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竹默默攥紧了手指。
他一直都想着和林锦阳保持距离,可每次对方有求于他,他都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甚至满心喜悦,因为对方的一句询问欢欣不已。
如果不是低着头,恐怕对方轻而易举地就能看见他眼睛里满溢到快要泛滥的喜悦,和不敢言说的爱意。
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可他没有办法拒绝,他抵抗不了这样的诱惑。
他想,再和林锦阳靠近一点。
不是彼此见面擦肩而过的陌生疏离,而是能像朋友一样并肩走在一起的自然熟稔。
他知道自己未免太贪心,可是他……真的不想拒绝……
【只是朋友而已,只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不会有事的,不会被他发现的……】
他轻轻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指,受伤的指尖在对方滚烫的掌心蹭过,火燎般的刺痛。
【只要好好藏起来,一定不会被林锦阳发现,他喜欢他的……】
【只要能做朋友,就足够了,他会掌握好分寸的】
【他不会太贪心的】
体育课很快就结束了。
林锦阳受伤的手刚结了一层痂还不能过度运动,于是就和他坐在操场台阶的角落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下课。
高二的课程虽然没有高三那么繁重,但是学习氛围已经隐隐开始紧张。
林锦阳手背上有伤根本没法握笔,于是陆清竹就拿着他的课本额外替他抄一份笔记。林锦阳看着身边的小兔子指尖上结的血痂,心里默默盘算着今晚要让裴寂川在帝都买什么好东西寄过来比较好。
水果糖?小首饰?还是其他的?陆清竹到底会喜欢什么呢?
林锦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又不由自主地往身边的人身上飘了过去。
他的小兔子真的太合他心意了,又温柔又乖巧,他心里痒痒的,巴不得把一切好东西都买来送给他。
下午的课很快结束了,布置完作业,讲台上的老师讲了几句就离开了教室。
已经是最后一节课,教室里的人大多都在赶作业,最后排的一群差生在讨论放学去哪家网吧打游戏。
林锦阳闭着眼睛趴在课桌上,半张脸沐浴在夕阳温润的余晖里,窗外摇曳的树影挟着橘橙烟霞安静地坠落在他蓝白的校服外套上,像是一只只垂翼小憩的蝴蝶,明亮干净得让人屏息。
教室里的人很快就走完了。陆清竹本来也想走,可看着那人安静的睡颜,他却只想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待一会儿。
他的房间正对着林锦阳卧室的窗户,他知道对面的灯光每天都会亮到很晚,所以就没有叫醒。
今年天气冷得晚,校园里的桂花也开得迟。他起身推开窗,江南湿润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桂花荼蘼清甜的香气,微微甘甜的香味浓郁如骤雨,悄然浸没了温柔流淌的时光。
他坐在椅子上,身旁的人闭着眼睛侧对着他,落拓明晰的五官褪去平日的锋芒凛冽,反倒透着几分少有的脆弱温柔。
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他伸出了手,避开指尖结着血痂的粗粝伤痕,他轻轻地用柔软的指腹拨开对方额前的碎发。
大概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敢冒昧地触碰对方。
陆清竹放缓了动作,俯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平日里看着锋芒过盛的眉眼,摸上去却是异常的柔和。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却被人突然攥紧,他被吓了一跳想要抽身逃走,结果一个退步就被人压在了墙上。
眼前的人低垂着头,一米八五的身高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拢在怀里,一双眼睛里还带着半梦半醒的锐气。
他被吓得睁大了双眼一动都不敢动,就连背上的伤磕着疼了也不敢吭声。
林锦阳平时睡眠很浅,在嘈杂的教室里根本就不可能睡得着,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有陆清竹陪在身边,他莫名其妙地犯困,倒是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
只是……
林锦阳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按在墙上的人,大概是他太用力磕到了他背上的伤,对方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心里一惊,连忙把人松开,心里着急伸手就去撩陆清竹的衣服,想要看看他背上的伤有没有磕到伤到。
要说林锦阳的动作也是莽撞,陆清竹被按在桌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衣服下摆被撩了起来露出后背,他才满脸惊慌地扭头想要推开身后的人。
“你别……”陆清竹伸手推开了他,转身拿起书包踉跄着跑了。
林锦阳站在原地愣了愣,沉默了几分钟才拿着书包跟了上去,直到陆清竹到了家门口他才转身上楼。
回到卧室关上房门,干涩的嗓子里痒痒的,大概是他烟瘾犯了。
林锦阳抓了一大把糖,看也不看地塞进嘴里,浓郁的甜味呛得他喉咙疼。
他早就该知道的,那天陆清竹的反应就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背上的伤,他的确……太心急莽撞了……
明天找个机会和对方道个歉吧,林锦阳扭头看向了窗外,对面的窗户紧闭着,透过格子花纹的窗帘能隐约看到房间里暖黄的灯光。
窗外的天空夕阳沉没,沉寂的暮色逐渐笼罩这片寂静的大地,包裹这些坟墓般死气沉沉的钢筋水泥。
陆清竹从噩梦中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半夜。
他踉跄着走进浴室锁上门,水龙头被拧开,哗哗作响的水声隐去了剧烈的喘息声,他跪在马桶边一阵颤抖,剧烈的屏气声像是极度快感与刺激并存,然后被强行隐忍着压制下去。
漆黑的夜色里,响起了水滴溅落在地面上的微弱声音。
背靠着浴室冰冷过分的瓷砖,他双目失焦满脸空洞地望着手腕上鲜血淋漓的划痕,泛白的手指颤抖着按住剧烈疼痛的喉头。
不能发出声音。
他睁大眼睛颤抖着转身望向身后的房门。
绝对不能被那个人发现他得了这种病,绝对不行。
不然的话……他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
【你要是个精神病该多好,那我就能把你送进精神病院里,也就不用再花老子的钱供你读书】
嗡嗡作响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个男人低笑的昵语,掐着年仅十岁的他的脖子按在浴室的窗边,他至今还记得那人凶狠阴冷的眼神。
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像是有看不见的刀狠狠剜开咽喉,他掐住脖子拼尽全力把剧烈的咳嗽压回喉咙里,已经痛得快失去知觉的手胡乱擦拭着地面上滴落的血迹。
他绝对不能被继父发现他得了抑郁症,绝对不可以。
不可以。
绝对不能被发现。
寂静的深夜里除了淅沥水声,只有他声嘶力竭的喘息声,游魂般虚弱。
他颤抖着伸手抚上剧烈咳嗽后的下巴,干裂的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他颤抖着摊开自己满是淤青的手,顺着指尖蜿蜒滴落的,是黏腻的、腥红的,血。
他又听到了那些模糊不清的窸窣窃笑,在脑海里,在他的身体里,不断放大。
他挣扎着想要逃跑,可那些浮动在浓稠夜色之中的窃窃私语却如影随形地将他紧紧包裹,鬼魅般伸出黏腻森冷的触手勒紧他的咽喉。
【活着有什么意义,死了不是更好吗】
【陆清竹,这么苦的日子,你难道还想再熬下去吗】
【每次都自欺欺人把这一切都归咎成自己的错,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可怜吗】
烧灼的喉头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痛,像是有淬火的尖刀滚过。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不断加重,那些看不见踪影的妖魔围在他身旁窃笑,冷眼旁观着他缓慢溺毙在这个不见黎明的深夜,想要他满身淋漓的伤口里分得一口滚烫的鲜血。
他踉跄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抬头仰望窗外的夜空,漆黑的深夜繁星璀璨,对面的房间还没熄灯,暖白色的灯光就这么温柔落下。
身旁浓重逼仄的黑暗仓皇退避,有光从窗畔落下,把他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带离。
林锦阳,你知道吗……
其实我很疼很疼,每次被打得动都动不了的时候,我都会想着,要是能这样死掉就好了。
要是能这样消失就好了。
我不敢去想这一切的原因,每次被打得浑身是伤的时候,我都会告诉我自己,是我做错了事才会遭到这样的报应。
一定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一定是这样。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我才不会在心里质问自己,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比别人多吃这么多苦。
我竭尽全力地呼吸,撕心裂肺地流泪,无数次想就这么死在谁都不知道的黑暗里。
可为什么,你要出现呢……
为什么要让我再次对这个世界生出期待呢……
每次见到你,我都会想着,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太好了,能和你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我都会告诉自己,陆清竹,你得活下去啊,哪怕是为了这个永远都不可能爱你的人。
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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