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城地势靠北,与瓜州不过几十里地,三年前瓜州城破,风陵城也惨遭入侵,一时流民满地,大户绝迹,待汉军一路杀回,风陵城才得以解脱。
自大败异族,漠北十三部递出王杖归顺朝廷,不断送以金银财物牛羊马匹以求朝廷宽恕,风陵城占地理优势,逐渐又恢复为漠北与中原连接道上的一座重镇。
风陵繁华,不似漠北干旱,人称塞上江南,胡人贩马卖羊,汉族卖布卖粮,集市极为热闹,这几年因胡族大败,军士俘虏回不少战犯家属充奴,卖牲口的市场上公然卖起大批异族奴隶。
张拐子是这门生意的大行家,谁家缺仆少奴,谁家正等用人他都知道,最清楚是几间妓院买卖女奴之事。
此地胡汉皆有,不少男子离家经商,少不得去烟花柳巷消遣,风陵城最红火的生意还数皮肉生意,这两年因漠北各部大败,充奴家属中不少异族美丽女子,十三部中以乌族女子最美,要价最高,可惜乌族人数不过万余,狼巫死后,族中男子多被屠杀殆尽,女子俏丽者被军士掳走,贩入京师。
纯正乌族之女金发绿眸,极是美丽,次等与百匈各部混血儿,褐发褐眸肤色已不够白皙,再次者黑发黑眸与汉人混血,已失了稀奇为人不喜。张拐子想尽办法从军士手中买回一批乌族女子,金发者寥寥两人,其余褐发者不过与百匈、赫赫女子同价,还混入一个黑发黑眼的乌人与汉族混血儿,也不知谁那家女子被掳去漠北,生下这等杂种丢了汉家的脸。
张拐子做亏了生意,正是烦闷,把两个上等乌女卖入青楼还遭老鸨压了价,气得几天没睡好,去赌坊推牌九又输的一塌糊涂,几个兄弟来讨债,不得已把其余奴隶都抵了出去,轮到来迟一步的布匹店掌柜王德子,就剩下瘦骨伶仃的岚祯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阿暖。
王德子大叫吃亏,念在是赌牌赢了白送的,还是捡回去干活,见这二女生得虽不是纯正乌女,但颇是清秀,便起心先让其干几年活,等稍大些卖与青楼换点钱财也不算亏,随即带回这两个女奴。
全胜绸庄是城中大户王员外的祖产,员外爷知书达理为人慷慨,是这城里有名的大善人,几年前因三十六修士救皇帝之事,更迷上修仙,为布施积善还特意捐助北山佛寺,另其有钱送饭赠粥接济流民,太守念他行善,特书积善人家的匾额相赠以示嘉奖。
王德子是绸缎庄的老掌柜,为人刻薄,岚祯入得绸缎庄便常被打骂责罚,王德子常言胡人叛乱烧杀,这乌族更是魁首,若非乌族巫师相助,百匈不会攻破瓜州,边说边拿尺子打这奴仆,骂她母亲不知廉耻与外族男子私通生下杂种,余人见状也不上前来劝,毕竟国仇家恨还在心头。
岚祯这样挨打过了两年,她虽看着瘦弱,却极能忍耐,不管王德子说什么均不还口,打的狠了也不吭声,掌柜打的累了也觉甚没意思只好停手,也怕打残了过两年更卖不出去。
岚祯每日扫洒绸缎庄,为厨房挑水添火,又去库房搬货,所得不过一个馒头,阿暖虽幼也跟着她前后帮忙,岚祯与她本并无血缘,因是同族便认作妹妹。
这几日阿暖生病,掌柜不予花钱诊治,实在被岚祯缠的烦了才答应让阿暖歇几日养病,岚祯想法弄到钱,去库房干了一天活,直到日暮才溜去后街药房,抓了几幅药跑回柴房。
她找了破瓦罐引火为阿暖煎药,待药凉送入柴房,见幼妹咳的厉害慢慢喂她喝下,药味发苦,阿暖忍着喝下,小脸眉眼紧皱,岚祯见她模样刮刮她鼻子道:“你阿爸是乌族勇敢的牧人,你怎么还怕药苦。”
阿暖对她一笑,靠在她怀中,不知是药苦还是心苦,眼睛红红得道:“姐姐为我生病才挨了胡三的打,我不会怕药苦,都会喝完。”顿了顿,小手去抓她衣襟,流下泪来道:“我想阿爸和阿妈……想回避风堡……”
岚祯见她哭了,伸手给她擦眼泪,叹息一声道:“巫首为弟子报仇,加入单于营帐,单于兵败牵连,汉人贩卖我们为奴……不过,若真能找到乌族残部,说不定你爸妈还活着,你回部落也是极好,毕竟阿暖的妈妈是赫赫人不是汉人,你不似我。”
阿暖仰头看她,听得似懂非懂,但也知道她后几句话的意思,说胡语道:“大巫说过,百匈,乌人,赫赫都是一个祖先,汉人是轩辕氏后裔和我们不一样,乌族人少,女子从不外嫁,男子可娶大漠各部女子为妻,只是绝不娶汉人,尤其是巫师血脉纯净,不可被汉人脏血玷污,族里都说与汉族人通婚的所生之子不祥,不能给予乌族姓氏不算乌人。”她的眼眸盯着岚祯,伸手去摸她的脸,却对她笑了道:“被贩来的路上,他们都不喜欢姐姐,但阿暖不是,阿暖喜欢岚祯,没有觉得岚祯不好。”
“阿暖是个好孩子。”岚祯对她一笑,不想再说族中之事,见她乖巧,摸她额头蓬乱的头发,从怀中掏出一柄捡来得断齿烂木梳子,为她散开发辫重新梳头。
阿暖在病中得她照顾,不过一幅药下肚放佛病症也减轻不少,岚祯见她坚强,知她是怕自己担心才强打精神,心道,如今身陷囫囵,便是从绸缎庄逃出,也身无出关文牒不能送阿暖回乡,路途遥远若落入军士之手免不了又是被打为奴隶。
想着从漠北一路被贩卖来的情景,指甲抵着掌心,咬咬牙齿不再去想,只用那僧人外衣裹好阿暖睡在她身侧,阿暖同她枕着干柴睡在草垛上,见她夜里冻的发抖,凑近她些,将僧袍分于她一半,她年岁幼小,离家两年已经渐渐回忆不起大漠风光,只是想念不知生死的爹娘,眼下这同族少女是她唯一的家人,不由靠紧她生怕姐姐丢了。
……
因有钱买药,这乌族幼女的病症渐渐好了,岚祯怕掌柜知道她有钱买药,行事都是趁日暮十分,她行事小心药渣也处理干净,几日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待阿暖病症好转,岚祯这日傍晚却被掌柜叫往大堂。
岚祯不知何事,王德子拿着木尺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嚷嚷着要翻天了,要翻天了,好你个杂种,敢偷我柜上的钱财去药店抓药!
岚祯被打的历时手背青紫一片,今日却回话道,钱在你柜中,你拿着钥匙,我怎么去偷?这钱是路过一个和尚听说妹妹病了,他给我的。
“还想骗我,光天化日,我怎么没瞧见有和尚进铺子。”王德子一手挥动木尺,像受惊的母鸡,打的岚祯胳膊上都是淤青,越揍越恨道:“今日路过药房,若不是药店伙计告诉我,说我行善积德竟给胡奴看病,我还不知道你是这等心机和手脚。真是胡奴养不家,白喂你那么多米粮。”
岚祯再不说话,生生挨了疼,掌柜打的气喘吁吁,又喊了五大三粗一个长工来道:“拿了戒尺给我狠狠打,今日教训这胡奴,你们也好好看着,日后谁敢动东家的东西,便是打死在堂,瞧外面谁敢说个不是!”
那伙计平日是王德子狗腿,拧着岚祯耳朵便要给掌柜出气,却听外间一个声音道:“在店里鸡飞狗跳成何体统!”
见外间日暮时分赶集人慢慢散去,各家店铺都在下工,门外坐轿子来了位一身绫罗的中年男子,王掌柜见那男子进堂,忙跑去门口迎接,点头哈腰道:“老爷,你今日怎么这时候来了铺子,也没提前通晓,我们这乱糟糟刚下工,正在盘点。”
堂中四五个伙计,也都弯腰拱手叫着老爷福寿。原是大东家王盛来自家铺子溜达,一进门瞧见打的鸡飞狗跳不成样子,便斥王德子道:“门还敞着,这般虐打下人,你安的什么心?”
王德子知他近年颇爱行善,名声正隆,脾性也转了不少,对下人皆是和蔼。便是家中胡奴也不许随意打骂,便呵呵一笑道:“老爷有所不知,这狡猾胡奴偷了柜上财务去药店买药,我们正在提审。”
王员外生的相貌端正,瞧一眼那女奴打的可怜,才道:”混账,叫人知道,不怕说你私设公堂?你有什么资格用提审二字。”王德子才拍了脑袋道:“说错了,可是口误,原是家法质问罢了。”
王员外每月来巡视一次铺子,岚祯见他的时候不多,那员外郎家大业大,仆人成群对胡奴印象寥寥,只知道是某年某月王德子从张拐子手里赢回,也并不在意。今日见状,起了恻隐之心,询问岚祯道:“你生了何病,要偷钱买药。”
岚祯见他问,淡淡回话道:“我妹妹生了风寒,钱是路过一个和尚相赠,并非偷了柜上财物。”心道,柜上少了钱,定是王德子偷去买酒,对不上账,今日演戏赖在我身上罢了。
王德子正要诬陷,王员外出手阻止道:“罢了罢了,既是看病,不管真假我不予追究。”
王德子因而住手,夸赞东家道:“老爷大德,十里八乡谁不感激。听闻那修仙人最喜凡人做善事,做得越多修士便现身来报还,有人因救了落水老人,便有河伯相赠金银万两,似老爷这等心肠,定能早日访仙成功,得仙人点化白日飞升。”
他伶牙俐齿,想哄得员外郎开心,王员外手指指了他几下,摇头斥道:“你这马屁精,怎么敢开仙家玩笑,要不得要不得。”言下却对飞升事颇是看中,他不愁吃穿无缘功名,只求得遇仙老聂云而去。
王德子脑筋转的极快,便笑道:“老爷高见,我们这些奴才只能做点粗活,哪能有福缘得见真仙。”顿了顿,笑嘻嘻道:“今日见老爷额头红光,一身精气神不同往常,定是最近得了真仙点化,修行精进不少,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王员外对他笑笑,也不和他打哈哈,照例把店铺巡视一番,见岚祯被打伤,又派人去拿了点上药给她,只叮咛王德子好生照看胡奴,莫再动则打骂,叫街上人看去坏了他善人名声。
王德子听了主子吩咐,撵岚祯回去上药,岚祯才忍着伤回去柴房。待众伙计散去,王德子关了前厅门窗,掌了盏灯,才对正吃茶的王员外道:“老爷日前吩咐我找张拐子要一对亥时生的童男童女,童男有了眉目,张拐子正在忙活,那童女过两日夜里也便送来铺子里,我差黑老七挑担送去老爷说的风灵谷中。”
王员外低头吃茶,听他回话,叮咛道,风灵谷修士极是神通,城中大户不少都得了点化,那李员外修了神功,六七十了还能下荤馆子……鬼牛尊者说我散财求仙不成,是缘分未到,还需再祭一对童男童女给紫霄天尊练功用。今次这事若办妥,我求得天尊满意便能传下神功,我也不算白忙这两年。
王德子竖起拇指道,老爷心诚,所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求仙问道定能马到功成,若老爷将来求仙长生,多多保佑小的富贵发财。
他二人在店中商议此事,待天晚些,王德子才送了主子上轿子回府。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