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王本来以为安西军一堆西域粗人, 账目应该不堪一击,只要细查下去, 肯定会有蛛丝马迹。
没想到下属心腹在天南、安西、青海查了一圈, 账目竟然条分缕析至此, 不免皱眉沉思道:“一点毛病都没有吗?”
下属答道:“每年也稍微有一些出入,左不过是一些细账, 只是疏忽了。”
毓王背着手在地上晃了几圈, 一张脸上说不出的阴郁:“凌安之多年来忙于征战,还要看管丝路, 把帐管这么细?越是一点毛病都没有,我觉得越有猫腻儿。”
下属弯腰抱拳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凌安之去援战北疆,代管安西防务的是宇文庭, 是宁夏且昌县首富宇文家的后人, 也不知道怎么就愿意跑去安西卧雪吃沙子,他负责管账, 自称自小就打点全家账目, 另外安西军还要代征丝路税收, 不敢有所懈怠。”
毓王还是将信将疑:“看不出来啊,凌安之作为安西提督, 竟然还有私产,这回查的好,不仅无过,而且私产充军, 反倒有功了,他倒成了这么多年默默奉献的好人了。”
属下随行左右,没有说话。
毓王若有所思:“你说这兵者诡道,自古以来的将军全是冷血冷情的,要不两军阵前脑袋一热情绪一动,直接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了,好人能打胜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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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情知道查账的专案巡抚已经回京复命,立刻像是摘了紧箍咒,如蒙大赦。凌霄要在安西地界巡边一周,至少二十日才能启程回到北疆,她也不管凌霄同意不同意,成天一身军士打扮跟在凌霄身后。
西域冬季苦寒,朔风吹雪,连羊群牛群也可恨爹娘没给生了两张皮来保暖,一不小心都会被冻死过不了冬天。凌霄自己已经冻成了铜皮铁骨,不过实在不忍心整天带着她,几番苦劝:“余大小姐,您一个姑娘何苦跟着我遭这个罪,您不冷吗?”
余情整个人缩着脖子尽量把下巴贴在毛领上,披上的大氅明显是凌霄匀给了她一件,从头包裹到脚,冷的嘶嘶哈哈,眉头睫毛上全是白霜:“你们以前也是常年这么巡边吗?”
凌霄点头:“嗯,打仗的间隙我和少帅不到一个月就能在安西边境线上转一圈,查看牧民、流民的情况,防止有变民混进来,威慑力也强,能顺路保护商队的安全。”
余情伸出一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勉强稳了稳马缰绳,被罡风吹的手都冻僵了:“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平时走过的路和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说不定我马下这块土地你们也曾驻足过呢。”
“…”凌霄看了她一眼,心道还看看“我们”怎么过的日子,你就是看看凌安之平时都是怎么在安西走马扬鞭的吧?这番说辞一下子卸了他想把余情劝回去的决心,没词了。
冷归冷,余情貌似还有闲情逸致胡思乱想,她转头向凌霄:“凌霄,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凌霄:“我一个大半辈子从军的土鳖,有什么好羡慕的?”
余情仔细考虑凌安之和凌霄的关系:“我觉得你们两个之间已经超越了兄弟、袍泽、同门、挚友这些关系了,两个人好的和一个人似的,互相信任依仗尊重,太难得了。”
——如袍泽般义重,若挚友般无间,似兄弟般情深。
凌霄眸光灼灼,眼中仿佛装得下万里关山:“我们两个之间,不必说这些。”
余情知道凌安之什么事都不瞒着凌霄,所以她在凌霄面前也不遮遮掩掩的,有点酸溜溜的说:“你常年不离他左右,经常同起同卧;他什么事全不瞒着你;你是文武全才,他也离不开你;不像我,走到哪都是个累赘。”
凌霄长长的睫毛上凝着霜雪,遮住了大半的视线,余情看不到他棕色眼睛里的风云滚动,听了余情一番话,也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心弦,轻轻道:“其实我…,跟在他身边也是不放心他,要是有个人能替我照顾他,我还是离他远点的时候心里更好受些。”
余情以为凌霄是揶揄那个不着调的凌安之,笑出了一口白雾:“要是让他知道小凌霄只是想离他远点,离得近了被闹的浑身难受,说不上怎么收拾你呢。”
这两个人常年打打闹闹,尤其凌安之私下里手太欠了,许康轶看到了凌安之只要条件允许,马上站到被这厮爪子能够到的范围之外去,也不知道凌霄这么多年怎么受的?
凌霄沉默不再接话,两个人冒着清雪在队伍前头打马一路向西,对着地图顶风冒雪的观看地形地势,看烽火台如何选址。
余情和凌霄朝夕相处,知道凌霄性子软和,她和凌霄说话也似随心所欲,突然想到了之前的陈年旧事:“几年前他陪我母亲一起吃饭那次,我当时问他为什么不选择梅绛雪来着,他又不说,你肯定知道为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凌霄笑而不答,当没听见,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余情。
余情已经厚着脸皮问了,就打定主意问到底,在马背上一把就扳过了凌霄的肩膀,笑的像个小狐狸似的盯着他:“我是你救命恩人,这么点要求还不满足吗?嗯?小将军。”
凌霄刚想拒绝,但是一想确实余情在他这里蹭了一个救命之恩,如果直接说是背叛主子,可是委婉点就不算了吧:“我只能说说我的看法,娶了梅绛雪倒也不一定要跟着去江南做生意,梅绛雪端庄娴静,他还是喜欢动态美多一些。”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余情所料:“我的乖乖,我还以为他除了你再能喜欢的就是小厮了呢,他还真对女人有偏好?”
凌霄耸耸肩,“行了,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你别变着法的为难我了。”
余情不到黄河不死心,“怕什么,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凌霄:“部下在背后嚼自己主帅的舌根,不合适。”
余情有点气急,拉着凌霄的袖子撒娇:“可是除了你谁都猜不透他怎么想的。”
凌霄以不变应万变,淡淡的道:“我也猜不透。”
余情根本不信:“哼,你跟着他多年,平时交流全靠眼神,再说你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会整天把你带在身边从来不离开身边?他认识雁南飞的时间比你长多了。”
雁南飞是凌安之的发小,调皮捣蛋和那位有一拼,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闯祸了,后来也跟着一起从了军,只不过貌似把打仗当儿戏,经常惹凌安之头疼。
凌霄摆事实:“我功夫好些,所以才打小带着我。”
余情直接无情拆穿:“凌安之说了,你十岁才开始跟着他练武,也不是打小就会的。”
“…”凌霄接不下去了。
余情再接再厉:“你肯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多宠你啊,你看那天你受伤倒地把他吓的,我从来没看他紧张害怕到那种程度,我感觉你要星星他就不给月亮。”
凌霄大概猜出余情要问什么,装聋作哑的摆出问什么我都无可奉告的表情。
余情看他这样,尤不死心的将两匹马贴近,脸对着凌霄的脸坏笑道:“要不这样吧,他曾经对我说过关于你的一句话,你要是听了高兴,就回答我的问题,要是听了不高兴,你就不说,行不行?决定权在你手里。”
凌霄被磨的没办法,终于又有了点反应,无奈的笑问:“他说我什么了?”
余情舔了舔被寒风吹的有点起皮的嘴唇:“那年陪我娘用过饭回来,我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那时候还把我当成个小子,挺认真的告诉我,他要是喜欢就喜欢凌霄那样的,性子又好还有本事。”
凌霄脸上笑容凝固了一瞬,扯了扯嘴角换上了一丝苦笑,心口一阵阵的发紧:“扯淡,喜欢我这样的有什么用,我一个须眉男子;再者我们二人也勿用牵扯这些。”
余情一脸灿烂的讨好,忍着冷伸出一个手指头打手势:“你听了高兴没有?高兴了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他心里有没有一点点我的位置?男女之间的那种。”
凌霄已经恢复了正常,双目望向远方,耍起赖了也得了那位几分真传,慢悠悠一字字的说道:“一点也不高兴。”
“…”
余情也有点料到了自己问不出什么东西,怏怏然的开始把话题引向凌霄:“小将军,军中都说你眼高于顶,这么多年从来没正眼看过哪个女人,是真的吗?”
凌霄对关于他自己的这类话题一向是付之一笑:“胡说八道,我有什么资本眼高于顶?只不过军中繁忙,实在不想再牵扯精力罢了。”
余情虽然被风雪摧的眼眉睫毛上全结了霜,但是八卦之心不死:“不是眼光太高连国公爷女儿的垂青都拒绝的了?给凌安之当妹夫不好吗?”
凌霄十来岁来到了凌河王府,跟着不受宠的三少爷,凌忱也算是和凌霄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眼看着凌霄从一粥一饭全要仰仗凌安之的可怜虫,长成了现在仿佛撑得开天地,人称安西军中的玉面达摩小将军,已经缠了凌霄好几年了。
凌忱据说心意已决,非凌霄不嫁,上次给凌安之邮寄的枣子都是张口的。
凌安之倒是喜上眉梢,经常沾沾自喜的表达赞成:“当年只道捡了个弟弟,谁知道竟然是捡了个妹夫加手足?这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而且我妹妹还不用嫁到别家去,我和我娘都放心;以后左右生个外甥外女儿还继续姓凌,我也娶不上媳妇,到时候过继给我一个,真真的一石三鸟,美哉!”
凌安之小算盘打的倒长远,连凌霄莫须有的孩子的主意都开始打了。可惜,凌霄这么多年从不松口,一向对凌忱的垂青明确拒绝。凌安之再想撮合,也不好逼迫凌霄去洞房花烛夜,弄的凌忱以为凌安之这个当哥哥的不给她做主,就想方设法的暗示加抱怨。
这不,入秋的时候千里迢迢给凌安之邮寄了一堆天南特产,余情当时也正好在场,想着可能是什么好吃好玩的凑热闹的上去看,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盒子大枣,全是熟透了的张着小嘴,凌安之是哭笑不得,这哪是特产?分明是催他“早点张口”的意思。
余情看着大枣最开始一头雾水,看到凌霄一张小麦色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才猜到怎么回事。
凌霄为此事深感头痛,余情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让他彻底的闭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追文的宝宝们,爱你们,么么哒。
最近老在外边跑,最大的喜悦就是翻小伙伴们的评论啦,方便的时候给我评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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