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黔州大雨滂沱,城郊三十里外一座巨大的山庄被这场烟雨笼罩。
中州修仙界最有名的医馆——紫丹阁的青瓦廊前雨瀑飞泄,主阁上一段段白绸悬挂,灵堂上摆着三十六块崭新的牌位。
今日正是修仙界近百年来最骇人听闻的一桩灭门惨案死者头七。
堂上香炉焚烧,念经祈福者分列两侧,左侧是僧,右侧是道。
右侧打头的道人云鸿,乃是中州修仙界儒释道三门中道家长老,与左侧打头的僧人法空,并称西南二仙老。
出此大事,二老一同超度亡魂百年内也属罕见。
那云鸿道人一身白布道袍,瘦骨嶙峋却寿眉及肩,皱巴巴的眼皮垂着,忽而睁开一丝细缝,眯着的眼眸紧盯着法坛前的两根白蜡烛,那一瞬仿若热油泼了烛芯,火苗轰一声高窜出数寸,他座下弟子十指泛出清光,掌中飞速结印一股无形压力压制火苗势头,火苗周围渐渐隐现一股淡淡的青黑之气。
同一时刻,堂中七位僧人也加快诵经速度,火苗宛如疾风吹拂左右摇晃,终是在最后一刻忽而静止不动,那股冤死者结成的黑色怨气缓缓散了。
灵前跪着的六位戴孝的紫丹阁幸存女眷,眼见黑气散了,纷纷合十手掌一同祷告。
打头跪拜的女眷——紫丹阁的少主夫人霍茹一身黑绸衣裳,一脸苍白憔悴,手中抱着个五六岁正熟睡的女童。
霍夫人眼见堂上魂怨散去,嘴角微微默道:“今日儒门颜圣、释门法空、道门云鸿一起同来主持公道,还望诸君怨恨散去,早得解脱。”
她在心中祷告数遍,已哭坏的杏眼又要淌出泪来,怀中女童吵闹中睡的要翻身,霍茹只得先抱紧孩子。幸而她出身将门,生的外柔却极是刚强性子,一家满门被残忍屠戮,却还能撑着请来江湖同道讨公理,换做别家柔弱夫人极难做到。
但见霍夫人俯身长拜坛前三位长老,有礼有节道:“诸位前辈,我门以医入道已历七百载,七百年来,门中族人醉心医道与世无争,夫君卓郎更是世人皆知的药呆子,一贯和谁都无冤无仇。如今横遭不幸,黔州卓家就剩眼前这几个未亡人,还请诸位长老做主……”心中却又道,早知那神农鼎是祸根,便不该放任郎君去寻,又不该听了郎君的话,那几日偏带嫣儿回娘家省亲。
她言到痛处,身后女眷放声先哭起来,霍茹对着堂中众人继而道:“天下皆知,昔年先祖授南极真仙点化,寻得上古宝鼎神农,开创医仙一门,独立儒释道三门之外又与三门相辅相成,同卫神州安泰。六百年前天魔老祖欲破网而出,先祖同三门长老大战天魔于天极山顶,天地变色风云惊嚎,终以诸家性命换得人间安宁。”
她言及那场正邪大战,诸人都是唏嘘,霍茹又道:“大战后诸家神器因主人亡故,各自陨落散入四方失去踪迹,诸门功成隐世休养生息至今。我夫君卓少言,人谓医痴,醉心医道,凭一点意气行遍神州,入海川探南蛮,终在苗疆找到已成残器的先祖至宝,本想靠它再解世间百毒,可神农鼎历经大战,残损终年威力早衰如下阶法宝,不复天下药鼎之尊威名。”
她将怀中孩子交于身侧乳娘,从袖中乾坤袋举出一锈迹斑斑的青铜小鼎,众人目光投去,见那青铜鼎好似古墓中刚刚出土,缺耳开裂残旧不堪,周身并无法宝的流光溢彩,若说下阶法器都有些牵强,宁顽一块破铜烂铁,只在斑驳的兽首纹处隐隐有上古异文篆刻“神农”二字。
堂中诸人心下均是惋惜,这尊不知是真是假的青铜烂鼎,只传出风去,便引得南疆蛊神教、塞外乌族狼巫不远千里深入神州腹地来争抢,终叫邪魔以及其残忍手段杀害紫丹阁一门三十六子,毁了中神州药仙一道根基,令天下正道蒙尘。
霍茹拿出残器,忍不住眼泪滑落一滴在手背,当着众宿老的面直痛斥道:“蛊神邪教贪图神农鼎,言及宝鼎攫自南疆应是苗家之物,鼓动苗人叛乱,暗中又派众人来夺,夫君率弟子抵挡,不少弟子中毒受伤。谁料那大漠乌族狼巫也秘密带妻女潜入黔州,言及妻子病重需夫君借鼎一用,夫君自是不肯,那狼巫趁阁中与蛊神教相争,为夺宝鼎竟是……下了狠手。”
她言到此,孱弱的肩膀颤了颤哽咽出声,心内凄惨再说不出话。
堂中来客皆是横眉怒目,指责邪魔狠毒,诸门年轻弟子多血气方刚,交谈中直言要攻入苗疆总坛,又要介入凡间争斗,助中州汉家军队直取塞外番邦,断了那大漠乌族祸根。
时至汉民与北方游牧诸部争斗不休,每逢秋收,漠北部落多来边境烧杀抢掠,自漠北百匈人一统大漠后,百匈单于野心勃勃集结漠北十三部落南下征讨,有意入主中原。
传言百匈单于有心拉拢漠北十三部中能人异士,正想以法术助大军攻破中原防线,此事自先秦姜太公封神以来,天道已经命令禁止修仙者以法术介入凡间权力斗争。
西域蛮子不通法理,又想重拾老路,那大漠乌族本是漠北十三部中人数最少一支,但族中巫医百兽通灵之术甚是厉害,百匈单于正特许巫首为国师,妄想骑兵与狼巫勾结进犯,逼迫汉军节节败退。
堂中老僧法空身着杏黄袈裟,生得弥勒相貌,闻言先叹一声阿弥陀佛。
一旁云鸿道人挥了两挥拂尘,入道前本是军人出身,受师父点化杀伐过重放下长刀,百载时光空过,心中对凡尘之事早已不再眷恋,今日遇到这等惨事,不由勾动心念,单掌竖起道:“卓夫人节哀,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魔道作恶多端,幸也有儒门颜先生他接到卓门主求救之信赶来,一人独战二邪教,虽叫蛊神教左使逃了去,但伏诛狼巫独孤延也是为紫丹阁满门讨了公道。”
堂中儒释道三老,除那和尚道士外,还端坐着一名中年儒生。
颜唯礼头戴方巾,身长七尺,形貌甚雅,叹息一声道:“道长莫赞,卓少主与我相交二十载,闻他有难,我星夜赶来已是迟了……”
堂中其它来祭奠的散修不免嚷嚷道:“颜先生不需自谦,今日儒释道三门会盟共商大事,你是儒门名宿,天下谁人没听过你的大名?儒家说修身治国平天下,我们为卓先生讨公道,更要为天下苍生着想。自姜太公封神,一扫正邪两道修士介入凡人战争的风气,此后凡人王朝更迭按天道轮回,我们只管邪魔作乱。可如今邪魔猖狂杀害医仙一门在先,又想以法术助战凡人夺江山,我等修士该不该出山帮汉军一把?杀了狼巫给卓夫人报仇,为汉家平乱。”
“这……”
那三门长老皆互相看了看对方,一时答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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