“你有这份心劲儿当然好,别管旁人怎么说,我年轻时候也是从贫民窑里杀出来的,当初那些看我笑话的人,谁想得到我能有今日。”温夫人看戏的时候喝了几口酒,此时酒劲儿上来,说话也豪放起来。
“对了,你这个年纪,可得注意挑男人的眼光。”温夫人拍了拍手,一时兴起居然教导起苗二丫来,“得找那种有本事而且和你一个想法的,而且感情再好,帮他干事的时候手里的权也不能放,男人没几个靠得住的,真出了什么事儿,你手里得有东西,这样才能进退”
温夫人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情有些凝滞,目光突然扫过旁边的温言悔,顿了顿后,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就算她想说,苗二丫也不敢接着听了,毕竟温夫人再说,那可就成了温家的秘事甚至丑闻了。这个时候的温夫人显然情绪比较亢奋,所以才说漏了嘴,等她明日冷静下来后悔了,苗二丫岂不成了她的心头刺
“夫人,那小言的事”苗二丫把话题拉回最初的目的。
温夫人如梦初醒,看了看身旁低头不语的温言悔,最后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大人们再怎么样,都没必要拿孩子做筏子,我回头和她爹说吧,你们等着一起上学就行。”
苗二丫从温夫人口中听到准话,心中一喜,悄悄超朝温言悔看去,只见温言悔虽然仍低着头,但紧抿的嘴角却已放松下来,不由得笑了起来。
苗二丫和姐姐一起告辞离开,温言悔也跟在温夫人身后进了大院。
走在铺着漂亮地毯的走廊里,温言悔一直低头看着脚尖,冷不防听见温夫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怎么知道的这事儿”
温言悔吓得一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早上出门前路过书房原本打算问问爹今天的报纸来了吗”
“”
“洪家虽然家地底厚,人脉广,但这些年一直没出什么能顶得住事的后辈,洪老爷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生怕自己走了后洪家一蹶不起,被仇家攻击到家破人亡,所以这两年一直在四处找盟友,希望自己百年后对方能拉洪家一把。”
温夫人的声音虽然淡淡的,但每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温言悔此前从未听人对自己讲过这些正事,心头一动,赶紧全部记在心里。
“所以你和那个洪少爷的亲事,是他们求我们多一些。”温夫人继续道,“当然,这件事对温家也不是没有好处,毕竟洪家没有立得住的人,成了儿女亲家后,日后洪家出了事我们当然在所不辞,但洪家那些人脉和产业,也理所应当该交给我们调配。”
“我把话说到这里,你能想到什么”温夫人突然问温言悔。
温言悔紧张地揪着衣角,想了想后小心开口,“洪家人这不是结盟,是想成为温家的附庸这么大的望族,居然愿意走这一步棋,肯定是洪家内部出了什么大问题,快要撑不住了。”
温夫人眼中流露出几分诧异,没想到温言悔居然不经提点就能想到这里,但也没有说出来,“我们目前只知道洪老爷子病重,洪家产业衰落,洪老爷子的几个儿子和孙子都没能服众拿权,至于还有没有其他辛秘,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我一开始并不是很赞成这门婚事,别看洪家人把他们家少爷吹的多么绝无仅有,要真那么厉害,他怎么不自己振兴洪家,要求到我们头上来”温夫人冷冷一笑,“而且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洪家人这么着急,谁知道背后有多少烂摊子等着我们收拾”
“那现在”温言悔听出了温夫人的言下之意。
“今天下午传来的消息,我们的新船在四川地界被扣留了,这艘火轮上压了我们不少流动资金,要是拖久了,对码头生意有不小影响。”温夫人皱眉,“我们之前没跑过去那边的航路,人脉不广,倒是洪家有一房姻亲在那里掌兵,可以疏通一下,不过现在的情形,估计不答应联姻的话,洪家是不会出手的。”
温言悔听温夫人说到这里,眼睛一红,“我”
“你要听我说句真话吗,言丫头”温夫人打断了她。
“嗯。”
周围的下人们已经全部退下,温夫人盯着房顶的装饰灯看着,淡淡开口,“我和你亲娘当年的恩怨,你应该知道个大概,我就不多说了,但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害你的想法。说拿你当亲女儿,那是假话,你肯定也不信,不过在我眼里,你也一直是温家的人,你叫我一声夫人,叫我儿子们一声哥哥,我就对你担一份责任。”
“这件事,如果放在我身上,你猜我会怎么办”温夫人问。
“我不知道。”
温言悔想温夫人大抵是誓死不嫁的,不料对方居然冷笑一声,眉眼间满是锐气。
“我当即就答应嫁到洪家,在出嫁前靠家里拿到他们的把柄,然后慢慢经营,等洪老爷子一走,洪家没有能服众的人,我又有娘家帮忙,整个洪家都是我的囊中之物,谁敢给我气受,我一发话他就得被逐出家门,就算洪少爷也只能顺着我求我,要是不听话敢违抗,当寡妇也不妨碍我掌权男人有什么好的,自己手里能握住的东西才是真的。”
温言悔没想到温夫人居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面前的女子精光外放,凌厉的气势让温言悔根本不敢直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她扪心自问,虽然温夫人说的十分轻松,但若放她出去,肯定做不到这些。
好在温夫人也知道这点,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后,舒了口气,“当然,你不像我这么狠,也不如你亲娘聪明狡猾,我知道你办不到,所以也没有指望你。”
“我们今天说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只要记得,你嫁到洪家不会有好结果。你爹若问起你这件事,你只需推脱说没想好,不要答应什么,其他的放着我们想办法。”
温夫人拍了拍温言悔的肩膀,转身朝二楼楼梯走去,温言悔愣了几秒,在对方消失在视线中之前急忙开口。
“夫人等等”见温夫人停下脚步,她吸了几口气,手指甲几乎要攥进肉里,鼓足勇气问道,“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温夫人没有回头,温言悔颤抖着低头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从远处飘来的一句话。
“儿女都是债我和你爹还没死,你两个哥哥也在上头,谁要你有用了趁年纪多干点小姑娘该干的事,别每天多心伤感了。”
温夫人的话并不算客气,但温言悔听了,心里却像落下了一块悬了十几年的大石头,她抬起头,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泪如雨下。
温家大宅里发生的事,谢颜并不知道,他此时正和温珩一起慢悠悠地骑在高大的枣红马上,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溜达。
剧场收拾完毕后,汽车已经被温夫人一行女眷坐满了,谢颜本打算雇辆黄包车,没想到温珩居然骑了马来接他,见四周没几个人,谢颜当即毫不犹豫地伸手被温珩拉到了马前。
繁星满空,夜风阵阵,静谧的夜色给四周的洋风建筑添上一丝别样的风采,谢颜背靠在温珩怀里,感受着身下马匹碎步小跑的轻微震动,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温珩知道谢颜累了,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稳稳圈住怀里的人,另一只手控制马跑得更平稳些。
两个人就这样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行进着,不知过了多久,谢颜拉了拉温珩裹在自己身上的大氅,突然开口,“说起来,我们第一天见面,我就搭了你的马来着。”
“是啊。”温珩想起那天的场景,微微一笑,他再怎么也没料到,那个口齿伶俐处变不惊的少年,未来真的会成为自己的枕边人。
“我记得你一共帮了我两次,在德餐厅前一次,在医馆又一次。”坐在马上闲着无事,谢颜索性慢慢数了起来,“我当时还疑惑你为什么这么好心,提醒自己多留个心眼,要不现在解释一下,大名鼎鼎的温二少”
“唔我说一见钟情你信吗”温珩在谢颜耳边笑道。
“不要乱学别人说情话,我又不傻。”不料谢大律师丝毫不被花言巧语蒙逼,直接指出,“我干什么了你就一见钟情了。”
“”温珩无语了一下,心道和阿颜谈恋爱怎么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见谢颜不想听“鬼话”,温珩只好老老实实回答,“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但我确实第一次见你就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觉得你很有趣而且厉害,让我不自觉地被吸引去目光,况且我本身也看不惯那些在华夏地界上耀武扬威的洋人现在想想,还好我当时恰巧路过了那里,否则错过了你,我怕是要后悔一辈子了。”
谢颜嘴上说着不想听温珩说情话,其实心里已经发烫起来,脸上也有些热意,还好大晚上的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可以让他继续嘴硬。
“说起来,温珩你是在留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喜欢同性吗”谢颜又提了个问题。
“是啊,我本来都以为自己要孤独终老了。”温珩用下巴蹭了蹭谢颜的发顶,“没想到居然遇到了你。”
“那韦光亮”谢颜想起温珩那个喜爱发明黑暗料理的奇葩同学。
“我在美国没有丝毫不正当关系,你不要听那个嘴里没把门的人乱说”温珩脱口而出。
“”谢颜无语,“我只是想问韦光亮知不知道你的事。”
“”
“想到哪里去了,嗯”谢颜故意问道,“难道你真的有什么心虚唔”
谢颜的话没有问完,便被迫停止,因为温珩突然揽过他的后脑勺,俯身吻上了爱人故意使坏的唇,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唔”
谢颜被吓了一跳,想说这可是大街上,被温珩放开后无声地瞪着对方。
温珩一笑,“你再瞪我,明早可能没办法去剧院了。”
谢颜闻言,脑海里不自觉闪过某个晚上的某些细节,顿时脸上发烫地厉害,连温珩怀里也坐不下去了,只想赶快离此人远点。
“坐好。”温珩怕谢颜不小心掉下去,赶紧一把从腰上把他搂紧,“做都做过了,你害羞什么”
“谁说我害羞了”谢颜嘴硬,“我只是坐久了活动一下筋骨。”
温珩没有拆穿他,而是顺着问道,“那我们回去后给谢老板一个机会,展示一下自己有多么不害羞,我拭目以待”
“”听着这快要溢出来的暗示,谢颜咬了半天牙,最终在这方面上脸皮厚度还是没比过温珩。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温珩没听清。
“我说今晚我锁门睡。”
“锁门前我可以先进去吗”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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