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告诉我吧,绫!”
于是,此后绫便不时想起那个晚上。雪色与月色之间,眼眉如漆、目光执拗的少年;他素来是有些别扭的,那一刻却是难得的直率。
自那之后不久,战争便结束了。绫跟随父亲日向茂久一起返回木叶,泉奈中途离去,至今行踪成谜。
三月,四月,五月,六月;春寒早祛,木叶翠意盎然,连庭院中的泉水似乎也唱得更加欢快,清越的响声乘风而来。
绫现在正端坐在室内。刚才进来的时候遇到分家的长辈,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父亲坐在上首,嘴唇一张一合,正说着什么;绫微微垂着头,发现自己居然出奇地平静。
她甚至在出神。
那个月夜……啊对了,她没有直接回答泉奈的问题。她选择用另一个问题来作为回答。
——泉奈,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大家都说,宇智波一族和日向一族都是历史悠久的名门;血脉延续、代代传承,这么多年里,宇智波一族是怎样掌控全族的呢?
——……?
——因为……人心各异,如果不能牢牢控制住族人,万一发生内/乱怎么办?还有如果血继限界外流的话,也很糟糕吧?作为一个庞大的家族,只有保证内部的稳定才能生存下去……
——‘控制住族人’?这才不像绫说的话!切,谁这么胡言乱语?家族的羁绊力可是天然存在的……好吧,确实人心各异,大家族的话也免不了内斗。但只要大部分人团结在一起,剩下的那些人也不敢做什么了。
——羁绊和团结……就不需要其他什么东西来保证了吗?
——一定要说的话当然也有。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足够强大、足够有威望的族长;大家信任族长的能力,一起好好努力。哈,就像我大哥那样!我们宇智波一族可是很信任他的!
——……
——还有,就是要好好沟通。再厉害的人也可能有犯错的时候,那就应该听听别人怎么说;而且,就算是正确的决定也需要和大家说清楚,所谓人心隔肚皮,那就只能通过语言和行为来努力让理解了!否则,别人果然还是无法放心吧。唔那家伙写的什么来着……《论沟通在管理中的重要性》?
——……嗯,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呢!宇智波一族的大家感情很好吧。
——当然!咳……其实好像以前也挺多内乱的……不过都过去了!
——噗……
——不过,绫,你们呢?日向一族听说是有什么特别的制度……?当然,如果不方便透露的话就算了!
特别的制度……当然有啊。
地板上细碎的光影摇曳——那是窗外的光叶石楠,开着一簇簇的白色碎花,在风中起舞。绫的目光沿着地板的纹理向窗外看去。
窗外生机勃勃。
“……绫!你在听吗!”
绫转过头,见到父亲严峻的神色。她抱歉地一笑,点点头,应了一声。
茂久便长长叹了一口气。作为和宇智波、千手齐名的日向一族族长,茂久的温雅中永远是暗藏自傲的。正是这股自傲支撑着他战胜了生命中无数困难,令他始终眸光深邃,仿佛流逝的岁月从来与他无关。但随着这一声叹气,这自傲消失了。
他面容疲惫、无奈,额头和眼角还有细细的皱纹,看上去彻底是一个失意的中年男人了。
“……对不起,绫,”茂久说,“作为父亲,我只能拖到这个时候了……最后的决定是,等你过了20岁,就必须烙下‘笼中鸟’的咒印。”
(19)
日向一族,历史悠久的名门。岁月漫漫,多少昔日辉煌风流云散,而这一族却凭借其强大的血继限界——白眼,撑过了时光的打磨,最终傲视群英。
但实际上,日向一族能够传承至今,最大的依凭并非他们的血继限界,而是一项甚少为外人所知的制度——宗家和分家的区别制。分家的人在年满三岁后会被烙上“笼中鸟”咒印,从此本应360°无死角的白眼被限制为359°,而其生死也系于宗家一念之间。
宗家只有家族确定的继承人以及现任的家主。换言之,宗家只会从宗家的下一代中产生,并且在确定人选后,与继承人同胞的兄弟姐妹也必须成为分家。唯有这样,才能保证宗家的一脉单传。
绫这一代的继承人,是她的弟弟日向秀司。但最开始的时候,绫是被当作继承人培养起来的。
她有天赋,又努力,令父母很是欣慰。但年岁渐长,父母发现绫秉性温柔平和,不喜争斗,作为女儿很讨喜,但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族长……
恰好在这时,秀司出生了。绫的母亲因难产而去世,七岁的绫异常难过,却已经懂得体谅父亲的悲痛,从不在他面前哭泣,反而会安慰他;等到私下里才一个人大哭。
那时候小小的绫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辜负父母的期望。她于是更加努力地修炼,也学着好好照顾弟弟。她每天认认真真、忙忙碌碌,太过沉浸在自己的目标中,以至于没能注意到父亲看向弟弟时的欣慰,还有看向她时越来越犹豫、越来越动摇的目光。
直到弟弟秀司三岁过后。那时绫十岁,已经知道宗家和分家的含义;家主的孩子,年满三岁却没有烙上咒印,只意味着一件事——
继承人。
绫和弟弟感情很好;秀司基本是她带大的。她看着弟弟黑溜溜的眼睛和天真可爱的笑容,也想过是否自己应该代替弟弟去承担分家的命运。
但……当她发现这个念头或许真的会实现时,她却不由感到一阵惊慌和害怕。
——父亲是放弃她了吗?她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不够努力?不够聪明?不够讨人喜欢?
她想问,又不敢问。她甚至觉得自责和羞愧:原来自己之前想过的要代替弟弟成为分家,只是一种自以为是吗?真虚伪啊,自己真不是一个好姐姐。扪心自问好久,绫才鼓起勇气询问父亲,却只得到了一个“绫只需要先好好努力修炼就可以了”的答案。
便就在所谓“好好努力修炼”中,日子一天天过去,绫和秀司一天天长大。分家的家主常常过来。他和茂久是兄弟;他们总是和茂久先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又一起在道场里看绫和秀司修炼。
绫总能听到些破碎的对话:
——……您还没有决定吗……
——再等等吧……
——绫毕竟是个女孩子……
——是啊,女孩子……但绫的天赋……
——族长,令郎的天赋更加惊人……
——但……
——这是日向的宿命……如果作为宗家的您难以决断,我们分家多年来的痛苦难道是个笑话吗……
父亲在犹豫,但其实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绫明白。
白日里,她若无其事;每到深夜,她便一个人和自己对话。就这样,在沉默中独处,她逐渐接受了未来的命运。
她和秀司,总要有一个人成为分家,总要有一个人自折双翼、成为笼中之鸟。这是古往今来,日向一族大多数人的命运;既然承担了日向的荣耀,就要肩负起相应的责任。那么,就让作为姐姐的她来吧。
……这样,父亲也就不用再为难了。
16岁过后不久,父亲宣布了继承人。
今后的宗家,将由日向秀司继承。
按照规矩,绫应当立刻被烙上咒印;她是一个自由了太久的日向,如果不马上束缚住她,谁知道她会不会因为心怀怨愤而做出什么有损日向一族的事?多少年来,日向一族可就是凭借对族人的绝对控制而将一切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这才能绵延至今、荣耀依旧。
但茂久压住了分家的不满。他毕竟是一个父亲,虽然亲手决定了女儿的未来,但总还是希望能最大限度地让她快乐一些、自由一些。而秀司虽才九岁,却已是声名卓著的天才。他也坚定地站在父亲一边,并再三保证姐姐绫不是那种会出卖家族的人。
又恰逢日向一族和木叶签订盟约,全族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前所未有的忍村吸引,一时也顾不上给族长施压。加入木叶后,又可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绫被刻上烙印的时间也就一拖再拖。
而现在,看来是拖不下去了。
“20岁……那么,就是明年年底吗?”绫轻声问。
茂久默默点点头。他望着长女,发现她的目光依旧柔和,却仿佛又有什么不同;像一点小小的火星,隐隐跳跃在那片纯净的银紫色之中,将她的眼睛点亮。
绫在心中鼓励自己:试一试,好歹试一试!
“父亲,我……”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20)
那个雪色和月色都清润无比的夜晚,少年犹豫着问她,日向一族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制度。那一瞬间,绫是真的很想很想告诉他一切。
或者也不是一切;一部分就好。她有太多话,从前只在静静的夜里对自己说过;不是不想分享心事,只是对谁都不合适。在责任和亲情之间煎熬的父亲?年幼的弟弟?早就做出牺牲的分家的人?
不。
所以她微笑着对父亲说“没关系”,微笑着对弟弟说“没关系”,微笑着告诉分家的家主——她血缘上的叔叔——说“您放心”。
她不想让谁愧疚或者难过,毕竟谁都没有错;这是为了守护日向一族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是无数先人用一生勾勒出的命运的轨迹,是她日向绫得以出生、成长,得以在战火不休的世界里存活下来的前因。
日向绫是这个制度的后果,是受益者——她毕竟作为宗家生活了许久。所以她才一直告诉自己、告诉其他人,她是幸运的。
没错,对比那些没有家族的普通忍者,对比那些死在战争中的人,对比那些一出生就是分家的族人……绫知道自己足够幸运了。
因果之下、命运之中,个人的意志或者情感算什么呢……不算什么,的吧。
只是原来……当有一个人的目光穿透家族、荣誉、责任,而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当有一个人始终真心地关怀她、担忧她的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或许自己心中始终有一些不甘、一些困惑。这些情绪深埋心底,却无时不可不在渴望向外生长,去寻求一个答案。
但是不行——当然不行。就像泉奈说的那样,这些信息属于日向一族的秘密,透露则形同叛族。
绫于是——带着些遗憾——终究默默拢回了那些争先恐后向外生长、蔓延的情绪。最后,她在少年微微失望、却强撑着掩饰的目光中,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泉奈,你相信人有命运吗?
——……?
——我相信的。命运,虚无缥缈却又早已注定。当我回首过去,总是能够发现,原来许多在当时看来异常突兀的转折,其实在更久、更久之前就已经写好了。出生在哪里,拥有怎样的亲人和朋友,受到怎样的教育,成为怎样的人……还有最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这其中,一个人能自己决定的东西实在太少,少到根本无法撼动命运的走向。唯一求得心灵平静的方法,也只有接受而已。
——……
——毕竟,其他人,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他们也都接受了……
——喂,等等啊绫!
——……?
——我说,哪有命运这种东西啊!我不清楚绫到底有什么心事,但是我的话,绝不相信“命中注定”这几个字!我只相信,我今天得来的一切,宇智波一族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努力得来的……不,或者该说,“运气”是存在的,我当年要不是运气好就死在战场上了。但所谓的“命”,绝对不存在!否则,还要努力做什么?
——……
——哼,不过嘛,就算真的有所谓的“命运”,如果我不喜欢,我也只有一个做法。
——泉奈……
——一刀,斩之!!
(21)
一刀斩之。绫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泉奈的答案。
绫深吸了一口气。
“父亲,我……”
——我不像泉奈那样强大,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是在泉奈的影响下产生的;但是,面对“命运”,现在的我至少想要试试看,有没有一条新的道路。绫默默地想。
“我不想成为分家。”
绫说。
直视父亲惊愕的目光,绫挺直脊背,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毅。
“绫,你……这是什么意思?”茂久在一瞬的极度震惊后立刻镇定下来,只眼神中依旧保留些许困惑,问,“秀司成为继承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难道你现在改变主意、想和弟弟竞争?”
他说话时不自觉皱了眉,眼中滑过深思之色。茂久到底是一族之长,在局面已定、毫无纷争的情况下,他能够纵容自己心中对女儿的愧疚和疼爱;而一旦局面波动,他身为族长的一面便冒出头,迅速分析着这变量的前因后果。
“不。”绫微微摇头,目光依旧平静,道,“我也不想让秀司被刻上‘笼中鸟’的印记。”
“……绫,别说孩子话了。”茂久瞬间放松下来,眉心放开、眼神转柔,叹气道,“你知道,按照规矩,你和秀司势必有一个人要成为分家。”
他显然把绫的话当作了小孩子的异想天开。他摇摇头,拿起手边的茶杯呷一口,算是压一压刚才心绪的起伏。
“父亲,您误会了。”绫抿抿嘴,很快又放开,尽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
她说:“宗家和分家的区别制,为什么不废除了呢,父亲?”
茂久手一抖,几滴茶水打下来,在地板上溅开几点水渍。
“……你说什么,绫?!”
(22)
为什么一定要区别宗家和分家呢?大家为什么不能好好团结在一起、共同努力呢?
——因为太危险!多少家族消亡于内/乱?家族延续的核心,你不知道吗?!稳定!我们日向一族是靠什么存续至今,你忘了吗!
但是其他家族,宇智波一族、千手一族,同样是历史悠久的名门,宇智波一族还和我们一样拥有珍贵的血继限界,却也生存下来了呀。
——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生存的方式;只看到活下来的人是很危险的,你不会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同一条道路上。
……但是,但是这个制度给大家造成了很大的痛苦啊!如果有另外的方法,同样能维系家族,又能避免这些痛苦,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没有这样的方法。
父亲……
“住口,绫。”茂久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女儿的话。
他面无表情,眼眸沉沉,看不出喜怒。只是屋内气压陡降,压迫感顿生。绫本就是鼓足勇气才和父亲争到现在,现在被父亲一眼看过来,不由微微一抖,好不容易挤攒起来的气势顿时散去。
“我是族长,有些事我比你更清楚。”茂久漠然地说,“到此为止吧。”
“……”
“生在日向一族,就注定要承担属于日向一族的责任;这是你,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宿命。”
“下去吧。”
“……是。”
绫站起来。她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行啊。但同时她也并不觉得有多失望,相反还有些轻松。她一开始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这次反抗与其说是针对日向一族的古老制度,还不如说是她内心情绪的一次宣泄。
泉奈,绫在心中默默地对那个不可能听见的人说,果然我还是不能够像你一样强大到足以反抗自己的命运……但至少我也尝试过了。
她转过身,低头对自己笑了笑,就打算走出去。
正在这时,“哗啦”一声,拉门被扯开,脸上还带着汗水的小少年冲了进来。
“姐姐!”秀司叫道,然后看向另一边,眼神坚定,大声说,“父亲!请让姐姐成为继承人,让我成为分家吧!”
“上一次,在父亲宣布我成为继承人的时候,我没能够站出来反对。”秀司呼吸急促,眼神发亮,声音有些颤抖,说,“我明明知道姐姐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却因为自己的懦弱而选择了沉默。这几年,我只知道愧疚,却不敢反抗。”
“这一次,我绝不能再当一个懦夫!”他一把撤下护额,指着自己光洁的额头,说,“来吧,父亲,给我刻下‘笼中鸟’吧!我的姐姐,当然要我来保护!”
(23)
两个孩子,一个十九,一个十二。大的那个,惊讶、感动、愧疚,拼命拒绝;小的那个,释然、坚定、无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在茂久眼中,他们都实在……
“……太单纯了。”他长叹一声,有些疲惫地阖上眼,复又睁开,摇头苦笑,“你们两个孩子,真的太单纯了。”
一个说想要变革古老的制度,却只会泛泛而谈、拿不出实际方案;一个连另一个的意思都没搞懂,抢着要自我牺牲。茂久在心中刻薄地批评自己两个孩子。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甚至说出来的还要更加严厉。绫和秀司一时无言,垂头听训。刚才活泼了些的气氛泡沫般破碎了。
或许,有些背后的东西还是应该告诉他们。茂久想,心下沉郁——他是不想说的。但既然决定了,就告诉他们吧。
让他想想,用什么话开头呢……就这个吧。
“绫,”茂久说,“你不是第一个说希望废除这个制度的人。”
其实细究日向一族的历史,还有众多族人的心理,会发现这项制度并没有听上去那样残酷;或许更合适的说法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因这项制度而倍感痛苦。
倍感痛苦的只有两种人:第一种,生性热爱自由到极点——这在忍者中是极少的,更遑论从小听训的名门大族;第二种,生在分家的天才。
“笼中鸟”虽然在理论上使得宗家可以任意处罚、甚至处死分家的人,但由于宗家的人寥寥无几,历代宗家都轻易不会动用这份力量;即便动用,也大多点到即止。况且宗家不可能熟悉分家的每一个人,许多分家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亲身体验“笼中鸟”的效果。
而至于那1°死角……第一,不是每个族人都能够使用白眼;第二,即便开了白眼,除非高手对决,否则那1°死角并没有什么影响。
事实上,分家大部分人最不满的事情是被禁止学习“八卦掌·回天”这样的秘术。通过多年——许多许多年——的争取,已经有很多原本只允许宗家学习的忍术对分家开放。到现在,被保留的也就只有几个最高级的忍术。
这就够了。反正对大多数人而言,那种级别的忍术就算对着卷轴反复练习,也不一定学得会。
只有天才,只有生在分家的天才,才会真实地感受到那一点点限制是如何局限了他的整个人生:
因为是天才,所以当然要冲在最前方,遭遇的危险便也最多;因为是天才,所以轻而易举就能学会秘术,却被迫止步在更高的成就门前;因为是天才,所以要好好保护宗家,一旦有什么差错,只要宗家一个手势,任你如何实力高强,照样要疼得在地上打滚,毫无尊严可言……
笼中鸟,空有双翼之鸟,一生不得自由,至死也无方休。
当然怨,当然愤,当然憎恨。所以在无数被囚进牢笼的折翼之鸟里,总有那么几只,想要奋力再挣扎一二。他们发出呼声,号召无数分家的人联合起来,修改这项残酷的制度。
“……那,结果呢?”
秀司听住了,脱口问道。他到底还小,不够沉得住气;旁边的绫就不出声,垂下的眼帘表明她已经知道结果。
“失败了。是这样的吧,父亲。”她轻声说。
“没错。”茂久点头,道,“不仅少有人——几乎没有人——响应,还有许多人责骂他。”
绫抬眼,满面困惑,喃喃地问:“……为什么?”
“这就是你们的单纯之处了。”茂久说。
他抬手示意女儿倒茶。
淡青色的热茶注入杯中,激起袅袅热气。水声缓缓,无声地平和了气氛。
便在这平和的气氛中,温雅的日向族长勾出一个浅浅的、嘲讽的微笑。
“因为害怕。”他说。
名门日向,血继白眼。一个强大、底蕴雄厚的家族,在战乱年代里是最好的庇护。有许多族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也欠缺聪明和足够的努力,却只因为这个姓氏就能得到庇佑,能得一份安全和平静。乱世人命如草芥,这样的安全和平静便如此珍贵。如果运气更好一些,连白眼都开不了,便连战场都不必上,安稳在后方便好;总归是有日向血统,繁衍后代也算尽责。
痛苦?不自由?那些都太虚无缥缈了。对他们来说,最要紧的是生存。宗家和分家区分制既然确定能保证家族延续,那就是正确的、是要维持的。
你们那些天才,闹什么呢?
“但……!那就去掉非忍者好了,”秀司有些愤慨,却还是维持着该有的冷静,说,“忍者呢?哪怕不是天才,只要比较优秀,也应该会不甘心吧?”
“或者就只为孩子考虑,”绫秀美的双眉微蹙,说,“如果孩子天资优秀,父母也甘心让他们被刻上‘笼中鸟’吗?”
日向一族的血脉到底是优秀的,多出几个人才也很正常。
“……这就是,大义和牺牲了啊。”茂久感叹道。
明明口中说的是这样高尚的词,茂久嘴角那缕嘲讽的轻笑却并未消失。
“如果要变革这项制度,就说明这项制度是错的;如果这项制度是错的,那自己、自己的亲人、那无数的前人,所做出的牺牲不就是个笑话了吗?”
“所以,它是对的。它必须是对的。它只能是对的。”
“至少,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既然制度是对的,那和制度站在对立面的人,当然只能是错的。”
茂久说完,喝了口茶。待他放下杯子,他脸上轻微的讽意、少许的愤慨都褪去了。他端坐在那里,目光温和中带着淡淡的无奈。
“绫,秀司,你们要理解,他们不是坏人。”茂久说,“但他们……但我们,总要有点什么信念来支撑自己前行。相信自己是正义的、正确的,这件事远比你们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日向一族,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
“他们,我们,同样都爱着家人、爱着家族。”
秀司绷着一张清俊的小脸,绷出一脸倔强之色。他双手握拳,仰头问:“父亲,那如果谁都没错,那错的不就只有制度了吗?既然错了,当然就要改啊!”
茂久凝视儿子,目光怜爱,带着大人居高临下式的理解,说:“秀司,你会懂得,这个世界,光用‘对’和‘错’是无法描述的。”
他的目光看向绫,眼中怜爱更深,无奈也更深。
“绫,对不起。”茂久悲伤地说,“我这个父亲真是不称职啊……无法保护你。我原本不想告诉你这些,因为知道这些,除了徒增烦忧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绫正来来回回想着父亲说的话,听父亲这么说,她连忙摇头。
“没有,父亲。”她温柔地说,“我知道您已经尽力了……不然,早在三年前,我就应该刻上‘笼中鸟’了呀。您不必责怪自己。”
“还有秀司。”她摸摸弟弟的头。后者怕姐姐摸到自己头上的汗渍,有点害羞地躲了躲。
绫笑着顺一顺弟弟的头发,微微弯腰,说:“秀司不要难过,姐姐是自愿想要保护你的。”
她偏头,看到外面庭院的风景。阳光灿灿,光叶石楠的叶片闪着油光,绿得发亮的叶片之间,白色小花一簇簇开着,好像撑开的伞面。
——虽然,听父亲这么说,似乎确实没有办法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尘埃,好像还并未落定。就像那阳光里浮动的尘埃一样。
在这生机盎然的夏日风景前,少女怔怔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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