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我被牛奶呛到, 捂嘴咳嗽着离开窗口。
那女孩是隔壁小费吧
那特么就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吧
他怎么穿着品如的衣服
我觉得, 我还是太小看这个人了, 他能屈能伸的程度,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生怕娜塔莎这傻姑娘被新出炉的女装大佬忽悠瘸, 我抹抹嘴, 飞快跑到门口。
“娜塔莎,这位是”
隔着一道铁栅栏门,我的目光落在费奥多尔身上, 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嗯, 还挺好看, 女装完全没有违和感啊。
我在心里点点头。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费奥多娃, 她也是玛利亚济贫医院的义工。刚才我在路上又遇到那几个混混,还是她三言两语让他们发生内讧,我们才有机会跑了回来。”
话音刚落,那位女装大佬看向我, 微微勾起唇角, 慢条斯理道“您好,我叫费奥多娃陀思妥耶夫斯卡娅。”
处在未变声期的孩子,他的声线还真分不出男女来,都不需要用伪音。
我“”
这人连姓名都改成配套的女用姓名了。
不愧是隔壁老费的童年体,十分谨慎。
说完自己的名字后, 费奥多尔用他那双美丽的紫红色眼眸安静地看着我, 仿佛再等我互通姓名。
“我叫宇智波葡萄。”
娜塔莎睁大眼睛, 一脸疑惑“咦,你不是叫玛利亚伊萨耶娃吗”
高穗育江办理的新证件,我的外名确实是叫这个。
在俄罗斯,像玛利亚,安娜,娜塔莎这样的名字很普遍。
“咳,我就是开个玩笑。”
费奥多尔不,已经升级为费奥多娃的女装大佬朝我微微颔首“很高兴认识您。”
之后他很克制的没有在这里多留,告别了娜塔莎,转身朝着玛利亚济贫医院的方向走去。
我悄悄拽住娜塔莎的袖子,用磕磕巴巴的俄语问她“费奥多娃的家,在哪里”
“她不是镇上的人啦,不过现在住在医院,医院会给义工住处和一日两餐。”
顺便一说,那座济贫医院和福利院只有三百米的距离。
现在真的变成“隔壁”小费了。
我目光复杂的看向娜塔莎“你算了。”
本来想提醒娜塔莎离费奥多娃远一点,但是他给娜塔莎的印象很好,我又没有什么理由阻止两人交好,还容易让她产生逆反心理,进而被隔壁小费察觉到不对劲。
我想了想,问娜塔莎“医院,还缺不缺义工”
“玛利亚也想去吗”娜塔莎惊喜地看向我“做义工很好的,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娜塔莎真是个上进的孩子啊。
不过我主要是怕费奥多娃搞事,想近距离监视一下。
而且,学不学东西的不重要,我就是想看看隔壁小费的女装日常。
话锋一转,娜塔莎用有些担心的语气说“可是以你的俄语水平嗯,我问问护士长吧,应该能让你留下。”
晚饭时,难得思维清晰的卡拉马院长在饭桌上宣布,第二天要带着大家去冰钓。
孩子们似乎都很高兴的样子,就连娜塔莎都决定不去医院做义工了。
俄罗斯的冬季在十一月和次年五月,虽然现在是二月份,平均气温依然能达到零下16至8摄氏度。
作为怕冷生物的我,决定明天在福利院猫一天。
没想到早上刚醒来,我就被娜塔莎从被窝里拽起来,动作麻利地帮我裹上了棉服。
“我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我要待在屋子里,捂着被子烤火”
我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不满地闹腾着“外面太冷啦”
这些话我是用日语说的,娜塔莎没听懂。
“总待在屋子里不利于身体健康,你要出去活动一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像个大姐姐一样给我系上围巾,戴好帽子。
“走喽,出去玩啦”
看大家对集体活动很看重的样子,我又不想扫兴,只好裹上厚厚的外套,跟着出去了。
半死不活地被拖到河边,我蹲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卡拉马带着孩子们在冰面掏出一个洞,用自制的工具钓鱼。
没过一会儿,还真让他们钓上来一条四五十公分长的鲶鱼。
之后孩子们开始自由活动,看我蹲在一边孤零零,不太想参与的样子,卡拉马走过来陪我聊天。
“不喜欢冬天吗”他用英语问我。
“这里的冬天太冷了。”
我话音含糊地说道“我喜欢四季如春的地方,冬季均温最好不要低于零下,如果有海就更好了。”比如横滨那样的。
卡拉马院长发出豪爽的大笑,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这是没适应。”
我露出苦笑。
大概永远也适应不了。而且也不会适应多久,我就可以离开这片冰天雪地了。
之后我和卡拉马院长又聊了很多。
包括玛利亚福利院怎么建立起来的,院里的孩子们都来自哪里,他们的父母曾经做过什么,为什么会成为孤儿,等等。
聊过后我才知道,这些孩子都是犯罪者的后裔。
他们的父母或者祖辈大多犯过重罪,有的至今还在监狱服刑,有的已经死亡,甚至有的仍旧在逃,逃亡路上抛弃了孩子这个累赘。
卡拉马院长还说,这些孩子们原本被送到了各个福利院,在那边生活过一段时间后,又被抛弃。
或许是因为长辈的身份被歧视,在原本的福利院生活不下去;或许是沾染了父母祖辈的坏习惯,小偷小摸被赶出去。
最后,这些遭到放逐的孩子被辗转送到了这座小镇,送到了玛利亚福利院。
卡拉马院长挠了挠头发,粗声说道“等新的救济金到了,我考虑请个老师来给孩子们讲课。现在让他们回归校园过正常生活,实在太难了。”
他的语气有些感慨“我没有教育他们的资,希望他们的未来能不一样吧。”
我安静地听着,在卡拉马停下话腔的时候问他“院长,您从前是做什么的”
院长沉默下来,良久,他说“我也是服过刑,有案底的人。”
他说,在他二十来岁的时候,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被邻居杀害了,于是他提起菜刀砍死了邻家那个畜生和畜生的家人。
“听说,这一个月是你定了规矩,把这群小兔崽子教训得服服帖帖”
院长那覆盖着嘴唇的大胡子微微一动,似乎笑了:“明明也是小孩子,你比我适合当这个院长。”
我想起如今才十四岁却在医院做了六年义工、梦想以后成为护士的娜塔莎,笑了笑,说“无论怎样,您都为这些孩子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场所,和选择梦想的机会。不过您还是少喝一点吧。”
院长哈哈笑着“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顿了顿,他又问道“玛利亚,对你来说,为你遮风挡雨的地方不在这里吧。”
我愣了一下,偏过头“为什么这样说”
“你的眼睛总是看向很远的地方,它们告诉我,你的心不在这里。”
这次轮到我陷入沉默。
能为我遮风挡雨的地方在哪里
对于我来说,一开始它并不存在,后来它变成了师父。
我在师父那里学习,成长,变得强大,强大到足够保护自己,然后就开始了一段风雨兼程的漫长旅行。
我扬起唇角,对卡拉马院长说“我已经是那个可以为别人遮风挡雨的存在了。”
“明明还是个8岁孩子,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卡拉马院长嘟囔着。
“卡拉马,我们要玩拉雪橇”
几个孩子远远地朝这边喊道。
“等着,小崽子们”
卡拉马院长吼道,拍了拍裤子上的雪沫,扭过问我:“要去玩雪橇吗”
“还是不了吧。”
我摆摆手,依旧没有参与,远远地看着他们打闹玩耍。
“咔嚓”
细小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远处有个孩子开心地蹦起来“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嘛”
“最后一次。”卡拉马院长拖着雪橇回到起始点。
“咔嚓”
不妙的声音再次响起。
卧槽不会吧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意外比我的预感来得还要猛烈。
冰上突然产生裂缝,从孩子们那边迅速蔓延至我脚边,伴随着清脆碎响,脚下的冰层骤然崩裂。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电光火石间,我脚下一滑,失重感传来,直愣愣地掉进冰窟窿里。
“噗通”
“玛利亚”
彻底被淹没之前,我听到娜塔莎尖叫出声,而卡拉马院长想要跑过来救我。
卧槽你们能不能站在原地别动
冰层这么脆弱,再掉下去几个,还得我费力气把你们全部捞起来。
不等我从水里冒头示警,一只属于孩子的手臂忽然探进冰窟窿,拉住我。
娜塔莎吗
我抓住那只纤细的手腕,双腿踩着水,借着那只手臂的力量从水中冒出头。
冷风一吹,我打起哆嗦,浸水的加厚羽绒服更加沉重,仿佛冰凉的钢板。
我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水,终于看清拉住我的人是谁。
费奥多尔
“这里的冰很脆,你们别过来”
他跪在不怎么坚固、随时都可能破碎的冰面上,向前探出身体,牢牢攥着我的手,双手用力,把我从水里拽出来。
我目光微转,看到他身上的毛绒小裙子。
准确来说不是费奥多尔。
是费奥多娃陀思妥耶夫斯卡娅。
我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就这么一会儿,上下睫毛都快冻上了。
“不用谢,我就是个好心路人。”
费奥多尔轻咳两声,挑了挑眉,好似意有所指道。
这句话还是用地道的牛津腔说的。
“”
哆哆嗦嗦地抱紧双臂,我忽然觉得更冷了。
最后我被送到了玛利亚济贫医院。
本来卡拉马院长觉得我洗个热水澡应该就没事了,但是娜塔莎坚决送我去医院,还说我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看着就身娇体弱。
对不起,我给战斗民族丢脸了。
我不太服气地说:“熊大熊二是我带回来的”
卡拉马院长摸了摸鼻子,说:“这边山里的熊很友善,智商也高,爱好和平不怎么打架,能帮老人推轮椅,还会主动跟人回来,这样就有人为它们食物和蜂蜜了。”
我诧异地睁大眼睛。
什么,我还以为你们是凶猛的看家神兽,没想到竟然是只会吃蜜的小甜甜
我就说以我八岁的体能,怎么如此轻易就把它们带回来了。
啥也不是,还不如社会大鹅
虽然在娜塔莎的坚持下我进了医院,好在最后只是低烧加打了几天喷嚏。
不过我也因此认识了济贫医院的护士长。一周后,在娜塔莎的说和下,俄语说得不是很利索的我成功留在医院,成为了一名义工。
我被分配到了1号重病室。
这里的病人都是终末期,也就是说没有治疗方案,基本等死的状态。
济贫医院由于公益性质,资源有限,不会在这种病人身上投入更多的医疗资源,只有义工偶尔来给他们做做心理辅导和临终关怀。
“我就说你会被留下的。”娜塔莎小声跟我说“义工怎样都不嫌多,每个新人刚开始都会在1号工作一段时间,直到有新人顶替。不过那些患者嗯,有点麻烦,总之你进去就知道了。”
她把我带到1号重病室门口,不等我敲门转身就跑,脚步快得好似飞起来。
感觉更不妙了
我咽了咽口水,心下发怵地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
熟悉的身影瞬间映入眼帘。
那人沐浴在明媚阳光下,惨白的护工服遮不住她通身高雅的气质,美好的侧脸紧紧绷着,整个人看上去气压极低,正用十分僵硬的动作跳着草裙舞
哦我的上帝,这不是美丽的西伯利亚姑娘费奥多娃嘛
她的舞姿是如此的妖娆动人,阅遍花丛的我竟然快被她迷住了
“噗”
我捂住嘴,为了忍笑脸都憋红了。
他倏地扭头看向我,眼中一瞬间闪过错愕、尴尬、羞耻、恼怒种种情绪。
哎呀,还是童年体好玩,八年后的隔壁老费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真想录下来,八年后给他的属下和同伴共同欣赏。
我悠然自得地想着。
可惜,这孩子如今控制情绪的能力就很强了,只见他迅速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对一屋子病号说“来新人了,以后有什么要求你们找她。”
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拽到屋子中央
“新人,你的工作就是取悦他们,现在你的任务是跳舞。”
我眨了眨眼睛“啥”
不跳会怎样
我刚想这么问,没等我开口,一屋子人齐刷刷地攥被角,捏手绢,酝酿眼泪,蓄势待发。
“呜以后看不到费奥多娃跳草裙舞了,她舞跳得那么好”
“也不知道新人会不会跳嘤嘤嘤”
“我们会想念你的,费奥多娃”
我目瞪狗呆。
这是哪来的一群戏精
费奥多娃的脸沉下来,回答我之前没问出来的问题。
“不跳的话,他们会哭。”
我“”
“祝你好运。”
费奥多娃板着脸打开门。
在患者们热切的目光中,我机械地扭过头。
“我的小孙女刚出生就死了,如果现在她还活着,应该跟你一般大。”
1床老爷爷眼含热泪。
“我的女儿去世时跟你同龄,活泼可爱,她活着的时候总是给我唱歌跳舞,还说以后要做明星。”
2床老奶奶轻摁眼角。
“我的爱人去世早嗯,我们是同性,我现在即将去天堂和他团聚,人生最后的愿望,就是想重回我们在夏威夷度假的时光,阳光,沙滩,草裙舞”
3床的帅大叔咬着手帕。
“等等”我扭过身扑过去抱住费奥多娃的胳膊,欲哭无泪道“别走啊,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费奥多娃表情冷漠地一根根扒开我的手指,“咣当”一声砸上门。
我战战兢兢地转过头,看到一双双苍老浑浊,但灼灼发光的眼睛。
我好后悔,我不要当义工啦
这一上午,我跳过舞,唱过歌,耍过杂技,还讲了一千零一夜里的童话故事。
就我这磕磕巴巴、很多词都不认识的俄语,1号重病室的患者也没嫌弃,还时不时纠正一下我的发音。
虽然我希望他们能不耐烦地把我赶出去,但是很可惜,并没有。
午休时,我趴在食堂的桌子上长吁短叹:“那群老顽童可真能折腾人啊”
娜塔莎撕开面包,蘸着盘子里的汤汁,心不在焉地说道“那些人是很难搞不过也蛮可怜的,他们的家人早就没了,年纪大又生了病,只能领着微薄的政府救济金过活,所以脾气都有些古怪。”
娜塔莎话音一转,含糊道“总之都不是坏人后面你就知道啦。”
吃过午饭,为了晚点回病房,我就在其他楼层溜达了一会儿。
然后,在盥洗室外遇到了费奥多娃。
嘿,这不巧了嘛
一瞬间,我忽然懂了太宰在港黑卫生间外偶遇我的心情。
我露出惊喜的表情:“哎呀你也来上厕所”
不等对方拒绝,我故作亲热地挽起费奥多娃的手臂,无视他的冷脸和死亡视线,笑吟吟道“正好我也要去,一起吧,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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