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去落叶，抹去灰尘。随着抹布一次又一次拧干，桶里水由清变浊，而他们面前的墓碑则变得干净不少。
宇智波泉奈之墓。
斑把水桶和抹布放到一边，真奈则将一碟玉子烧和一碟三色团子摆好。
“泉奈不喜欢甜食。”斑扫了一眼祭品。
真奈笑了笑，“我知道啊，所以还有玉子烧么。只是以前也是这样，我答应给他做玉子烧，就非要他先吃一串三色丸子。”她脸上流露出怀念之色，温柔中带着伤感。
她又拿过几支新鲜的黄蔷薇插在石瓶里。花瓣上带着露水，稍一动就滴落下来，在台面上砸出一点小小的水渍，有些像泪痕。真奈的指尖抹过那点水渍，顿了顿，转而捏起旁边的落叶。
落叶仍是绿色，只有边缘有丝丝枯黄。
“夏天也有落叶吗。”她轻声感叹，将树叶放在一旁的垃圾袋里。
春末夏初，万物开始疯长的时节。
斑正摩挲着弟弟墓碑的边缘，神情沉郁。闻言，他低头看了真奈一眼，蹲在她身旁，托腮望着泉奈的名字，淡淡地说：“什么时候都会有落叶，只是多与少……就像每天都有生命在逝去一样。只是我们看得见，或者看不见。”
他又来了。宇智波祖传哲学家气质，不深沉不是宇智波。真奈挑眉，睨他一眼，在他迷惑地看过来时，她才弯弯眼睛，笑道：“泉奈就一定不会这么说。”
“……？”
斑的眼睛瞪圆了点，迷惑中加进了一点警惕。他熟悉真奈的性格，知道她一定是想调侃他。
“泉奈一定会说……”真奈清清嗓子，压低声音，神情却飞扬起来，显出骄傲的神气，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太弱的叶子留不下来，优胜劣汰就是这么回事’！”
真奈和泉奈长得并不像。但她这一下扬眉，却的确有了斑无比熟悉的气息。
“……‘太弱的叶子’？呵，你又嘲笑泉奈。”他伸手沿着那个姓名一笔一划地写，脸上含着笑，声音却有些发哑，“泉奈又会赌气了。”
“不过确实，”斑又说，“泉奈的想法和我的一直有很多不同。”
即便泉奈一直崇拜他，他们的想法也仍旧有很多不同。从小时候泉奈跟踪他到南贺川，发现他与柱间的交情时，斑就知道这一点了。
真奈却想到斑刚才迷惑又警惕的表情，和快炸毛的猫一样。她不由笑出声，说：“但是斑大哥，你不知道刚才你的表情和泉奈有多像。”
“哦，真的？”
真奈点点头。
“也对。”斑对墓碑笑了笑，“毕竟我们是兄弟啊。”
“嘛……也该说正题了。”真奈拍拍手，笑容里的活泼转为安静，“斑大哥，你先吧。”
斑点头，低声道：“泉奈……好久不见。”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想先告诉你，我和真奈在一起了。”
“还有……”
风吹得山林沙沙作响，人的絮语飘散在这天地间。在这片家族的墓园中，一切都是安静的：金色的阳光温柔垂顾逝者安眠之所，鸟雀振翅的声音也显得舒缓。
真奈想起，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个梦了，那个她渴求能得到复活死者之法、却始终无果的绝望梦境，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大概是她终于接受了现实，学会忍着痛往前看，所以内心一点点平静下来了吧。就像那首歌，那首她曾唱给斑听的那首歌——化为千风、翱翔万里。泉奈呢，他是不是也存在于他们身边每一缕清风之中？
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低沉醇厚，如同从时光深处传出。
阳光给浅灰色的花岗岩墓碑镀上一层金色，让死亡显得宁静而神圣。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遥远的前世。那一瞬间，仿佛触动某个开关，本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忽然被拂去灰尘、露出清晰的一角；上面印了一句话。只有一句，却非常清晰。
她把它念了出来。
“我们命中注定失去所爱之人。”
“……什么？”
斑很诧异地看过来。
真奈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以前从别的地方听来的一句话。”她重复了一遍，这次念完整了，“我们命中注定失去所爱之人，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他们有多重要？”
从没接触过另一个世界的族长大人皱起了眉头。
“真是胡说八道。”他很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失去了才知道重要，这算什么？我的话……”他音调转低，看看墓碑，又转而凝视真奈，那眼神里的认真深沉厚重。
“我一直都知道，什么重要，谁最重要。”
“失去……除了带来痛苦，其他什么都不会剩下。”
真奈在他的目光里温柔地笑了。她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又被他反手握住。
“嗯，我知道。”她冲他一眨眼，高高兴兴地说，“那看在斑大哥你这么重视我的份上，以后我想甩了你的时候一定多加考虑！”
“哈？”斑完全没料到她画风变得这么突然，表情一时可称呆萌，鹦鹉学舌道，“甩了我？”
“对。”真奈强忍住喷笑的冲动，连连点头，握着他的手，情真意切地说，“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表现，时刻严格要求自己，当一个完美的男朋友啊，族长大人~”
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嘴角一抽，抽手就往她后脑勺轻轻一呼，没好气道：“就知道撒娇！”
真奈嘻嘻笑着。
“好了，闹够了就快说，”斑无奈，眼里却有笑，“等等不是还要去你母亲那边吗。”
久美子的墓地在另一头，整个墓园的边缘。当年她死在战场，是田岛力压族内反对之声，将久美子——这个曾经的叛徒——葬入宇智波家的陵园。或许他这样做只是因为久美子是他妻子珍视的表妹，但无论如何，真奈在这点上是感激他的。
“好。”她收起玩笑之色，温顺地点头应道。
——泉奈，对不起，曾经发誓要帮你报仇，可是似乎无法完成了。你，母亲，还有许多其他死去的人。
“……斑大哥。”
真奈没有转头，而是就那样静静凝视友人的名字；仿佛透过冰冷坚硬的石碑，她又一次看见了少年骄傲的面容。在听到斑低低应了过后，她却又沉默几秒。
“你知道吗，我总能想起死去人们的脸。他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帮他们报仇。”
“但我却选择了另一条路。”
“有时我回首过去，会看见他们的仇恨在风中漂泊如浮萍；我知道永远不会有仇人的鲜血慰藉他们了，他们的恨将永远无所寄托。”
“但是，我不后悔。要恨，就恨我自己吧。”
真奈终于转过头。她看见斑因为她的话而露出痛苦之色，却更看见即便如此，他脸上也并无动摇。他只是定定看着她，眼睛暗如黑夜，却有不灭星光。
他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她知道他知道。
真奈微笑。她轻声说：“因为，为了爱，这些都可以忍受。”
“爱比恨更坚定，比死亡更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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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陵园出来，不远就是南贺神社。很多人都有去神社祈愿的习惯，真奈记得斑也是喜欢去的。
“要去吗？”她问。
斑正将结界重新封存起来。宇智波一族搬到木叶后，陵园和原来的族地就都用结界封起来，阻止外人进入，也防止野兽破坏他们旧日的家园。
“……不用。”他好像怔了一下，才回答，又重复一遍，“不去了。”
“唔？”真奈眨眨眼，凑过去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回答得这么郑重其事做什么？”
“想太多！”斑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真奈捂着额头，不以为意，反而扑到他怀里，搂着他脖子蹦了一下，又在他脸颊上亲一口。
斑按住怀里蹦跶的姑娘，无奈道：“真奈你是还小吗？又撒娇。”
“你不喜欢啊？”真奈停止蹦跶，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明明这里又没人。”
“喂，这不是有没有人的问题……”
真奈眼珠一转，浮现出一丝狡黠之意。她忽然踮起脚，捧住他的脸，嘟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还发出一声夸张的“mua”。
“真的不喜欢嘛？”她眉眼弯弯，笑容很是甜蜜。
看着她明媚温暖的眼睛，斑就一句训斥也说不出来了——假如那真的能算“训斥”的话。“……真拿你没办法。”他拍拍真奈的头，却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你还能更幼稚点吗？”
孰料真奈立刻点头，很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当然可以啊！”她展开双臂，理直气壮道，“背我！”
“你可真是……”
斑瞪她几秒，然后自己妥协了。不过到底不甘心，就又使劲在她额头上弹了几下，这才转过身。“上来吧。”他说。
“好痛！斑大哥你下手好重！”真奈鼓起脸颊，然后用力撞到斑的背上，还抱着他的脖子使劲晃了几晃；可他身形稳如山岳，连声音都显得云淡风轻，又暗藏得意。
“想让我出丑？你还嫩着呢，”斑嘲笑道，“小鬼。”
他把她背起来，稳稳朝前走。真奈在他迈步的刹那瞅准机会，揪下了旁边离她最近的一朵石榴花。
“我都二十一了。”她手里转着花，反驳道，“你也就比我大四岁。”
“是吗？”斑嗤笑，手里把她往上托了托，“看你表现，我还以为你才两岁。”
真奈不吭声。她正忙着仔细扒拉族长大人那头桀骜不驯、洒脱不羁的炸毛，最后找了个翘起的弧度最好看的发梢，小心把石榴花插了上去。
黑发如墨，花红似火。嗯，很是好看！真奈满意地点点头。
“……你在干什么，真奈？”斑狐疑道。他只感觉她在他头发上弄来弄去，不知道在做什么。不过凭直觉——或者凭经验，他能肯定真奈没干好事。
“我在……”真奈沉吟了一下，一本正经道，“在帮你陶冶情操！”
“……拿下来。”斑总算想起这姑娘刚才摘了朵花，立刻黑线道，“快点。”
“多好看啊！”
“拿下来。”
真奈一撇嘴，摘下那朵石榴花，又随手放在他们经过的一片绿叶上。“小气。”她嘀咕道，语重心长道，“斑大哥，你这么不会讨女朋友欢心，迟早是被分手的命。”
“……你敢。”
“这句话我耳朵都听到长茧了，你语言真匮乏。”
“……真奈！”
“嘻嘻嘻……”
真奈把脸埋在他厚厚的长发里，闷声笑个不停。他的气息包裹着她。令她觉得格外安心。她知道她的族长是喜欢她撒娇的。
“斑大哥。”
“嗯。”斑低沉的声音里浮出一缕笑意，“又想做什么坏事了，小鬼？”
“请称呼我为‘女朋友大人’。”真奈在他头发里拱了拱，“我们去照相吧。”
“照相？”
“木叶新开了一家照相馆。”真奈凑到他耳边说，“外面贴的标语是‘和重要的人一起，留下重要的时光’。怎么样，听上去很棒吧？”
“哼，就是骗你们去花钱的。”斑虽然没接触过“广告”这种东西，却十分精辟地一语道出本质，因而不屑道。
“才不是！”真奈抱紧他的脖子，“去嘛！”
“……”
“去嘛去嘛去嘛！”真奈坚持不懈，在斑背上扭来扭去，“哎呀，斑大哥！”
“……知道了。”斑对真奈永远只有妥协的份，“怕了你了。”
“嘻嘻~”真奈眼睛一弯，蹭了蹭他的后脑勺，傻笑道，“斑大哥我最喜欢你了！”
“所以才说，你跟两岁的小鬼有什么区别？”
“嘻嘻……”
她的笑声一直回荡在他耳边。斑摇头，望着木叶的方向，自己却也笑出来。天高云淡，青山掩映，木叶就隐藏在前方的山谷中，在那面峭壁之下。
不过，重要之人吗……
这倒说得没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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