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灾中侥幸生还,还平安诞下新生儿,和大多数灾民比起来,他们三人已称得上是足够幸运了。只要人还活着,苦痛终究会过去的时候,家没了可以再建,钱没了也可以再赚,国家不会放着这样严重的灾难不管,肯定会有所举措来解决灾难。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人们预想中齐心协力,重振灾区的方向发展,在地震的次日,全国开始一级戒严。
由于这场地震处于正午,时逢人们都在烧火做饭,灶子里的火星四溅,引发了连绵的大火灾,其中烧死的甚至比被海水卷走、被地缝吞没的人数还要多,人们惊悚又惶然,他们为随时会重复出现的灾难而恐惧,为亲人家宅的消失而悲痛,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清楚,大灾后必有大瘟,那更是灭顶之灾。
恰逢此时,有一种说法以极快的速度流传开来:
地震带来的灾难无法避免,不过火灾属实是人祸——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被这个国家征服的另一个国家的人,那些人不光趁着地震四处放火,更是在水里投毒,暗中举行密会准备暴动①。
惊恐不安的人们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情绪宣泄口,他们甚至自行组织了自卫队,开始搜寻躲藏在人群中的敌国人,搜找出来的结果自是要被杀死的②。
不过幸运的是,这起灾难依旧和这对大难不死的夫妇没什么关系。
丈夫自身便是一名军官,妻子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二人和这里其他本地人都是相熟的,自然免去了是敌国人的嫌疑。
他们带着自己的儿子,暂且住在一处临时搭建的窝棚内,即便家里有行动不便的妻子和儿子,身为军官的丈夫依旧义不容辞地赶往赈灾的一线,只是在这过程中,不知何时,他竟和另一带队的军官生了嫌隙。
具体原因已不可考,因为涉及到此事的人们都已经去世了。
总之,某一日丈夫和与其有嫌隙的军官一起出门办事,下午再回来时,妻子便得到消息:她的丈夫,走在路上遇到余震,掉进大地突然裂开的缝隙里,等旁人想挽救之时,缝隙已经合上了。
因为死去的方式过于突然,死去的地方又过于隐蔽与危险,所以丈夫的衣物等一系列身外之物,都是没有的了。
妻子潸然泪下,回了屋便草草收拾了几份细软,带着孩子匆匆往城外的方向走了。
后来人们在城外的河旁找到了她的尸体,只道约莫是遭了难,她的孩子不见踪迹,不过人们已然被接踵而至的一系列灾难搅弄的烦躁不堪,神经麻木,没人去追问,也就没人愿意特意去寻那个孩子,于是便一致用【失踪】为那孩子的下落定了性。
】
“这些事……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头发枯白的老人嗤笑了一声:“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秘密——除非人都死光了。就算他们都死光了,也有各种可以从死人身上获取信息的办法。”
我不愿深思,只好默然。
“京生老师,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尽管问。”老人淡淡地说,“老夫并无任何需隐瞒的事迹。”
“那您,后来报仇了吗?”
“算报了,也没算报。”没等我追问,他便自顾自解释道,“说没报,是因为那些人之后去了战场,全都死光了。说报了,是因为我把他们的家人全都杀光了。”说完,他状似无意似的微微侧头看着我,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般反问道:“京生老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是有的。”
老首领微微皱了皱眉,似是不悦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首领,在我看来,【复仇】这种行为的诱因,大部分都是因受到了不公的待遇产生的愤怒或不满,哪怕仅仅只是单纯的嫉妒与厌恶,不管怎么说,这种行为都是要有强烈的负面感情作为动力的。”我用笔在纸上画着无意义的方块,“但是从我跟您交谈的话语中,我并没有察觉到这种负面感情,哪怕仅仅只是不屑或者是嘲讽都没有。”
“唔,这个很重要吗?”
“蛮重要的吧。”我咬了下嘴唇,继续说,“如果没有这些负面感情做驱使,在我看来,您杀死那些军官家人的行为,就称不上是复仇。”
“……的确如此。”老首领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哈哈笑了两声,“是的!称不上复仇!虽然别人都以为我是在复仇——但是我怎么可能对连面都没见过的人有亲情这种东西?只是我当时这么做了,一方面是要告诉别人我有血性,另一方面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不可以轻易触怒我!是给那些心怀不轨,在暗地里惺惺作态的家伙们做警示!让他们害怕我,恐惧我,服从我!”
【那个被绝路中的母亲放入篮子随河流而下的孩子被两个中年人收养了,或者更准确点说,是被那两个中年人所在的组织收养了。
这场突如起来的大地震让这个刚刚在世界上昂头的国家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不管是灾区的救援工作,还是公共设施的重建都让它捉襟见肘,雪上加霜,昔日繁荣的城市因为尸体、疾病、饥饿变得死寂一团,这种时候收养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孩子,组织里上下都是反对的。
然而这时有人说了一句:“如果到时候没有粮食了,我们就吃了它吧。”
又有人反驳:“就这二两肉?”
“小孩子长得快。”
于是他便被【收养】了。】
我忍不住问道:“这些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老首领呵呵笑了两声:“这是他们亲口跟我说的。”
“什么?”
【好在其他国家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也送来了大批救灾的物资,解了灾民的口粮之急,那小孩子也跟着受益活了下来。
孩子既已长大了些,便不好直接喂喂地叫着了,想着刚发现那孩子时其顺着河流而下,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河川】,想着当初收养他的时候众人说的话,便总爱拿玩笑话笑他:“你这样不听话,当初我们就该把你给吃了。”
河川听了信以为真,夜不能寐,很是恐惧。
彼时他无意中在冷兵器上展现了令人惊艳的天赋,年纪小小便可转刀花,只要是开了刃的,有棱角的,总之就是能伤人的器物到了他手上,简直如同最温和的玩具般顺服,河川所在组织的领袖看着起了爱才的心,想着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从小组织看着长大的孩子,再忠心不过,以后培养好了,岂不又是他手下一员大将?
于是便寻了个会耍剑的武士,教他剑术。
那剑士所在的道场,暗中和这组织有合作关系,因此便没收取费用,武士只当他是个学徒般使唤,又因没收钱,所以在教习一事上也没有很上心。
虽然年纪尚小,但因着把大人的话时时放在心里感到恐慌的缘故,河川把这次机遇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对武士很殷勤,平日干活锻炼无一懈怠,待武士如师长、父母一般敬爱。
大抵只要是心里不是特别阴暗的,都会对勤劳懂事、刻苦钻研的人讨厌不起来,武士也是如此。
这一日,武士躺在长廊上看着电视,恰逢河川过来端茶奉水,便随意说道:“河川啊,你也不用和我学剑。”
河川谦逊道:“老师何出此言?”
其实两个人并不是师徒关系,武士不认,但河川这么叫却也没阻拦他,武士指着电视机说:“刀啊剑啊这些东西,已经过时啦。”
电视机上正放着某个战场的纪录片,河川甚至连打架的是哪两个国家都不清楚,只能听到电视里传来急促的哒哒声,人们手里端着名字叫【枪】的武器。
“现在,未来是那些东西的天下。”
河川不以为然:“可是老师您的道场依旧学子云集,是整个城市最负盛名的道场,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时的。”
“那是因为现在还很少有人看清形势,他们过来给我送钱,我又犯不上一个一个往外推。”武士说,“只是我看你一心想寻个傍身的技能,你年纪小,我也从你身上得不来财,便真心劝你一句,别来学剑了,真想傍身,你得学电视里的那些东西。”说着,他又抓起一把葵花籽在嘴里磕着吃,含糊不清的说些什么“武士已经废了”之类让河川听不太懂的话。
武士是头一次主动和河川讲这般话,河川已察觉到武士是真心实意的劝他。
一个成年且成功的长者,真心实意为他未来的人生做出劝导,如果是别的孩子大概直接就听从劝说走掉了,只是成功人士大抵在年幼的时候就会展露某种优秀的特质,比如执著和坚持,河川仅仅用了不到一下午的时间,晚上便找到武士,直言自己向剑之心绝不动摇。
武士听完,没说其他的,只是沉默半晌道:“你想学,那便学吧。”
】
“今天就讲到这里吧。”老首领饮了口茶水,缓缓道,“京生老师还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算是问题吧,我就是有个请求。”
老首领好奇地望了过来:“这还是第一次,你想说什么呢?”
“是这样的,我希望您这边能提供一下最近几年的史料。”我斟酌着说道,“毕竟是您的个人传记,时间年限跨度很长,我这边希望是能结合历史让您的传记更真实一些。”
“可以。”
“然后那个……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是我刚刚想到的。”
“嗯?”
“就是那个武士的名字是什么呢?我这边一直在用武士武士的形容感觉故事性很强,没有了真实感。”
“这个……”首领皱眉想了一会儿,“我想不太起来了,之后我让手下去查一查,然后给你吧。”
“好的,那我这就退下了。”
“可。”
从首领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一路沉思着接下来的小说怎么写,一回神就已经回到了房间,在那里森医生正在门口等着我,看到我走到他面前,忍不住问道:“京生老师,您感觉怎么样?”
忍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我忍不住兴奋道:“森医生!!!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哇,真的是超棒的!”
“……什么?”
“那种,不管我问什么对方都会回答,而且是真心实意,毫不作伪的回答!”我双眼闪闪发亮,“我被他完全交付了信任,被完全授予了记录他人生的权限!我的天哪,森医生——最让我激动的是,你知道吗,他简直就是活着的历史!”
森医生似乎是一脸茫然又震惊地看着我,我试图收敛一下情绪,不过依旧失败了,我抱着手中的手稿,表情严肃地看着森医生,认真却隐含激动地说:“森医生,这将会是我所写的,最【真实】的一本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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