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古榕叶隙中落下几道润泽的光。
乔玥发髻上的珠花微亮,抬起一双杏眸眉眼弯弯的看向面前的季长澜,绵软的语声清脆:“吃。”
季长澜弯了弯唇,垂眸羽睫剥了颗荔枝,在一众大臣诧异的目光中,将那颗水润剔透的荔枝喂到乔玥嘴里。
那双月牙儿似的杏眸便又亮了亮。
“还想吃什么?”
季长澜眉眼低垂的温和样子看的乔玥微微眩晕,她抬起细软的小手随意在席上一指,恰好就指到了谢景面前的那道糖蒸酥酪。
对上谢景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眸,乔玥的手不知怎么就颤了一下。
她慌忙垂眸间,季长澜冰冰凉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唇角,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一点一点的扳了回来。
依旧是唇瓣含笑的温柔模样,乔玥却觉得他的气息比方才冷了不少。
乔玥的心猛地跳了跳。
自己现在的临时身份是凶残佞臣的通房小婢女。
怎么可以看别的男人呢?
怪不得自己入席盯着谢景看的时候,季长澜用那种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的目光看着她。
自己险些坏了季长澜的大计!
乔玥立刻回过神来,冲着季长澜眨了眨眼,微咬着唇瓣用一种“我再也不会犯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的目光望着他。
又娇又怯。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好在季长澜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
谢景神色淡淡的看着乔玥,手中茶杯微凉,侧眸对身旁小厮吩咐:“把糖蒸酥酪给侯爷端过去。”
小厮慌忙应下,忙将乳酪端了过去,季长澜也不推诿,修长的指尖捏着莹润的瓷勺,缓缓送到乔玥唇边。
乔玥猫儿似的张开口,圆润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笑眯眯道:“侯爷真好。”
声音清脆又响亮,倒更像是说给旁人的听的。
谢景从乔玥身上移开目光,静静看了一眼远处面色苍白的蒋夕云,微不可闻的勾了勾唇。
也不知道这小丫鬟在想些什么,那娇憨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五年前的姑娘。
季长澜几日前才派衍书去查这小丫鬟的身世,似乎还不能确定这小丫鬟是不是她,不过他倒是和以前一样由着这丫头胡闹。
倘若不是呢?
谢景静静看着不远处的两人,低头抿了一口茶。
*
宴席结束后,乔玥便跟着季长澜去了老王妃院里。
老王妃身体不好,只在宾客入席时匆匆露了个面,季长澜和乔玥到的晚,所以一开始才未曾见到老王妃。
虽然季长澜什么都没和她说,但乔玥凭借原书记忆知道,老王妃是季长澜生母的亲姐姐,一直对季长澜视如己出,五年前因为季长澜入狱一事儿受了刺激,记性一直时好时坏的,有时清醒,有时却只记得五年前的事,所以谢景和季长澜两人为了避免刺激到老王妃,在她面前也都默契的保持着五年前不冷不热的关系状态。
屋内檀香袅袅,西边摆放着一尊和季长澜卧房里一模一样的玉佛,老王妃在婆子的搀扶下出了卧房,乔玥在老王妃面前也不敢像在宴席时那般胡闹了,行了礼后便安安静静的站在季长澜身侧。
老王妃眉目慈祥的将季长澜从头到脚瞧了瞧,看到他腕上戴着的檀木佛珠,忽然笑了笑:“我当年去清安寺为你求的这串佛珠你倒是一直戴着。”
季长澜面色平静,声音温和听不出情绪:“姨母给的,自然一直戴在身上。”
老王妃面上笑意又浓了些:“戴着也好,你这孩子,杀气太重,正好去去你身上的杀气。”
季长澜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老王妃又与他闲聊了一会儿,三个小辈便坐在桌前陪老王妃玩叶子牌解闷,可刚玩了没两圈,就听蒋夕云忽然说道:“哎呀,我荷包好像落车上了,凝儿快去帮我取来。
凝儿连声退下。
老王妃笑呵呵道:“夕云做事向来仔细,将荷包落在车里可是头一遭。”
蒋夕云也笑道:“最近忘性大得很,倒让王妃见笑了。”
季长澜瞥了蒋夕云一眼,什么也没说。
轮到洗牌的时候,桌上气氛忽然僵住了。
蒋夕云秀眉微蹙满脸歉意道:“诶,是我思虑不周,让凝儿出去拿荷包了,这下可没人洗牌了……”
蒋夕云面上歉意连连,却忽然将目光转到了乔玥身上,老王妃便也将视线朝乔玥望了过去。
屋内几道目光全都落在了乔玥身上。
乔玥忽然明白了蒋夕云方才让凝儿出去的用意。
她这是让自己洗牌呢?
这种凭手气的事儿,发牌员最容易背锅,便是凝儿平日里也下了不少功夫,老王妃虽然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但手气若是一直不好,心里也难免犯嘀咕,乔玥也会给老王妃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如今老王妃都看过来了,乔玥若是再畏缩不前也不像话,低垂着眉眼正要过去的时候,季长澜忽然伸手拉了她一把,轻声问:“会洗牌么?”
略微压低的嗓音一如刚才宴席上那般柔和,丝毫没有因为老王妃在场而变得局促。
老王妃诧异的看了季长澜一眼。
乔玥杏眸弯弯的接道:“刚刚才瞧会了一些,现学现卖的肯定不如凝儿姐熟练,若是牌没发好,侯爷可不要笑话奴婢。”
季长澜“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试试吧,没人笑话你的。”
蒋夕云的面色又僵住了
她没想到季长澜既然会横插一道。
这“试试”一出口,意味儿可就全变了,倒显得这小丫鬟知难而上懂事乖巧起来。
毕竟是自己让凝儿出去的,又有谁会迁怒一个不会洗牌的小丫鬟呢?
乔玥无锅一身轻,牌洗的虽然生疏,手却十分灵巧,老王妃瞧着也觉得赏心悦目,笑着道:“这丫鬟伶俐,怪不得阿凌随行带着。”
“嗯。”季长澜淡淡道,“平日在府里也很听话。”
蒋夕云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
她强忍住心头的恼意,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转头对老王妃说:“王妃若是喜欢这丫鬟,不如就将她留在靖王府陪王妃一段时日?”
老王妃一愣。
季长澜忽然抬眸,眼神幽冷唇角微弯,笑意不达眼底:“你在说什么呢?”
蒋夕云被他看的浑身发怵,慌忙避开他的目光,面上仍是一副无辜模样,故作惊讶道:“诶,我倒是忘了,侯爷前些日子刚将这丫鬟收了房,这丫鬟如今身份不同了,自然是不好再留下的……”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
乔玥看到老王妃原本和蔼的面色逐渐凝固,堆满细纹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威严肃穆的压迫感。
便是一直没说话的谢景面色也愈发冷凝。
少爷收房丫鬟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老王妃出生名门望族,家风甚严,族里的人在娶妻前是不能有通房丫鬟和妾室的。
季长澜被老王妃收养,那规矩自然也得按照靖王府的来。
老王妃最重家风。
如果说刚才蒋夕云让她洗牌只是刁难的话,如今才是实实在在的将她往火坑里推。
乔玥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在宴席上的举动了。不管季长澜承认不承认,老王妃已经起了疑心,只需要派人一问便知宴席上的事。
倘若季长澜说没有,那宴席上便是她主动勾.引主子了……
窗前树影婆娑,层层叠叠的碎影落在乔玥身上,她揪着袖口的指尖微白。
老王妃放下手中的牌,苍老威严的语声在屋内格外清晰:“你将这丫鬟收房了?”
季长澜语声淡淡:“收了。”
没想到季长澜会承认,蒋夕云猛地转过头去。季长澜正静静靠在椅子上,面容平静,眼眸古井无波。
老王妃语调陡然拔高:“你可还记得家训?”
“记得。”
老王妃冷声质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出如此忤逆之事!”
“不为什么。”季长澜将手中纸牌轻悠悠丢下,“想收便收了。”
屋内落针可闻,季长澜的语声清冽平静。
老王妃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摆放整齐叶子牌散落一地。
袅袅檀香弥散,一直没说话的谢景倒了杯茶递给老王妃,温声劝道:“母亲消气,阿凌性子您也知道,他总爱说气话,究竟收没收过这丫头,您让刘妈妈带下去查看查看不就知晓了?”
老王妃微微一怔,面上神情这才缓和几分。
她是看着季长澜长大的,她知道季长澜性子向来冷清,不是什么注重美色之人,而他从小到大几乎也从未为自己辩解过什么,受了冤枉也多半是不言的。
老王妃沉默半晌,缓缓靠回椅子上,低声道:“那就让刘婆子带下去看看,这丫头还是不是完璧之身。”
门外立刻有两个丫鬟走到了乔玥身旁。
听到要查身子,乔玥心里虽然有些别扭,但想着看一下总比被蒋夕云污蔑强,毕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直观了。
乔玥转身正要和丫鬟们下去,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忽然拉住了她。
像刚才在席上那样,一点一点的将她拉回身旁。
他道:“不用去。”
淡漠平静的语调像阵风似的,轻飘飘钻进屋内每个人耳朵里。
谢景和老王妃的神情瞬间紧绷起来,定定的看向季长澜。
乔玥也愣了愣。
查一查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恨意在蒋夕云心头滋生,她面带微笑扬着语调道:“侯爷这是不愿让这小丫鬟去吗?侯爷就不想还这小丫鬟一个清白吗?还是说这小丫鬟本来就是……”
脏的?
蒋夕云最后两字轻轻吐出,近乎唇语。
乔玥瞬间炸毛,回过一双杏眸冷冷看着她:“侯爷身体不舒服,蒋二姑娘激动什么?”
说完,她想也不想的从荷包里掏出先前那颗酸梅塞到季长澜手里,跟着两个丫鬟走出房门。
看着消失在门前的乔玥,蒋夕云心里的恼意这才消了一些,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虞安侯府传的沸沸扬扬,还能有假不成?
如果她清白,那侯爷还拉她做什么?
查不查都是一样的结果,靖王府侍卫森严,也不怕这个小丫鬟跑了。
到时候老王妃大怒,侯爷又不好在这种时候与靖王撕破脸,他左右不过是挨老王妃一顿责罚,可这小丫鬟肯定是没命了。
主动勾引主子,老王妃又如何容得下她?
蒋夕云几乎已经想到这小丫鬟血溅靖王府的情形了。
她半掩着唇转身,刚一回头,就对上季长澜幽冷暗沉的眸子。
室内光线昏暗,他全身都罩在阴影下,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唰唰——
苍白修长的手缓缓收紧,他掌中牛皮纸细微的摩擦声刺激着蒋夕云的耳膜。
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和方才宴席上拨弄佛珠的模样如出一辙。
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蒋夕云瞬间慌乱起来,忙倒了杯热茶,双手捧着送到季长澜手边:“是我刚才情绪太激动了,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还请侯爷……”
季长澜眼睫动了动。
眸底一瞬间翻涌而出的戾气让蒋夕云瞬间噤声。
蒋夕云从未被这么可怕的眼神瞧过,端着茶水的手控制不住的抖动起来。
坐在桌上的老王妃没有看到季长澜眼中的神情,见蒋夕云递茶过去,便道:“阿凌,夕云都将茶端过去了,你就别难为她了,你们马上都要成婚,你……”
“谁说我要娶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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