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几天药,阿暖的病症康复,那王德子已不耐烦赶着幼女上工,岚祯要请他再宽限几天,王德子吵吵嚷嚷店里不养闲人,若再吵闹,便把胡奴卖去妓院。
阿暖拦着岚祯不让她替自己出头,陪着岚祯一块去擦洗店铺地板,井水冰冷,二女的双手均冻的发红,岚祯只能加快干活,自己多干些,让阿暖多休息,那女孩六岁年纪极为懂事,趁岚祯不注意,便把岚祯的活也做完。
待傍晚下工,二人坐在柴房前杂院庭中石凳,岚祯见她把馒头吃完,才偷偷递给她一块牛轧糖,阿暖极是高兴,岚祯对她一笑道:“上次和尚给的药钱还剩一些,我去街上换了糖给你,别傻盯着,快点吃了。”
阿暖捏着她给的糖,久不吃好吃的,不免嘴馋,却伸手掰成两半,递给姐姐一半道:“岚祯也吃。”
岚祯见她待自己好,接了半块糖假装塞进嘴中,捂着嘴乱嚼呜呜着好吃,阿暖才放心的吃了半块糖,甜的直笑,岚祯见她欢心,终是放心,把自己的半块糖留在袖中,想着下次再给她。
二人虽过着宛如牛马的生活,但如此这般相依为命也算漫漫命途中一点仅有的安慰。
岚祯望望天边淡淡一轮孤月,不由从怀中取出一支骨笛,这是短暂相处了几日的父亲相赠,母亲常说那是个恶徒薄情负心汉,叫自己就当没有父亲。
她没见过父亲可毕竟有乌人轮廓,自幼和母亲独居在江南一处村落,母亲虽知书达理教习自己写字念文,但她身体一直不好,她替母亲去抓药时,总不免被汉家小孩讥笑是野种,为不让母亲忧心,嘴上从不提委屈。
某日母亲病重,一个骑马的胡人来寻,那胡人生的魁梧,高鼻深目甚是雄伟,能吃生牛羊肉,喝三大坛酒不醉,他说大漠胡人即将要攻入中原,此地难免战事,他如今继位六巫之一要接母亲回去,母亲不知为何勃然大怒赶他出门……
父母争执,母亲病久体虚,被那姓独孤之人打昏,连同自己也被他的随从抓走,那随从唤做鸦奴,脸上满是伤疤吓人。
父亲说汉人有个法宝,可帮母亲看好病,便带母亲和自己去寻。
那日母亲眼看奄奄一息,父亲背着人去借鼎,那家主人不肯,父亲心急大发脾气与他打斗去夺,那苗蛮突来进攻夺鼎,母亲为父亲挡了一掌而亡,父亲去杀苗蛮,二者激斗,鸦奴便带自己先走,躲入枯井假死避祸……
父母死后,她便只有跟着鸦奴返回漠北,岂料漠北战事吃紧,鸦奴为主报仇因战而死,自己则在汉人得胜后被俘做奴隶贩入风陵城。
世间至亲已去,无论在乌在汉都不算安生,她虽不过十二三岁也历遍人情冷暖,回忆往昔,反倒觉与母亲住在寒村野舍,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是最安逸日子。
如今沦落至此,也不知何日是头,母亲常说父亲大奸大恶乃是野心勃勃的害人精,常咒他不得好死,待那日有人伤他,也仍是替父去挡……
想起母亲每每咒骂父亲时那种又爱又恨的神态,她一丝苦笑,呜呜然吹响骨笛,笛声传出,说不出幽咽婉转,阿暖听她吹笛子,含着嘴里的糖舍不得咀嚼,一直到含化了糖,听笛子听得困了才趴在桌子上睡了。
岚祯见夜深了,才叹口气收起笛子,轻手轻脚把阿暖抱起,往柴房走去。
这儿日子过得虽苦,好歹有瓦遮头,有堆干草作床,有馒头果腹。
若要返回大漠,千里路遥,阿暖还小定是撑不住,可乌族失去狼巫庇佑,如今四散零落,不知回去又当如何?
安顿了妹妹睡了,待要躺下,却听见院墙外汪汪几声狗叫,岚祯翻了身不理会,那狗却叫个不停。
岚祯睁开眼,只得起身开了柴房门,把院墙狗洞处压着的大木板挪开,有了缝隙,见月光下狗洞里钻出个光头小人来,岚祯退后一步,捡了根柴棒在手,那光头道:“莫打莫打,我是胡三。”
听声音是街上那无赖乞丐,见他半夜这等模样钻出,岚祯道:“你不是去北山寺当和尚了吗?还来这里做什么,我近日可没捡什么钱袋。”
胡三一身僧服,摸摸自己烧了戒疤的光头,咧嘴一笑道:“嗨,小杂……岚祯莫笑你胡小爷,从前多有得罪,如今我拜入寺庙做了主持弟子,慈悲为怀,不会随便打你了。”顿了顿,拍拍僧服道:“那日遇到两位大侠点化,给我了条出路,可我也是有苦难言,这做和尚一不让吃肉二不让喝酒,小爷我江湖浪迹惯了,哪儿受的了那苦,早上寻了个空趁师父闭关打坐偷溜出来。”
“那你是要还俗了吗?”岚祯倒也没见过这样就反悔的酒肉小和尚。
那十四五岁的少年和尚摆手道:“虽是青菜豆腐,也算有瓦遮头,我不能不识观莲斋佛爷的抬举,主持见那莲子对我不错,我也忍了诸般不好先做几年和尚。”
得了便宜还卖乖。
岚祯懒得和他说话,胡三道:“我得了个法号叫悟能,再一想,这是猪八戒的法号啊,我那主持也真狠,拐弯骂我是猪。”顿了顿,龇牙咧嘴也不追究道:“小爷出了家,道上兄弟急红了眼,没我给大伙出头,他们给人欺负惨了,地盘也丢了不少。所以我才时不时出来,帮兄弟偷鸡摸狗,填填肚子。今日路过你这儿,进来探探消息。”
“我这儿除了东家买布,西家做衣有什么消息你想听?”岚祯倒是奇了,她与这街上伙小乞丐不过是点头之交,偶尔帮忙换点吃的,算不得深厚交情。
胡三剃头更显脑袋圆滚滚,圆眼睛一眯,凑在她跟前道:“实不相瞒,是城里出了怪事,听人说最近北边狼巫又现身,那狼巫专吃小孩,城郊几家都丢了孩子,太守去探毫无结果,军士只说狼巫被灭了干净,再不会来吃人……”他越说越神,见岚祯皱眉冷眼,便吐吐舌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听阿暖说过,你们族中只有极少人才能通灵做巫师,总共不过百人,我们修士那么多根本不怕,刷刷几剑就杀的无影无踪。”
岚祯懒得与这无赖半夜在院中嚼舌根转身要走,胡三去拦着她道:“本来我是不信,可兄弟中最小的小六子这几日不知怎么,寻不见了,兄弟们急了,山上找我。我作为老大,当然要寻。我怕他是被狼巫抓了吃了。”
岚祯推开他道:“狼巫不会干这种事。”
胡三挠挠头道:“哎呀,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也不信是狼巫回来了。若说是张拐子拐人我还信点,只是小六子天生一个跛子,谁家也不会要他了去。我左右打探,终于有了点眉目,原来真是张拐子干的。”
“他拐小六干嘛?”岚祯倒也知道那小男孩,有时候钻狗洞来给阿暖送吃的,是阿暖的朋友。
胡三摇摇头,一脸愤恨道:“这拐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就是他贩来的吗?我听消息说,拐子最近忙着一门生意,神神秘秘在寻什么金童玉女。寻了好几对了,还不够,还在找,我担心是他拐人借口,把小六子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既然知道是他拐人,你寻我做什么?”岚祯冷冷淡淡。
胡三熟悉她性情,不以为意道:“若跟你无关,自是不寻你。只听说拐子的主顾是王掌柜,所以我问问你们店里是不是来了新长工了?”
店里来来回回就这几个人,岚祯摇头道:“没新人,还是那几个伙计。”
胡三因而道:“那奇怪了,王掌柜把人放哪儿去了?他既不是要来做长工,要那么多金童玉女做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快走吧,小心掌柜夜里掌灯瞧见,以为你是贼偷带人抓你。”岚祯欲摆脱纠缠。正是紧张时候,听见外面街上更夫打更,铛铛的铜锣响声,那响声渐渐远了,前面阁楼忽而亮起油灯,王掌柜掌灯出来往后院瞧了几眼道,谁在院子。
岚祯忙与胡三矮了身藏在柴堆后,掌柜绕了一圈,没瞧见人,见柴房门也关着便放心往前院去了。二人躲在后面,听见前院隐隐有人开大门交谈的声音,胡三胆大拉拉岚祯衣袖道:“定是拐子来送人,我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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