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洁走前, 犹豫着, 问宁宁“你一个人在这里, 没事吧”
宁宁困惑地看着她。
在苏洁身上,她嗅到了很香、很香的味道。是非常强烈的恐惧。
这样的情绪, 理所当然地引起其他nc注意。宁宁看着许多乘客朝苏洁看来,而她对此无知无觉,面色上带一点焦虑。宁宁迷茫, 在很遥远的地方,问“爸爸, 她想做什么”
邵佑短暂地接管了宁宁的身体,回答苏洁“没事。”
于是苏洁走了,宁宁留在邵佑身边。她好奇地四处张望, 见到黑板上残存的粉笔印,还有邵佑手边的书本。邵佑的意识不在这里, 只有身体坐着。宁宁从他手上拿起那本语文书。
她人小, 手也小。这会儿哗啦啦地翻书,不小心就掉到地上。书本摊开, 她意外看到了空白处密密麻麻的字迹。
宁宁偏一偏头。她其实没有系统地学过认字,但这一刻, 看到那些字迹, 她又好像可以全然理解。
两种笔迹, 一清隽, 一遒劲。端正些的笔迹先写不要走神。
另外一个人写你管的太严了吧。
字迹要潇洒很多。
嗯, 俗称没有框架。
端正笔迹晚上吃清水煮菜。
另一个人你太残忍了
旁边画一个张牙舞爪的小恶魔。
端正笔迹或者, 你不要总是走神。张老师往这里看了很多次。
另一个人她是怕我影响你。看吧,又来看了。
端正笔迹听话。
另一个人画了三个点,墨水散开,大约笔尖在这里停留很久。
而过了很多、很多年后,宁宁看着这一切。
她皱了皱鼻子,抬头,去看旁边的邵佑。
邵佑分出一点意识,看到书掉了。于是弯腰过来,将书本捡起。
他一时是成熟稳重的青年,一时是面容清俊的少年。又有短暂时间,他面容模糊,鲜血淋漓。
可对于宁宁来说,无论邵佑变成什么样,在她眼里,这都是她的爸爸。
她站起来,问邵佑“那是你和寒川爸爸写的吗”
邵佑微微笑了下,手放在宁宁头上,没有回答。
只是说“好了,你该回去了。”
宁宁眨眼,眼前场景从昏暗的、窗外挂着一轮血月的教室,回到灯火明亮的安平轮。这一刻,周身十五个玩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丝恐惧。
她个子小,又离得远,身前是一道道人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宁宁试图往里面挤,至少挤到爸爸身边。她觉得脚底下越来越多的水很脏,自己的状态也很奇怪。之前从来没有这样。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宁宁背后抱起她。她转头看,见到乐游。乐游笑嘻嘻地,说“小妹妹,你想过去看吗”
宁宁点头。
乐游眼睛眨动,说“好,我带你去。”
或许是因为宁宁在,乐游轻而易举地穿过人群。这时候,礼堂中的玩家与nc几乎围成一个圈,中间是季寒川、苏洁和毕婷。毕婷躺在地上,面目惨白,头发湿淋淋的,身上也要湿透了。乐游看着这一幕,微微皱眉。同时,听到有人问“韩少,你这是做什么”
季寒川面不改色,半蹲在毕婷身边,说“她好像心脏病发作,需要抢救。”
半句不提“溺水”。
而苏洁在一边,很徒劳地张罗,希望nc们可以往旁边挪些,理由是“心脏病人需要空气流通”。
但事实上,玩家们已经能看出来,无论毕婷到了哪里,她周遭,已经都是纯粹的水,不见空气。
最后,“韩川”猛然站起来。他将毕婷拦腰抱起,快步朝礼堂门走去。
乐游笑着对宁宁说“小朋友,你千万不要把这个告诉你妈妈哦。”
宁宁鼓了鼓腮,什么都没说。
心想我妈妈不,我爸爸,他已经知道了啊。
同时,随着季寒川的步子,他身后的nc们情况迅速恶化。其他玩家们也感受到了水流。
与前两场舞会不同。这一回,守在门口的船员脸上已经抽出两条触须。
韩秀忍不住喊“韩川不要走了”
季寒川一顿,低头,看着毕婷。
她要死了。
季寒川想哦,这局游戏里,总算要有一个玩家死掉。
这才是正常的事。他不可能救下每一个玩家。
空气很潮,墙壁上的水珠密密麻麻,许多地方干脆水流滚滚而下。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着季寒川。nc们蠢蠢欲动,玩家们则屏息静气。毕婷已经没救了,没必要为了她,再搭上所有人。
这样情形中,韩秀原本还想再说什么。
可她忽而听到另一个声音。明明是稚嫩的童声,却能听出异乎寻常的稳重。“她”叫季寒川,说“你做的足够了。”
“她”说“你不可能救下所有人的。”
“她”说“不是你的错。”
人群之中,生死之间,季寒川转头,看向那个被乐游抱在怀中的女童。
他知道此刻说话的人不是宁宁。知道是有另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而那个人对自己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只是想做,不是一定要做。”
“她”不,是“他”,缓缓叹息一声。
这点声音,让玩家们心头一震。在无数正在进行的游戏世界之间,有另一道力量,跨越时间、空间而来,影响到安平轮。
最终,季寒川说“好。”
他把毕婷放在地上。
一瞬间,礼堂内的窒息感散去。像是水潮退走,厅内音乐声又想起。是很悠扬的小提琴。
琴弓在琴弦上滑动,奏出一曲小调。
而地面上,毕婷苍白的、湿淋淋的面孔,忽然有了变化。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黑洞洞的,看着季寒川。
她皮肤发白、发皱,似乎在水中泡过很久。
此刻,她手撑在地上,像是很疑惑,说“我怎么”
讲话的时候,能从她喉间听到咕嘟咕嘟的水声。
有小鱼从她的袖口冒出来,再钻进去。钻进皮肉。
她皮肤之下像是有鱼游走。
玩家们方才放下的心,又忽而提起。他们意识到,此刻的毕婷,已经不是之前的毕婷。这样的认知,让许多人毛骨悚然,忍不住去看周围其他nc。那些像是尸体一样,在海中泡了很久的东西,他们
真的是安平轮上原本的乘客吗
同一时间,毕婷抬眼,看着她眼前的季寒川。
她像是每一个这个年代里会有的贫困女郎一样,对眼下情境,惊喜又无措。很想一步登天,又恐惧于未知的未来。很局促,偏偏还是想要迈开那一步。
她害羞地、紧张地,问季寒川“韩少,可以扶我一把吗”
她等了片刻,听季寒川回答“好。”
他朝她伸手。放在他掌心上的,是湿漉漉的、几乎与骨骼完全分离的皮肉。他能摸到毕婷破碎肉絮中的纤细骨头。
而在“扶起”她之后,有碎肉留在季寒川手上。
他不以为意,仿佛没有察觉这点不对。对毕婷略略点头,接着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
到乐游面前,他接过宁宁。宁宁被他抱在怀里,安静又羞涩。季寒川看了“她”一眼,随后对韩秀略一点头,便准备离开。
这一回,船员脸上的触须没有收回去。但在对上宁宁视线时,他们还是笑一笑,五官凸出来、嘴巴像是鱼一样一张一合,说“韩小姐早点休息。”
到了屋外,季寒川看一眼时间。两点半。
他疲惫,站在走廊上,问“你到底是谁”
宁宁眨一眨眼睛。
季寒川“你很了解我。”
宁宁,或说邵佑,回答“是。”
季寒川“我也会这么了解你吗”
邵佑看着他,穿过无尽时光、岁月。他在另一个时空里,对季寒川说“你本来就很了解我。只是忘记了。”
季寒川“那我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邵佑“很快。”
在他们讲话的时候,宁宁的身体迅速变凉。最后,季寒川阻止了邵佑,说“以后再说。”
邵佑离开了。
宁宁重新睁开眼睛,摸着肚子,委屈兮兮,说“刚刚才吃饱的,怎么又饿了。”
季寒川失笑,说“明天也有很多东西可以吃。”
玩家们此前说好,到了晚上,所有人分成两批,分别睡张老板与船长的屋子。床铺不够大,能睡三人。沙发睡一个。剩下四个,只好挤地板。
好在对于玩家来说,这并不是很辛苦的环境。按照先前设想,八男八女,男士绅士一点,睡地板上。
眼下,却有了一点意外。
毕婷。
等到三点,她迷迷糊糊地睡去。白天起来,还当自己是玩家。可其他玩家都见过她夜里化作浮肿尸体的样子,能做点表面功夫,可到底不能安心。毕婷则表现得很莫名,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开始排斥自己。
另一边,韩秀被众人委托,要找季寒川“谈谈”。十几个人,总是各有各的意见,其中有些人对季寒川昨夜的自作主张心怀不满。
韩秀说起的时候,很含蓄,道“韩先生,你大约不知道。我们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生死自负。昨天那种情况,我们很感谢你出手相助。但其实”
没有必要。
反倒会拖累别人。
季寒川看着她,半晌后,忽而笑一下。
他长得好看,面容俊美、漂亮,如果是寻常时候,这样一笑,就会有许多人心折。即便是此刻,韩秀都有些“眼前一亮”感。
愈是艰难的环境,就愈需要精神上的慰藉。
季寒川说“韩女士,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与我,与小宋,是不同的。”
韩秀心里一紧,心脏怦怦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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