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祯起床见身上绵软暖和盖着被褥,旁边整齐放着几套新衣,虽不见雪元卿在旁,也知是她所留,心下甚为感动。
这场好觉睡醒,岚祯露出笑容,心道,元君定是怕我冷,给我留了这些事物,她虽不会笑也不多话,但她人很好,处处细心为我。
她很感激地将衣物收好,被褥叠好,心中为这事喜气洋洋。
早起推开窗户,遥望玉虚阁便把最近的种种不如意都忘记了。
她在这世上受苦已经太多,但只是得这女修一点眷顾,仿若这些苦难都化作一缕轻烟,散入天际无影无踪。
她未及吃早饭,主动拿着木桶担了水去南楼干活,躬着身子擦洗地板,从一头到另一头打扫干净,一个早上忙忙碌碌不见懈怠,木峰睡到中午起来,她已经把南楼打扫完毕。
她手脚勤快,木峰打着哈欠去巡视了一圈,也没挑出什么大毛病,因而挥挥手叫她赶紧去吃饭,下午回来试试抄写经卷。
岚祯点头答应,高高兴兴跑去食堂,只跟厨子要了两个馒头,和鹿得威问了声好,也不停留,揣着馒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跑回了藏经阁。
她不想和那些世家子同厅吃饭,揣着馒头坐在藏经阁的廊檐下,抬头看着对面山崖上的玉虚阁,靠着廊檐晒着熹微一点破云而出的阳光,撕着馒头,拿风景当菜,咽的津津有味。
待午时过后,木峰穿着他那邋里邋遢的道袍,在阁楼大厅桌子上铺了宣纸,喊她过来道:“在咱们藏经阁当差,有个修行的法门叫抄经,这里历经千年收藏共有三万八千六百一十九卷经书,给弟子们常用常看的也有三千多部,统称‘道藏三千’放在一层和二层,五层以上是一些历代门中真人的真迹、珍贵收藏,加有封印只有掌门真人和代掌教的手谕才可开启取出。”
岚祯点着头听木峰教诲,木峰拿着毛笔沾了墨汁道:“你呢,既然是来静思悔过替父赎罪,那就好好干活。这里有些经卷放个百八十年,难免字迹不清需要新录,你可否会写字?”
岚祯点了头道:“娘活着的时候,教过我开蒙的诗文,我会写字……”顿了顿,又有点不好意思:“只是她去世的早,我也没学几天,怕写的不好。”
木峰把笔给她道:“先写来看看。”
岚祯过去拿起那支狼毫笔,放了镇纸,一笔一画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木峰见了那二个字,细长的眯眯眼里露出一点光,嘴角笑笑说了有点意思,便去捡了几本书道:“虽不算怎么好看,也还马马虎虎过得去,多抄几年自然能练好。”他本以为要自己教导嫌麻烦,见她写的虽然一团稚气,不甚风雅,但也算会写字,便去后面拿了两本简单的经文给她道:“
看你也算有点用处,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抄写,这是给入门弟子做教辅之用的读本,写好了就会有人来取。”
他把两本书放在案头,岚祯心中叹口气,也只能跟木峰应允。
木峰说了声好好练字抄经,这活要干一辈子呢,言罢伸手从怀里摸出个骰子来,喜笑颜开道:“有你替了我这差事,我可以去后山和他们好好玩几把牌九,昨日被白首峰那小子赢了一枚丹药,今日定要赢回来。”
比起王德子之类,木峰确实已经算很好,岚祯心中也不如何讨厌木峰,便听他的话,在藏经阁练字抄经。
木峰把她一个人扔在书房自己跑去赌博,岚祯学识有限,翻着那些拗口的经书,没人讲解也看不懂,她只好依样画葫芦,先把字抄下来,一笔一画写的甚是累人。
她抄书认真不知不觉写到了晚些时候,木峰回来已是喝的醉醺醺,醉的东倒西歪念念叨叨道,世人都说修仙好,我看修仙也不好,百年时光熬到老,白头难化一羽毛……
他呜哩哇啦乱说一通回房睡觉,不过都是些师父老实自己机遇不好的失意之事,岚祯听他的意思,这男修已经自暴自弃,藏经阁也就是一个消磨人意志的地方。
任木峰在里面穷叫唤,她还有一堆书要抄,灯花爆一声,她提笔重写。
今夜无雪,天空挂一轮明月,她不时抬头看对面雪山,空空如也,那一点光亮盼也盼不来叹息一声作罢,凌晨抄完经书才困得回去睡了。
……
一连好几日,雪元卿再没来过,倒是徐云英来藏经阁巡视的时候看过她一次,她开口打听元君,徐师伯不过告知元君在天镜池修行。
徐云英走了,岚祯不知怎么干活又提不起劲,给木峰抄的经书字迹也更潦草了,木峰根本无所谓好坏,只要应付差事就行。
岚祯敷衍,连带中午去食堂吃饭也没了胃口,忙着抄经懒得吃饭,饿一顿是一顿。待下午想起来饿,想吃也已经迟了,晚饭都错过了,实在坐不住,还是跑去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
傍晚跑去偏房,运气倒是不错,几个厨房小道正在打扫,其中一个就是董得多。她喊了一声师兄好,董得多跟她挥挥手叫她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子给她:“岚祯,你一天没过来打饭,我就知道你饿了。”
“谢谢师兄。”岚祯跟这小修已混得熟了,成了好友,知他是千里外一家农户的小儿子,家里兄弟多养不起,本想送一个去附近道观里当道士,谁知遇到陆柏通师伯云游,见他有点灵根,就给送这里考入门试,还不小心考上了,可是李道一师伯和陆师伯在竞争惊邪的试炼机会,关系不好,所以鹿得威对董得多也很差,鹿得威欺负自己,董得多感同身受,对自己也不错起来。
包子虽已经冷了,还是几口吃了,还想再要一个,董得多袖子里就剩一个馒头,给她掰开一半道:“给你分一半,我还要喂小白一点吃的。”
“小白是谁?”岚祯没见过他说的人。
董得多笑一笑,拉着她去了厨房□□,指着一个笼子里的鸽子道:“之前有个被老鹰啄伤的雪山鸽落下来,我看它伤了捡回来喂,鹿得威不让养在宿舍,我放在厨房。”一边说一边撕了馍片给鸽子吃,岚祯心中道,幸亏山上都是修士不吃肉,哪儿有养鸽子养厨房了……
那鸽子一身雪白,模样灵巧可爱,想来在这仙山生活很是有点灵气。
董得多喂它吃东西,鸽子咕咕两声并不吃,董得多敲敲笼子道:“一天没喂你了,你不饿吗?怎么不吃呢?”
他丈二和尚,鸽子只扭着头,眼前忽而看向岚祯。岚祯自到山中,因这地方雪厚山冷还没见过太多动物,这雪山鸽子是高山上生活的鸟类,羽毛丰满御寒,飞在群山倒也无碍。
她见鸽子生的可爱,因而对董得多道:“我来喂吧。”不由盯着鸽子眼睛,心中默默通灵,鸽子叫了两声,站起来,吃了岚祯手里的馒头渣。
“哇,岚祯你好厉害,它真的吃了东西。” 董得多瞪大眼睛。
岚祯打开笼子道:“它的翅膀都好了,你还关着它,它想飞出去活动活动。”笼门打开,那鸽子扇动雪白的翅膀飞上蓝天。
“岚祯你别开笼子啊,你开了它就跑了,你还我的鸽子!”董得多少年心性,在地上蹦着去追那鸽子。岚祯看他笨拙,修仙还没学会飞行,只是崩的比常人高,跳来跳去抓不住鸽子累的气喘吁吁,岚祯笑着逗他完毕,伸手说了声回来。
那鸽子噗噜噜落在她手背,咕咕叫几声,甚为亲昵的用鸟嘴蹭她的手背,董得多看的目瞪口呆对她道:“你怎么做到的?明明是我救的鸟,干嘛听你的话。”
岚祯瞧他大惊小怪,笑了道:“你忘了,我是狼巫的女儿,狼巫能与世上动物通灵,我心里知道它说什么,所以它听我的话。”
“那你让我摸它一下。”董得多伸手去摸鸽子,岚祯伸手,那鸽子果然不动让摸,董得多因而羡慕道:“这能学会吗?我也想和小白通灵。”
岚祯摇摇头道:“好像没有血脉就学不会。”
董得多悻悻,唉声叹气了一阵道:“他们都说你的血脉不详,是个小妖女,我看这本事倒挺好,还能和小白玩。”
岚祯露齿一笑,放飞鸽子,那鸽子绕着董得多,两个人追鸽子也十分快乐,待追得累了,董得多想起要干活,见鸽子落在岚祯肩膀便道:“小白这么可爱,鹿得威不让我养,不如你替我养在藏书阁,我有空就去找你玩。”
岚祯点点头,手指逗逗那鸽子才往藏经阁去了。这一天,虽抄经也累人,但有鸽子陪着比一个人寂寞倒好了很多。这日掐指算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趴在窗口看玉虚阁,夜色中隐隐见阁中灯火,脑中想着雪元卿的某样,一阵闲愁涌来,真怕再见不着似的。耳朵听着小白咕咕两声,不由吸了口气,心中窜出个念头。
她自到天昆门,不敢把这些本事用出来,生怕人家说她是邪门歪道。
可和小白五感通灵去看元君不是大罪。
她生出念头,因而也忘记了怕,想着不过远远看看,元君说不定这会儿都睡了。这念头难以自制,伸手招来鸽子,把它抱在怀前,默默去与它通灵,逐渐脑中能看到鸽子看见的事物,驱动鸽子飞出了窗口。
雪山风大,雪鸽顶风飞着,羽毛虽厚还是有一点点冷,那玉虚阁眼看近了,天镜池在夜色下倒影着一轮孤月,路过那些开得正妍的莲花,不由被花朵吸引,低飞过花朵,又向着高台飞去。
一个多月没来这地方,挥动翅膀,见玉虚阁高台留着盏灯火,那头白鹤正缩着头在翅膀里睡觉。高台放下卷帘,它便落在卷帘外,见那珠帘内似乎隐约有个人影,小鸟脑袋便抬头进了卷帘。
四下张望,见厅中一禺屏风前坐着那女修,岚祯心跳了几下,从卷帘底下挤了进去,探头探脑往女修跟前去,见她似乎在忙着看什么书,没注意到任何事,索性扇动翅膀飞在她对面的横梁上,心中已然激动地开了花。
便见雪元卿一身白衣,头发向后拢了只系了一条鸦青色的缎带,坐在紫檀案几前,目光低垂,翻着眼前一本古书,那案几前层层叠叠堆着一堆书。月余不见,那女修还是那般如白梅堆雪,莲花照月清丽难言。
岚祯总觉得,非让她说出来雪元卿那里好看她可能也说不出,比起净月那样眉眼娇柔,元君好像也不如她顾盼生辉,只是元君眉梢眼角鼻子嘴唇凑在一起,便是这般如水仙娉婷。
那鸽子在大梁上蹲着,看不见雪元卿在看什么书,凑近了想再看看,差点踩空掉下去,岚祯自己在房里啊了一下,那鸽子噗噜噜翅膀,咕咕起来。
这一闹,那女修抬了头。
堂中不知怎么飞下来一只雪鸽落在自己案头医书上,那鸽子咕咕叫着,似乎是惊恐。雪元卿眉头微微皱着,看了一眼卷帘,见并未开启,外头灵霜也没叫唤……这小鸟可能是白天不小心飞进来,困在房里没飞出去。
岚祯心里只叫完了完了被发现了。
却见雪元卿将自己的水杯递过去,给鸽子放在跟前。鸽子似还有防备,踱步过去探头探脑喝了水,边喝水边看雪元卿手边的经卷。
原是一本医书。
画着花花草草的药。
岚祯看不懂,喝完水往后退两步,依然站在雪元卿案头。
雪元卿见鸽子歪头盯着自己,也不知怎么,嘴角浮现出温柔笑容。
那女修轻柔一笑,宛若冰雪初溶,春风回暖,美不胜收。
岚祯乍见她如此笑容,顿时心跳不已,脸红了一片,鸽子扇扇翅膀不知所谓的在案几上走了几步,雪元卿道:“晚间卷帘不小心关了你,现下我放你出去。”
言罢伸手捉了鸽子,起身抱着鸽子到珠帘旁,卷帘上了高台将鸽子放出去,那雪鸽绕了两圈仍落在高台上,雪元卿以为它饿了,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些平时喂仙鹤的干果丢在地上道:“吃饱了就走吧。”
她喂了些吃的,鸽子去吃了,雪元卿看了一眼便不再管,将帘子重新放下,自顾自回去看书。帘子外那影子柔和,鸽子再看了几眼,还是噗噜噜飞走。
岚祯吃了一嘴板栗香,大饱眼福,在房间里抱着枕头滚在地铺上高兴了半天。待那鸽子飞回来,岚祯抱着鸽子低头亲在它额头,夸了它好一阵,那鸽子不过咕咕两声,她松手便飞回笼子。
自得了这个关窍,岚祯整晚上差点高兴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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