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淡漠的语声没有任何情绪,就好像在陈述一个简单明了事实。
屋内众人僵住。
老王妃枯槁的手抖了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
阳光从窗口洒入,这五年来她过分苍老的容颜上依稀可辨当年倾国倾城的模样。
她望向季长澜,声音微颤:“阿凌,你说什么?”
季长澜抿唇,浑身笼罩在阴影里,指间握着的牛皮纸微敞,里面半包着的青梅泛出一点儿豆绿色的光。
他垂眸,过了半晌才轻轻抬起眼,淡色的眼眸清凌凌一片:“我说……”
“阿凌!”谢景语声急切。
“我不娶她。”
四个字轻飘飘落下,谢景微闭上眼,不敢去看老王妃此刻的神情。
他比谁都清楚,季长澜根本不想娶蒋夕云。
当初他父亲谢熔收养季长澜也并非善举,甚至连季长澜五年前入狱一事也是他父亲一手策划的。
当时季长澜锋芒渐露,他父亲为了更好的控制季长澜,陷害季长澜入狱后,又暗中派人对监狱里的季长澜百般折磨,最后在他奄奄一息时,派自己去向皇上求情,将季长澜放了出来,想以此让季长澜对靖王府死心塌地。
但他父亲不知道季长澜早就知晓此事了,而季长澜出狱被流放后也一直表现的很顺从。
直到季长澜五年前暗中策划了国公府退婚一事后,他父亲才惊觉季长澜并不如他想象那般好控制。
他父亲为了威胁季长澜,逼疯了他母亲,同时又派自己去岭南调查季长澜究竟为何忽然退婚。
只不过他父亲永远不会知道了。
他母亲一直以来的心愿便是看着季长澜成家,哪怕失忆后忘了很多事,也依旧不忘这件事。
季长澜五年前的婚事就是他母亲一手操办的。
这两年他母亲病情反复的时候,经常会问他:“阿凌婚事如何了?他怎么不同夕云一起来?”
可是季长澜怎么可能和蒋夕云一起来呢?
哪怕他调动朝中各方势力对季长澜施压,软硬兼施的去侯府求,季长澜也从未松口过。
他心里清楚,季长澜在等那个女孩儿。
绝望又固执的等,一天又一天,他甚至以为季长澜会这么一直等到死。
可是半年前的一个雨夜后,季长澜不知何故,忽然同意了国公府的婚事。
也是从那之后,季长澜行事变得越来越狠绝无情,朝堂上的官员无论职位大小,只要是当初被他父亲派去过岭南的那些人,全都被他一个不剩的杀了,他也未曾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就好像一个走到绝路的疯子,不为权势金钱,只是为了拖着那些人一起下地狱。
他自然也不会去探究季长澜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甚至可以帮季长澜一起处理他父亲的旧部。
他要的只是季长澜成婚。
包括蒋夕云遇刺一事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他也明白季长澜心里清楚的很,好在季长澜并未拒绝。
他本来可以安心的,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又重新出现了,无论是性格还是模样,都和五年前如出一辙。
只不过季长澜如今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罢了。
倘若不是蒋夕云今日频频针对这个姑娘去戳季长澜心窝子,季长澜又怎会在老王妃面前说此事?
他没想到蒋夕云竟然会这么蠢,安心做她的虞安侯夫人不好么。
眼见老王妃已站不稳身子,谢景忙起身去扶住老王妃,对守在门外的丫鬟道:“快扶母妃下去休息。”
蒋夕云好不容易才把事情闹大,正需要老王妃撑腰处死那丫鬟呢,如今又怎肯让老王妃走?
她转身正要去劝住老王妃,却见谢景回过头来冷冷扫她了一眼:“蒋二姑娘,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怎么可能?
靖王不是一直帮她的吗?靖王就不想让那丫鬟死?
蒋夕云愣住了神,一回头见季长澜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顿时慌了手脚,忙端着茶追了出去。
“侯爷!”
季长澜脚步未停,蒋夕云眼见追不上他,彻底急了,喊道:“侯爷就算将那丫鬟收了房我也绝无怨言,可是侯爷难道就没发现,那丫鬟在宴席上一直盯着靖王看吗?”
“难道侯爷就没看到那丫鬟看靖王时的眼神吗!”蒋夕云的声音尖锐刺耳。
季长澜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他漂亮的眼眸映着树荫下斑驳的光,语声淡淡的问:“什么眼神?”
临近傍晚的天空暗沉,院内的落叶被风卷入半紫半灰的苍穹中,他转过身时,天上的浓云恰好遮住了太阳,蒋夕云莫名后退了一小步。
季长澜的氅衣绣纹精致华贵,逶地长袍衬得他身形格外修长,眉目透着几分懒倦,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蒋夕云:“嗯?继续说啊,什么眼神?”
他眼底的戾气不如在屋内那般浓重,蒋夕云胆子大了些,稳住心神,缓缓道:“那丫鬟若是对侯爷真心实意,又怎会在宴席上一直盯着靖王看?你在看她的时候,她可有注意过你?我也是女人,我可是一直都在看侯爷……”
“五年前退婚一事我也是身不由己,但我是真心喜欢侯爷的,刚刚在房间里说的话是我一时急火攻心,可我只是太在乎侯爷了,倘若侯爷真心喜欢那丫鬟,就算将那丫鬟纳为妾室我也绝无怨言,只希望侯爷顾及老王妃的身体,不要一怒之下说出退婚这种话。”
蒋夕云见季长澜神色淡淡,忙又捧着手中的茶递了过去:“我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只希望侯爷能原谅我。”
映着水雾腾腾热气,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柔弱又可怜,丝毫不见屋内半点儿的跋扈。
季长澜忽然笑了:“原谅你?”
蒋夕云道:“是,请侯爷看在我端茶追出来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吧。”
季长澜垂眸看着蒋夕云手中的茶,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的温度隔着布料传来,蒋夕云几乎顿住了呼吸。
她认识季长澜快十年,这是季长澜第一次碰她,男人逆光下的五官俊美清冷,眉眼低垂的样子,很容易就让她想起他今天在宴席上对那小丫鬟的温柔模样,蒋夕云心脏顿时狂跳不止,小心翼翼的问:“侯爷……你原谅我了吗?”
“你说呢?”
季长澜带着几分嘲弄的勾起唇,从她手中接过茶杯,缓缓将依旧滚烫的茶水朝着蒋夕云的手背倒了下去……
“侯爷,痛——!”
蒋夕云被烫的痛呼出声,下意识的想将手抽回去。
可季长澜却箍的她动弹不得。
他不紧不慢的姿态透着几分慵懒,对蒋夕云来说却残忍至极。
她痛的几乎说不出话。
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是疯子!
树影微微摇曳,眼见半杯茶水已经倒完,远处忽然传来乔玥清脆的声音:“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季长澜捏着蒋夕云的手微微一顿,蓦然抬眼看向蒋夕云,嗓音极轻的向她吐出一个字:“滚。”
蒋夕云手被烫的红肿一片,见季长澜松了手,根本不敢再逗留,慌忙跑离了小径。
乔玥是从后面赶来的,没有看到季长澜方才的动作,见蒋夕云匆匆忙忙的跑掉,有些奇怪的问:“诶,她怎么跑了?”
季长澜将手中茶杯丢掉,缓缓将指尖擦拭干净,垂眸看着乔玥问:“怎么,你还想见她?”
乔玥连忙摇了摇头,树荫下的杏眸闪亮:“不想。”
“嗯。”季长澜低低笑了一声,嗓音淡淡暗含深意,“以后不会再让你见到她了。”
乔玥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些诡异,莫名哆嗦了一下。
一旁的刘婆子已经进了屋,季长澜凝眸看了眼屋内的方向,没再说什么,只对着乔玥道:“走吧。”
乔玥愣了愣:“奴婢不用见老王妃了吗?”
“不用。”
季长澜转身,乔玥连忙跟上,两人行至府外的时候,随从钟锐从王府里追了出来,对着将要上马车的两人喊道:“侯爷留步,王爷托属下给您带句话。”
季长澜脚步稍顿,也没回头,淡淡问:“什么?”
钟锐道:“王爷希望侯爷今日说的只是一时气话,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望侯爷务必考虑清楚。”
季长澜嗤笑:“不需要考虑。”
钟锐一怔,他没想到季长澜会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
靖王让他带的话虽然客气,可其中警告的意味儿却很浓,他知道季长澜不可能没听出来。
眼见季长澜已经转身要上马车,钟锐一急,忙道:“王爷还有一句话。”
“说。”
钟锐站直了身子,回想着刚才靖王的语声,一字一顿道:“侯爷就这么笃定她是吗?倘若不是呢?”
倘若不是呢?
傍晚霞云火红,细微的风吹落树梢上的叶,带着几丝凉意,乔玥看到季长澜的唇色渐渐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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