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竹默不作声地把糖果藏进了自己书包的夹层里。
这次的巧克力,还有上次的糖果,林锦阳送给他的所有东西都让他只想好好地珍藏起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拿出来尝上那么一点点。
微薄的甜意,却是支撑着他熬过抑郁症病发的良药。
上午的课结束之后,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
他身体不好,所以学校破例允许他不参加体育课,只让他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坐着休息。
午后阳光正好,宁静的冬日被温暖的日光笼罩。陆清竹坐在操场的台阶上,手心攥着的巧克力糖在手心小心翼翼地翻转。
他舍不得吃,林锦阳送他的东西他都不敢轻易吃掉,因为吃一颗就少一颗,他舍不得,所以只敢拿着看看。
头顶的阳光突然有阴翳覆落,有人走到了他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哦豁,陆清竹,你这巧克力哪来的?就你这家庭条件还吃得起这个?”
他后悔了,他不该把糖带出来。
这些人早就习惯了捉弄他,抢他手里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他们根本看不上眼。
“我记得今天早上阳哥可带了一整盒这种巧克力糖来学校,该不会是你偷的吧。”
“阳哥的东西你都敢偷,陆清竹你不要命了。”
“快点拿来,要是被阳哥发现了你就死定了。”
不是的。
他抖着腿想要站起来,可按在肩上的手又把他重新按了回去。
他才没有偷,这是林锦阳给他的,谁都不能抢走。
“我给的。”熟悉的沙哑声线在身后响起。
林锦阳手里披了件校服外套靠在墙边,一米八五的身子半隐在墙角的阴翳里,只露出被阳光映亮的半张脸,眼神锋利得像是杀人的尖刀。
原本还在纠缠着陆清竹的两个男生瞬间不说话了。
林锦阳虽然刚转学来一中不久,但是有关他的传闻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整个一中上到学校领导下到普通学生,谁不知道高二有这么一号人物,打架抽烟样样在行,一身狠戾就是老师都不敢招惹。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男生面面相觑立刻一溜烟地跑了。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除非疯了才会敢去招惹这个不怕死的疯子,更何况看对方的表情整个人就像吃枪药了一样,眼里满满的都是濒临发怒的烦躁,一看就是冲着陆清竹来的。
也真不知道这小子是哪里惹到了这个煞星,林锦阳可是实打实的不良少年,甚至有人传言说他在地下赌场打.黑拳,这一双拳头可是实打实地沾过人血,就陆清竹那个小身板,指不定一拳头下去就爬不起来了。
站在角落里注视两个碍眼的人一路小跑着走远,林锦阳走过去在陆清竹身边坐下,身旁的人低垂着头,苍白十指紧紧抓着手里的糖果,那副紧张的模样就好像是贪财的恶龙在守护重要的宝物。
没来由地,林锦阳的心情突然变好了。坐在操场的台阶上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缠着绷带的手伸进校服口袋拿出了一盒烟。
“手受伤了连抽烟都不方便了。”林锦阳烦躁地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陆清竹,我的打火机在校服口袋里,你拿出来帮我点支烟。”
一阵无声的沉默。
嗯?林锦阳叼着烟愣了愣。
身旁的人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抬眼和他视线相接,那双幼鹿般干净的眼睛才怯生生地挪开,低垂着雪白的后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抽烟有害健康”。
“哟呵,陆清竹你胆子还挺大。”林锦阳玩味地挑了挑眉,手撑着台阶故意靠过去,微微低头就看见了对方小兔子一样乖巧的脸。
“你说过你不欺负我。”乖巧的兔子怯生生地开口。
啧,怎么又害怕了,他不是送了巧克力了吗,还是专挑最贵最好吃的,让裴寂川特地从帝都寄过来的,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林锦阳皱了皱眉。
他不擅长哄人,但是既然对方不喜欢他抽烟,那他顺着对方的意思不抽总不会有错。
“那行吧,我就含着尝尝味儿,不抽总行了吧。”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容易妥协,陆清竹心里一软,连忙低头看着手里素白的烟盒。
他平时没少去楼下的便民店给继父买烟酒,次数多了各种各样的香烟牌子都见过了,唯独这种茶花烟是第一次见,不仅名字好听,就连月白色的纸壳上也很应景地零星绘着两缕嫣红茶花。
“这是云南的茶花烟。”林锦阳看他看得出神,于是就解释道,“这几年已经很少见了,这几盒还是我托朋友从云南寄过来的。”
“你很喜欢这种烟吗?”
“也不是说喜欢吧,毕竟茶花烟作为女士烟味道还是淡了一点。”
他会抽,大概只是一次远游时的一时起意吧
云南的气候湿热,茶花盛开的时节就连微热的空气里都弥漫着花蕊荼蘼的香味。他独自一人在热闹的集市里穿梭而过,本想着随便买点零碎物件带回去权当这次远游的纪念,也不知怎么的,路过一旁的水烟摊的时候突然就停下脚步买了一盒茶花烟。
那时候的他还没学会抽烟,会买这盒烟不过是因为无意中的一瞥,烟盒上娟秀落款的诗句让他心尖微颤。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只是一眼,就深深印在了脑海里,没能移开视线。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身旁的人垂眸柔声念出烟盒上的诗句,声线绵软干净,像是伸手撩了一把江南春光泠泠的水,抬手淅淅沥沥地滴落在他的心口。
陆清竹真的和他太不一样。林锦阳猛地收回了自己滚烫到几近燃烧的视线。
他太过安静,就像沉水凝香露珠的一捧鲜花,静谧沉寂地绽放,眉里眼里都是让他不敢造次的纯粹温柔。
身旁的人迎着日光转身看他,眼里的烟雨缱绻,恰似江南八千里的微风霁月,就这么化作一杯凉水滚过喉尖。
林锦阳觉得嗓子渴得厉害,拿起水瓶想要再喝一口水,却发现手里的矿泉水瓶早就已经喝空了。
“喝我的吧。”陆清竹把自己手里的水杯递了过去。
林锦阳其实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从小的经历,他从不去触碰已经属于别人的东西,同样的也总是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着过分的独占欲,所以他从小到大,从来不接受任何人送给他的礼物,也很少会送礼物给别人,让他喝别人喝过的水杯简直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陆清竹明显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伸手把茶杯盖摘了下来:“倒在盖子里喝吧,我没用过,是干净的。”
林锦阳拿起茶杯,就在对方触碰过的杯沿上吻了下去,一大口温热的糖水暖融融地顺着咽喉淌进胃里。
不讨厌。林锦阳轻轻抿了抿唇间微甜的糖水。
身旁的人微微诧异地看着他,清秀温润的眉眼映着冬日暖阳,干净得像冬至落下的第一场初雪。
也不讨厌。
“陆清竹。”林锦阳把水杯放回陆清竹手里,眼睑微抬,明晰锋利的五官被日光照得落拓不羁。
“陆清竹,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和我做朋友吗?”
说实话,林锦阳从来不喜欢把选择权交到别人手里。
他讨厌被人捏住把柄,更讨厌被那种挑选物品的挑剔目光注视着的感觉。
可事到如今,他却主动地把这个权利交到了陆清竹手里。
他不想骗他,更不想勉强他,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是没来由地在意对方的感受,不想被这个人讨厌。
“陆清竹,你不想和我做朋友话我不会勉强你,你现在走的话,还来得及。”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打架抽烟性格暴躁,没有人忍受得了我这样的脾气。”
所以你现在选择拒绝的话,还来得及。
我不会动怒,只会安静地看着落荒而逃的你。
“抛开那些可笑的愧疚和同情,像躲避怪物一样落荒而逃,我不会迁怒你更不会责怪你,毕竟和我这样的人相处,一定会很辛苦。”
不然又怎么会把那个温柔痴情的女人逼得精神崩溃,发了疯一样地想掐死他。
比起到最后终于发现他本来面目时的惶恐和害怕,倒不如一开始就完全摊牌,把生杀权交到对方手里让他选择。
“毕竟我,可是个怪物啊。”
一瞬间的沉默。
身旁的人静静地望着他,那双眼睛里凝结着大片苍茫雾气,却也有星光坠落。
他没有回答,只是垂眸,用那双布满伤痕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缠满绷带的手指。
他握住了星星。
在孤独中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忘了被人握住手心的感觉,更不知道,原来这一瞬间的触碰,是如此鲜活滚烫。
该戒烟了。
林锦阳往嘴里塞了一颗水果糖。
既然你这么选择了,到时候就算你想走,我也不会放开你了。
林锦阳默不作声地咬碎了嘴里的糖果,过分甜腻的水果香味冲散了烟草的苦涩。
要是那个梦是真的就好了。
陆清竹,要是你真的像梦里那样爱我就好了。
我每天晚上一入夜就在梦里见你,梦里的天空漫天烟霞水色温润,而你的眼里火树银花,洋洋洒洒,满天满地都是你爱我的痕迹。
满天满地,都留存着我的身影。
不过话说回来,那时候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林锦阳抬头望向天空,沉寂在冬日温暖明亮的日光下,此时此刻的宁静蔚蓝温柔地像是一场甘醇柔软的酣梦。
大概是在失声感叹,原来这么阴暗可怕的我,在你眼里居然如此鲜活温柔吧。
就好像,我也曾经这么鲜活生动地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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