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夺还那样看着她。
他很久没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了。
儿时起, 谢夺就是个沉浸在自己小天地的顽皮孩子, 习惯了所有人对他的关注,习惯了所有人十分周到的先一步满足他即将产生或是根本不存在的需求。
他的生活被爱与臣服塞得太满了, 以至于皇后经常怀疑自己对于这个孩子而言,是否无足轻重,与那些宫女太监并无分别。
所以,她曾经对着年幼的孩子使心机, 尝试着故意冷落他,不再围着他打转,想看看他多久才会察觉。
谢夺的反应出乎她预料的敏锐,当她表现得漠不关心时,不出两日, 他就会放下手中一切有趣的事物,跟在她身后, 用这种眼神观察她, 直到从她眼神里找回慈爱与亲昵。
“你今儿这是怎么了”皇后伸手捧起谢夺的脸“这几日怕再惹你父皇生气,母后才没去探望你。”
谢夺猛然抬手,握住母后贴在自己脸颊的手, 仿佛溺水般紧紧握着,抬眼恳切地望着皇后“我会做得比六哥更好。”
皇后垂眸想了想, 点点头“母后就怕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是让他进宫住些时日罢。”
说完, 她把右手从谢夺掌心抽了出来, 亲自端起那碗煲汤, 捏起汤匙搅了搅,作势要喂给谢夺喝。
谢夺没有张嘴,垂眸没有回应。
“阿夺,乖。”皇后哄劝道“近日宫里不少妃嫔头昏脑热的,连你父皇都染上了风寒,也不知是不是来了春疫,快把这碗参汤喝了,才能百病不侵。”
“母后给六哥也准备了么”谢夺抬眼冷冷看她“我要陪六哥一起喝。”
“这是太医配给你父皇的补汤,母后好不容易才讨来一盅,没你六哥的份。”
谢夺注视她双眼“为什么没有六哥的份。”
皇后神色纳闷“有不够分的好东西,母后哪次不是先紧着你”
谢夺低声道“这样太偏心了。”
“连你也说母后偏心”皇后一气之下把汤碗放回茶几,不悦道“身边的姑姑嬷嬷们也总笑话本宫偏心小儿子,生下你之后,你六哥总问母后是不是不喜欢他了,现在倒好,连你也怪起母后偏心来了大孩子让着弟弟妹妹,母后小时候也是被这么教导的,这能算是偏心吗”
谢夺怔愣须臾,脑中瞬间闪过年幼时母后对自己的种种偏爱。
忽然,他对皇后眯眼笑起来,浅淡的眼瞳中,浮现起往日的顽皮,他轻声回答“不算,听起来很公平,母后这样大公无私的人,就该去大理寺任职。”
皇后噗嗤一声笑出来,瞪谢夺一眼“就你小子爱寻母后开心。”
说完,她再次端起汤碗,亲自喂给谢夺。
谢夺脸上还带着笑意,垂眸似乎在想些什么,很快,他忽然站起身,从皇后手中接过汤碗,仰头咕咚咕咚灌下汤汁,在用汤匙捞起食材送入口中,咀嚼几下便一口吞下。
韩皎以为谢夺乖乖当上太子后,皇帝就该停止罢工了。
没想到,第二天还是没有等来早朝,皇帝身边伺候的李公公当众转达了一道口谕太子暂理朝政。
徐阁老和几个燕王党反应较为激烈,他们要求太监亲自把自己的折子递给皇帝批红,还拐弯抹角说了些危言耸听的话,直到素来慈和的李公公变了脸色,徐阁老才忍气吞声地离开了。
太子秉政的消息传开后,韩皎一下子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同僚都知道他跟当今太子是铁哥们,一起踢球还一起打仗,心里都觉得韩皎会成为下一代“李阁老”,导致韩皎的空闲时间一下子被应酬填满了。
他不是个不会拒绝的人,但他兼领礼部与翰林院里两个职位,上司以公务为由请他去酒楼小聚,这是不能推辞的,因为这年头没有非法加班这一说。
所以直到两天后,韩皎才有空再去燕王府拜见,却听说,燕王搬回宫里,给太子帮忙处理政务了。
骑着毛驴回家的路上,韩皎一直在发呆。
心里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
这一世,所有人的命运全部都被打乱了。
韩皎让燕王避免了勾结武将的罪名,又治好了谢修,还让谢夺提前展现了军事天赋,替国家解除了重大危难,燕王党也因为徐阁老的失策等原因,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压。
一切看上去都无比顺利,谢夺的前路的危险似乎真的被他扫清了。
可他还是很不安,端王党为什么如此平静
李阁老让韩皎有种不确定感,唯一捉摸不透的就是这个人。
谢夺被禁足的期间,韩皎去拜访过端王,得知他已经主动对李阁老坦诚想放弃争储,李阁老竟然二话不说爽快同意了。
原著中,李阁老在失势之后,很快把自己的势力转移到了谢夺手中,与谢夺一明一暗,联手把燕王党往死里整。
问题就在这里。
韩皎感到不安,就是因为李阁老毫不反抗的接受了谢夺成为太子的事实。
他是不是在争取谢夺的信任
韩皎不想看到任何原著里发生过的事发生,包括看见谢夺和李阁老联手。
这老狐狸蛊惑人心的手段,韩皎是见识过的,而且坦白的说,他至今都对这老狐狸既警惕又敬佩,不知道他会不会对大boss耍手段。
韩皎一时忧心,一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谢夺是个机灵得不像话的臭弟弟,有几次韩皎差点中招,都是被谢夺给拽回现实的,他肯定不可能被李阁老拉上贼船。
想到谢夺,韩皎就垂眸抿嘴笑起来,看见自己拉着缰绳的右手,忽然想起它被谢夺左手包裹时的触感。
韩皎抬起左手,用力抓住自己的右手,又觉得好像姿势不是这样的,就从下方绕上右手手背,尽量让这只手再次感觉当时被谢夺掌心包裹的温度。
原来手牵手,会让人的心如此踏实。
那日逛集市的时候,谢夺看到新奇货品时,会大步走过去拿起来察看,因此会时不时松开韩皎的手,等到付完银子,把东西递给韩皎,才会再次牵起他的手。
为了让谢夺顺利牵住自己,韩皎把所有货品全都摞在左胳膊里,累得左胳膊发酸发抖都没吭声,后来因为实在吃不消,右手掌心跟着一起出汗了,才急匆匆把手从谢夺掌心抽离。
“韩小白,我救过你不止一次,我不会让你跟我两清。”
脑中回响起谢夺的嗓音,韩皎耳根有些泛红,忽然想起今日谢夺又没来上书房听课,脸上的笑意就淡了。
那句“以后未必能再见面”是什么意思
谢夺不会真的当上太子就不搭理他了吧
韩皎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了。
他发现一个很不公平的问题。
谢夺想起他的时候,可以随时来他家门口守株待兔,而他想见谢夺的时候,就只能这么心里七上八下地空等着,跟特么后宫冷妃似的。
一怒之下,韩皎立即把右手从左手里抽出来,并且狠狠打了左手两下,指着它怒斥道“以后不许你牵我”
“嘶”有点疼,凶完赶紧又搓了搓被打得泛红的手背。
“我说了,把这些折子都送去六哥殿里。”谢夺仰躺在贵妃椅里,神色自若。
“殿下是打算坐以待毙”李阁老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是你告诉我要先稳住燕王党。”谢夺态度散漫“这些折子我全都过目了,没什么要紧的事,当个顺水人情让六哥忙活去罢。”
李阁老忧虑道“恕老臣直言,殿下似乎在向皇后娘娘摇尾乞怜。”
“阁老。”谢夺沉下嗓音“看清楚了,我不是你的乖学生谢修,再敢出言不逊,别怪我不留情面。”
李阁老缓步绕道贵妃椅旁,蹙眉望着气定神闲的少年“皇后娘娘那日究竟给您吃了什么定心丸”
谢夺哼笑一声,目光斜斜注视他“母后若是真想杀我,我此刻已经进棺材了。”
“殿下此言何意”李阁老眸光一敛“您留在娘娘殿里用膳了”
谢夺闭上眼,没回答。
李阁老急道“殿下,你万不能掉以轻心,皇上中毒,是因为恰好能嫁祸给炼丹术士,皇后真想对您动手,也不可能在她宫里动手啊。”
“我没有掉以轻心。”谢夺睁眼看向他“我说了,我不会先对她动手,除非你有证据摆在我面前,再这么毫无根据地胡搅蛮缠,我可要当你故意挑拨了。”
李阁老低声劝道“等到她动手就晚了。”
“那这些政务呢”李阁老转身指向书案上成堆的奏折“殿下总得挑几件大事批示吧总不能把国家大事当做人情让燕王胡乱搅和。”
谢夺一抬眼,注视他良久,坐起身,低声道“阁老,六哥没你想得那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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