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常敬吃饱喝足, 心里也痛快一点了,这小子瞧着就有所图, 他行走这么多年,这点子小心思哪儿还能逃得过他的眼, 不过这小子却不招人讨厌, 小心思也是光明正大的。
沈陵颇为殷勤, 一会儿夹菜一会儿端茶倒水。
文常敬气顺儿了, 话也多了, 他在外行走多年,难得未带侍从, 竟也有湿鞋的时候,道“我本乘兴而来,许久未来建康府, 本想四处走访,竟碰上那黑心无良的车”
沈陵附和着说“这可真是败坏我们建康府的形象, 当时真应该将他们捉起来。”
“对,破坏形象,这话说得不错”
沈陵又道“那先生您下面有什么打算”
文常敬两手一摊“我如今两袖清风, 还能做什么,只能早些回去。”
沈陵笑着说道“先生不妨和我说您想去哪儿, 我是建康府人,我给您做引路人, 我和先生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您不妨信一信我。”
“你”文常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我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一个两个,还有事情要做。”
沈陵被他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心里告诉自己,脸皮要厚实些,道“先生放心,我定会让您这趟不白来,不能让您败兴而归是不是。”
文常敬思忖了一会儿,就这几十秒的时间,沈陵心跳如雷,期待地看着文常敬,是不是他太刻意了,意图太明显了
文常敬才道“那就多谢小友了。”
虽是说着谢,可那神态却是在说,这可是你撞上来的。
沈陵欢喜而笑,不管文先生去做什么,他跟在身边总是能学到些东西的。
文常敬摸着胡子,这百送上门的不用白不用。
“先生,这儿便是临清县。”这是沈陵跟着文常敬走的第三个地方,终于不是那些穷乡僻壤的山沟里了,沈陵也是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他和府学请了假,陪着文先生跑了十来日,前两个地方,一个是在江北,六合县那儿,那边竟然有人开始水产养殖了,规模不大,就那一亩小鱼塘,也是很难得了,古代水产全靠打捞,尤其建康府靠江,也有河流,要吃鱼什么的都是自家人下河去捕捞。
沈陵跟着他也真是见识了不少,一开始他还好奇文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他一个建康府的人都不知道,后来发现文先生每到一个地方就爱和别人攀谈,不拘是什么人,便是这样,他虽身在千里之外,却能知道许多事情。
有一回他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文常敬说道“许多事情你乍一听好似很真,可经不起细究,稍稍考究考究,就知道假得不行。就是那些拿不准的,才值得一瞧。”
跟在他身边,难免对他的脾性也有了了解,文先生平时很是和气,亦不讲究,但对于“工作”上的事情尤为较真,沈陵也想不到别的词形容他们做的事儿。这一路他也学到了很多,不光是所见所闻,更是文先生给他讲的书本上不曾有的。
文先生从未给他提过科举方面的知识,但一路上他聊他去过的天南海北,他的言谈举止都是知识,沈陵觉得和这样的人交谈,就像是现代人为了和巴菲特吃一顿晚餐不惜重金。
到了临清县,他们先到县里的茶楼里休息休息,喝一杯茶,让马车也休息休息,这辆马车是他们雇下的,还有一个车夫,跟着他们跑了好几个地方。
“临清县陈家你可记下了”
沈陵忙点头,把自己记录的给他看,文常敬扫一眼,沈陵给做成了的表,清楚又明了,这一趟行程,文常敬竟然有些舍不得他,用得太顺手了,一个眼色就知道他要什么。
“这个地方有个人叫陈丙,传闻他得到一种番种,他种出一种奇特的果子,叫红彤彤的挂满枝头,名为灯笼果,寓意红火,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果子。”
番种,就是外国的种子。沈陵现在能知道的植物种类比以后有的少很多,可能许多品种都还未从海外穿过来,或许引进了,但传播到天下各地,还需要时间。
两个人寻访至陈丙家,陈家因种出红果,在当地名声大噪,从普通人家一跃为乡绅,传闻那红果一盆价值千金,都是供给达官贵人的。
在茶楼里问了当地人,知道了陈家在哪里。
沈陵凭着他的秀才名帖,得到了陈老爷的接待,陈老爷年五十八,身材微胖,脸也圆润,长得很是憨厚,得知他们的来意,二话不说,就带他们到他们家最重要的屋子,门口还有下人看着。
陈老爷拿出钥匙把门打开,道“这是最后两棵了,有大人定下了,你们来得巧,明日就得接走了,你们可不能碰这上面的果子,这灯笼果容易烂,碰不得。”
屋子里有两个大花盆,里头是树倒是不大,树冠呈现伞状,红彤彤的果子吊在上面。
这不是西红柿吗沈陵惊愣,待走近几步,沈陵几乎是确定的,这就是西红柿就是比后世看到的个头要小很多。
“这便是灯笼果,这数有好几个名字,灯笼树,红火树都是外面给它取的名字,咱们家爱叫灯笼树,这红红的果子就像灯笼似的,大户人家就觉得寓意好,今年我们家种出来的灯笼树就这么几棵了,这树结果子得等的,我们家起先也不知这是什么,就给它种下了,种了就是不长果子,去年原本都打算砍了它,它竟然开始结果子了。”陈老爷跟他们介绍道。
文常敬问道“这树何时结果”
陈老爷道“说来惭愧,养了这么些年还未摸清它的底细,这种树木喜温喜光,但又不耐热,春秋结果的时候多。”
沈陵看着这西红柿,不免满口生津,他在古代真是许久未吃过西红柿了,这果子看着就很酸,估计以后会不断被培育,但现在后世家家户户都会备几个的东西是一棵观赏植物。
沈陵鼻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环顾一圈,在角落里看到一个木桶,里面放着好几个西红柿,有些烂了,所以散发出酸酸的带着腐朽的味道。
陈老爷见他要去看那木桶,忙说道“小秀才,那桶里的碰不得这灯笼果毒得很,这里头都是掉下来的果子。”
沈陵道“何以得知有人尝过”
“那倒不是,这果子长得红红的,瞧着就像是有毒的,给猪吃了当天就死了。”
沈陵暗叹,这可真不巧,这猪好巧不巧就吃了西红柿之后死了,造成了这种剧毒的误会。
文常敬道“这毒性这么强竟是前所未见,便是吃了有毒的菇子,也不过迷糊个半天。”
沈陵又问道“陈老爷,这灯笼果的种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陈老爷笑着说“这事儿还真是阴差阳错,有人欠我们家银子,他是个商人,四处走,他败了家财,能给的都给了,最后还将这个种子抵给我,说是番人给他的,也没办法,就把这个种子种下去了,长了两年才开始结果子。”
“那你这几棵都种了两三年”
陈老爷摇摇摆手“这就不能说了。”
这儿是人家的重要地方,他们参观完后就立即出来,陈老爷落了锁,邀请他们在家中喝杯茶。
说实话沈陵还挺想买几个个西红柿回去的,不过听说一盆很贵,难免会被人认为是要拿回去种,这西红柿真是以前对他爱搭不理,现在我高攀不起,连个西红柿炒蛋都吃不上。
文常敬便直白多了,道“既然如今没了树,陈老爷可否卖几个果子给我。”
陈老爷迟疑“这”
文常敬笑着说道“您放心,我买回去就是自己看一看。您这边不是没有树了吗”
陈老爷稍想也是,只不过这老人穿得普普通通,原本他以为是这位小秀才的侍从什么的,后发现那小秀才竟以他为主,想来也不是寻常人,不过是几个果子,他结个善缘,道“那成,您要多少我让人去给您摘,掉下来都是熟了的,不经放。”
沈陵乘机说道“陈老爷,那些掉下来的可否卖与我,未曾见过这种果子,带回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陈老爷也高兴啊,一是自己种出来的东西被人这么追捧,还是个秀才公,二是这掉落的果子本身不值钱,还能卖点钱。
陈老爷让人去张罗,还拿个匣子给他们装起来,这果子虽没那么娇贵,但毕竟金贵,沈陵这几个破烂的果子都花了十几两,文常敬买的多还是从他们自家的树上摘下来的,更是要五十两银子。
沈陵想着自家辛辛苦苦做的织布机和缝纫机,竟是还比不上卖海外蔬菜的,这钱可比他们家的好赚多了。
从临清县出来,沈陵问道“先生下一站去哪儿”
文常敬靠在马车上,看着车外的景致,暮然生出一股惆怅“日暮归途,自是要归家了。这些日子倒是劳烦你了,还停了府学的课来陪我。”
沈陵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要走了,也是一愣,讷讷道“先生才走了三个地方就要回去了”
虽文先生未直接教他,但跟着文先生的身边,沈陵确实是学到了许多,文先生寓教于日常,时不时地提点他,沈陵深刻意识到,书本上的东西只属于书本,但他脑子里的东西,除了填入书本,更应挖掘深度,才能注入更多的东西。
文常敬笑了“难不成你还想陪我走下去不成”
“若先生想,我自是乐意的。”沈陵说道。
“那不成,你府学不上了科考不考了”
沈陵道“这些日子跟着先生,学到了很多东西,纸上的东西是死的,可脑子感受到的是活的。”
文常敬看着他真挚的双眼,这个小子怎么说呢,相处越久越顺眼,也难怪王缯都对他另眼相待,可惜他岁数这么大了,如今也未入朝,帮不上他什么,道“我不过一乡野农夫,能教你什么。不过这些日子你耽搁了学业,我这儿正好有了几本书,到时候我让人送过来。”
沈陵有些失望,不过安慰自己,文先生总归是要走的,又问道“那,先生,若我有问题可否书信问您。”
“这是自然。”文常敬痛快地答道。
回到建康府,文先生就坐船回扬州府了,沈陵稍稍惆怅了一会儿。
他得了一匣子西红柿,虽说他知道无毒,但也不确定是千年后的西红柿的祖宗,拿一点喂家禽,确认的确是无毒的,那些快烂了的,他给种进土里,也不知能不能发苗。
剩下没几个,他让方氏抄了盘西红柿炒蛋,方氏还赞不绝口“这果子酸中带点甜,酱汁可真好吃,铁娃,哪儿买的还能再买些吗”
沈陵哪儿敢说,怕方氏被吓着,还是等以后种出西红柿来,他再说吧,便道“这回来的路边买的几个,也不知是什么果子。”
沈陵回府学销了假,这苏州府的一个月,加上陪文先生的半个月,真是告别学堂太久了,这没上多久的课又得上消暑假了。
但说真的,沈陵现在对府学的课兴趣太低了,尤其是得到王大人的提点,再跟着文先生走了一趟,愈发觉得府学的课太过模式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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