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淮村坐落山岭, 村外唯有曲折泥路, 绕着山峦盘旋。
此刻起雾, 又天黑, 玩家们看不到山岭全貌。
村长向谷老师道歉,说晚上不能好好招待。谷老师理解地点头, 说“孩子重要还是要快点找到。”
村长匆匆离开, 村妇们慢慢收拾桌上碗盘。季寒川听她们讲话,大概明白, 这里的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都是各家出的。由村长老婆负责登记,等席吃完, 还要一家一家搬回去。
发觉这点后,谷老师长叹一声“太破费了。”
村长老婆说“这有什么只要谷老师到时候多说山淮村几句好话”两人交谈, 顺便从来路走去。玩家们到此刻才分清方向他们来祠堂时,走的是村子东路。而这回, 村长等一干人是往西路走。
一行人先一起回村长家。村支书手上拿着手电筒,一束光照出来, 照亮前路。
等到了方婶家门口,手电一晃, 所有人都看到,之前方敏留下的纸条仍然安安稳稳地用不干胶贴在门上,与他们离开时别无二致。
方婶扶着婆婆, 身体一抖“娟儿”
虽然之前已经有想法, 但眼下, 女儿果然没有回来。方婶还是有点支撑不住。
兰婆从饭桌下来,又成了之前那个行动迟缓的老太太。看儿媳妇难过,她也只是转了转眼珠子,什么都不说。
村长老婆之前对方婶阴阳怪气,此刻倒是安慰一句“方婶,你也别想太多。”
陶片墙环绕所有人。夜幕下,连星子都无影无踪。村支书显然也很担心村中孩子,这会儿眉头紧皱。
谷老师跟着说“也许是孩子们一起去了哪个小朋友家里,玩儿得忘了时间。”
方婶擦了擦眼睛,但还是满脸忧虑。
村长老婆说“行了,也别一直在外面站着。建树已经去找人了。文德,你带这两个学生回去吧,你家那个还在等你呢。”
玩家们恍然意识到对啊,刚刚吃饭,怎么没见村支书那位“爱人”
村支书叹口气,说“好,那我们先回去。”
三个人,一个手电,他们离开村长家。
路上,吕和韵斟酌片刻,问“文德哥,咱们村一共有多少小孩在上吴村念书”
村支书转头看他。天太黑,他手上的灯又太亮。这一转头,白惨惨的光自下而上照着村支书面孔。
吕和韵表情不变。
之前在村长家聊天,他们知道,村支书毕业以后就到了山淮村。这么一算,村支书其实也不过三十岁。可他脸上带着风吹日晒而来的红血丝,皮肤粗糙、发黑发黄,完全是地道老农的样子。相比之下,吕和韵同样三十来岁,却显得年轻很多。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有一道泾渭分明的沟壑,把他们完全割裂成两个世界。
季寒川在一边,闲闲四顾。
他想,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或者明晚,这里会下一场暴雨。
泥石流,冲垮山路,合理断绝山淮村与外界的联系。
村支书回答“一共十来个小孩儿吧。我想想,方婶家的娟儿,还有”他念了一个个名字,期间三人始终往前,最终确认,“对,九个。六男三女,娟儿是年纪最小的女娃。”
季寒川在一边接口,问“文德哥,你有孩子了吗”
村支书叹气“还没。我和我爱人说好了,如果怀上,就先回市里。我也努努力,看能不能调出去。实在不行,把娃娃给我岳父岳母养着。”
季寒川应了声,吕和韵接着问“之前祠堂那边,没见你爱人啊。”
村支书回答“嗯,她身体不好,这段时间都在家。这边的席不合她口味,建树也说,主要是招待评估组,如果她不舒服,就不要硬撑。”一顿,笑了下,“你们是哪里人”
吕和韵一怔。
对于这个阶段的玩家来说,“现实生活”大都是遥远回忆。吕和韵沉默片刻,想到过往,和平生活中的一切已经很模糊了。倒是季寒川,他直接回答“海城。”
村支书笑道“好地方啊。”
季寒川又说“之前听你们说,娟儿今年三年级。我女儿也差不多大。”
村支书一愣,诧异地看季寒川。
季寒川镇定自若,说“我是工作几年后才考研的。”
村支书“哦”了声,收回目光,说“你爱人在西城吗”
季寒川笑了笑“没有。他和小孩在海城,我一个人在外面。平时都是他带孩子,挺辛苦的。”
村支书摇摇头,显然被季寒川这番话牵动回忆。他说“我和我爱人是工作之后才认识的,她之前在这边当老师。后来小学取消了,她又去上吴村工作。只不过最近身体不好,才休了假,在家休息。”
季寒川顺势和村支书谈起怎么样平衡工作和家庭。
吕和韵则眯了眯眼睛。村支书第二次提到“身体不好”。众所周知,游戏世界里的“身体不好”只有一个意思快死了。
而且事后十有八`九变鬼。
如果村支书的老婆真是这种情况,那自己过去住,恐怕会迎来一场恶战。
几人走在乡间小道上,大约二十分钟路程,终于到一户人家门口。
村支书一边开门,一边说“旁边几家都没人住,所以我家养了狗,防小偷。”
门里传来一阵“汪汪”声。等门打开,门前的灯跟着亮起来。一个身影靠在门边,叫道“大黄、二黑,别闹了。”
是村支书那位爱人。
她也是三十来岁年纪,脸色蜡黄,身体瘦弱。季寒川目测了下,觉得她虽然个子比方婶要高,但精气神还不到方婶十分之一。
她温和地训斥着两条狗。两条狗身上拴着铁链,动起来时“哗啦啦”作响。村支书爱人的话没起太大作用,村支书本人训斥过几句后,两只狗才勉勉强强安静下来,警惕地看着两个玩家。
季寒川夸“挺护主的,是好狗。”
村支书笑了笑,“就一般土狗。之前村子里有狗下崽,给了我们两只。小时候都是我爱人喂,后来长大了,爱咬人,就是我喂。”
季寒川说“狗能分出好人坏人。”
村支书无奈摇头“希望吧。不过有它们在,我的确放心一点。”
几个人讲话,村支书的爱人把他们一起迎进家门。季寒川与吕和韵还是住西屋,里面布置和方婶家类似。
季寒川说“文德哥,我看了几家,好像都是主家住东屋”
村支书说“嗯,这边的建筑习惯,东屋后面就是厨房。厨房烧火,东屋的炕就跟着被烧热。不过我爱人习惯用煤气灶,所以我家东屋也是铺电褥子。”
季寒川笑了下“这样啊。”
村支书“来,上炕。再聊聊。”
他小声对爱人说了什么,片刻后,女人端来一盘苹果、一盘橘子,加上瓜子花生糖。吕和韵客气了几句,村支书说“也没什么,正好最近买年货。”
季寒川笑了下“嗯,都快过年了。”他一顿,“文德哥,这边有没有什么特产我想回去的时候给女儿带一点。”
吕和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之前季寒川提“女儿”,吕和韵不算太意外,觉得这是个拉近与nc交流的话题,可惜自己没提前想到。至于季寒川是不是真有老婆孩子,他不关心。
哪怕真的有,季寒川在游戏里待了那么长时间,能记得对方的脸都是奇迹。
可眼下,季寒川却仿佛没完没了,一遍一遍拿“女儿”做话头。
吕和韵想到另一种可能这人别不是要在游戏里被折磨疯了吧只能重复之前的事儿催眠自己,假装自己还在正常世界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得离季寒川远点。谁知道一个疯子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村支书倒是对季寒川提起的事颇感兴趣。他说“之前建树说过,我们村灯笼扎的不错。除了那种红灯笼,还有各种花灯,兰婆还会扎莲花。你可以买一个,带回去,小姑娘应该喜欢。”
季寒川笑眯眯记下,说“那我明天就去问问。”
他们东扯西扯,漫天地聊。而在村外,村长一行人踩着土路,打着手电筒,一路喊着名字“斌娃”
“娟儿”
“”
他们开始上山。山路险峻,中间有一条被上学队伍踩出的小道。夜深人静,树林幽幽,潜伏未知。
饶是村长等人就在山上长大,可看到半夜的林子,心里还是发憷。早些年,这座山上可真有老虎。村子里一直有传言,说几年前走丢的那个娃娃是被老虎叼走了。
好在一旦翻过山头,就能看到上吴村。
既然有“上”,当然也有“下”。只是当年战乱流离,下吴村的人口大多选择逃难,不再坚守深山。
到现在,人们已经连下吴村在哪儿都说不上来。
“建树啊,”一起出来的人里,大多是和村长一样,四五十岁,基本都是孩子家长,“我怎么听着林子里好像有声儿”
村长皱眉,“别乱想斌娃有分寸,怎么可能把娃娃们带进林子里。”
“可是”
“走了走了。”
“可”
村长不耐烦“到底怎么了”
在他身侧说话的人吞了口唾沫,嗓音压低“村长,我们出来的时候,是八个人,没错吧”
村长“所以”
他身侧的人“可我怎么看着,现在队伍里,有九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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