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无名山山脚下的宅院里。
林信半坐在榻上, 怔怔的, 口中还咬着一块雪花糖。
顾渊说“你在情劫里喜欢的那个人, 其实是我。”
很久远的记忆重新浮现。
良久, 林信才缓过神来。
口中的糖块也化得差不多了,他吸了吸鼻子, 有些恍惚。
他推开面前的顾渊,连鞋子也顾不上穿, 便下了榻。他跑到案边, 想要把自己的玄光镜给拿过来。
走了一半, 他才想起, 玄光镜在顾渊那里。
于是重新折返, 从顾渊手里拿过玄光镜。
忽然又想起玄光镜中看不见幻境的情形,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 随后丢下玄光镜,拉起顾渊就往外走。
蛮娘从厨房探出头来, 问他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林信仿佛没有听见, 急急地就拉着顾渊出去了。
及至老君的南华峰, 殿外伺候的小道士笑着对他说“老君不在殿中。”
林信谢过他,烦恼地抓了把头发,拉起顾渊的手, 又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顾渊握了握他的手“林信, 你若是不信”
“我没有不信。”林信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不大会撒谎,我知道。”
“那你”
“只是我自己记不太清楚了,我想再看看。”
顾渊没有再说话,由他牵着走了。
林信拉着他,又到了月老的天喜峰。
天晚了,月老手下的徒弟也都各自回各自的洞府去,只有大徒弟江月郎还在天喜峰。
江月郎对林信道“师父应该是在殿中理红线。”
林信道“那”
“师父每日夜里都要把红线理一遍,不让人打扰的。”
林信又问“我的情劫记录存在哪里”
“不行,这个不能透露给你。”这是作为月老大徒弟的回复。
作为林信的好朋友,江月郎悄悄靠近,压低声音道“就在东边第二间偏殿,靠东面的墙上。你的情劫是我写的,但是玉简是我师父亲自刻的。”
其实之前林信有试着问过江月郎,关于他的最后一世情劫。
林信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忘记最后一世情劫,但是江月郎却说,最后一世情劫,他是个卖豆腐家的小公子。
不知道是他二人谁记错了。
现在想来,便是月老在其中动了手脚。因为顾渊混进他的情劫里,大概是不符合章程的,所以月老用一个编造的情劫遮掩过去了。
登记在册的最后一世情劫,根本不是林信所历过的情劫。
江月郎抄写的情劫,不是真的,但是玉简上的情劫,为了最后的存档,一定是真的。
林信点点头,拍拍江月郎的肩“你回去睡吧。”
姻缘殿中,并没有太多的人,月老的徒弟大多回去了,有几个穿红衣裳的小道童,都被江月郎打发走了。
林信拉着顾渊,悄悄溜进东边的偏殿里。
不想惊动月老,也就没有点灯,林信将殿门关上,殿中黑黢黢一片。
他摸了摸四周,靠着墙往前走了两步。
墙上都是木架子,架子上堆着玉简。
顾渊跟在他身后,在黑暗中垂眸看他。
林信再往前走了几步,最后摸见一个玉牌。
玉牌是系在架子上的,林信摸了摸,那上边刻着他的名字。
这儿的玉简大概就刻录着他的情劫了。
林信放下玉牌,在怀中摸了摸,出来得急,没带符咒。
他想了想,摸到架子的最边上,抽出排在最后的玉简。
他捏着这支玉简,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尝试放出一缕神魂进入玉简。
一张玉案,他与顾渊相对坐着,顾渊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大约是在国师府里的一个情景。
不像他虽然很努力地想要记住,但是记住的东西都是很模糊的。
这下他看清了。
那缕神魂很快就消散在玉简之中,林信睁开眼睛。
他恍然想起,上回在枕水村,他给村中人家画符,顾渊也是这样教他写字的。
他二人是相对坐着的。这样写字,大概只有顾渊才会。
林信还想再看看,但还没来得及动作,殿门就被人推开了。
顾渊下意识就把他拉进怀里。
而门前的月老与老君手拿夜明珠,朝对面照了照。
明晃晃的,直接就照在他二人面上。
早恋学生偷摸约会,被巡夜的教导主任抓住。
老君无奈道“神君顾仙君,不用遮了。与你在一块儿的,不是信信,还能有别人”
林信抬起头,手里还拿着那支玉简。
老君忽然有些结巴“啊信信,你知道了啊”
林信道“我的第一千世情劫”
“哦,是,你的第一千世情劫,是和顾仙君一起的。”
老君上前,抽走他手中的玉简,放回架子上,揽着他的肩,把他给带走了。
顾渊回头看了一眼,很快也跟着林信离开了。
月老走在最后,将偏殿锁上。
“先前不是你说,你看破情爱之事,不再贪恋美色了么”老君拍拍林信的肩,“我们总不能在你六根清净的道路上故意设陷阱,情劫历完了就完了,所以就没再跟你说。”
林信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可是我就是因为他才改的啊。”
老君转头,与月老对视一眼,揉揉林信的脑袋“好吧,是老夫不好。”
他们回了姻缘殿正殿,殿中一张小案,案上放着两个酒杯,还有几盘仙果。属于月老的位置边上,还放着几捆没理清楚的红线。
林信对老君道“难怪方才去你那里找你,他们说你不在,原来是在这里喝酒。”
老君揽住他的肩,吹了吹白胡子“为了庆祝我们信信小宝贝儿终于长大了,一起喝一杯”
或许是老君也喝了点酒,变得比平常随和些。
桌案不大,四个人,正好占了桌案的四边。
顾渊与林信面对面坐着,老君从乾坤袋中取出两个瓷杯,摆在他二人面前,满斟酒水。
饮酒作乐时,月老也不忘本职工作,一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还在理红线。
林信捧起酒杯,抿了一口。
才放下杯子,想要拣一个仙果来吃,顾渊就将一个红透了的果子递到他眼前。
“这个甜。”
林信道了谢,接过果子,啃了一口。
老君笑眯眯地看着他低头吃东西,摸摸他的脑袋“信信啊,老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看着你飞升成仙的。你年纪还小,但是心思纯,就算是从前风流些,爱美人儿,也不算是犯错,挺可爱的。”
林信有些不解,抬眼看他“啊”
“情劫早就已经过去了,早知道你老惦记着这个,老夫早就该给你上思想课了。”
其余九百多世情劫,林信都忘记得差不多了,只有最后两世,他勉强让自己不要忘记。
老君继续道“凡人大多生年不满百,尚且懂得往事不可追。你是神仙,怎么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
林信愣了愣,仿佛还是不明白。
“有的事情,总是从往事着手,对当下没有益处。”老君叹了口气,正色道,“这就是神界把玄光镜管起来的原因。”
林信试图反驳“可是”
“你前几日从魔界那儿得了一面玄光镜吧”
“是。”
老君了然地笑了笑“且看着吧。”
又过了一会儿,老君道“对了,前几日我与你师父玉枢仙尊商量你拜师的事情,挑了几个日子,观礼的宾客单子也拟好了。还有你要穿的衣裳,你从前也没师父教,自己随便琢磨着画符,要送你的法器,你师父给你准备了。你什么时候得空,去他那儿看看。”
林信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不要嫌麻烦”
“我没有嫌麻烦。”林信向他笑了笑,“我明白的,多谢你老。”
老君是想教他。
“明白就好,往后要应付的事情多着呢。”老君抬眼看向对面的月老,“老头儿,红线理清楚了没有”
“好了好了。”
月老将理清的红线绕成一匝,放在案上“算是给信信和顾仙君的”
林信与顾渊同时道“有了。”
林信的右手挽起坐在对面的顾渊的左手,五根红线,很复杂地缠住了。
是当日在天池,林信趁醉给他缠上去的,所以缠得不怎么清楚。
但是顾渊说的不是这个,他说的是
顾渊从袖中拿出一捆红绳。
是红绳,而不是红线,拇指粗的红绳。
其余三人见状,微微一愣,林信看着那红绳,竟有些怕它磨得手疼,下意识想要撤回自己的手。
老君与月老对视一眼,一起无奈地低下了头。
这么久了,神君还是什么都不懂。
这种东西,能直接放到林信面前吗看把孩子给吓的
月老收回自己的红线“有了就算了,不要浪费资源。”
再坐了一会儿,林信与顾渊便要辞行。
老君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总算是圆满了一阵子,我可算是磕上糖了。我要再跟他俩的情劫,我的心都快碎成渣子了。到时候我就得跟信信一样,换一颗石头心了。”
月老只是笑了笑,举起酒杯,碰了一下他的杯沿“敬我不容易的老同事。”
林信与顾渊出了天喜峰,顾渊扯了扯他的衣袖“现在去哪里”
林信伸了个懒腰“我要回去补觉。”
顾渊大概是有话想问,还没来得及开口,林信便朝他招了招手“圆圆,你靠近一点。”
顾渊倒是很听他的话,不过林信也没说清楚,是要他整个人都靠近,还是要他的脸靠近,所以他向林信那边走了一步。
林信低头,用自己的脚尖别着他的脚尖。抬头时,不知道是不是无意,狠狠地蹭了他一下。
林信舔了舔唇角,问他“怎么样甜不甜”
顾渊整个人都怔了怔,抬手想要按住他的脸,林信却张开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你看这是什么”
是一巴掌是五根手指是他充满父爱的大掌
顾渊握住他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吻“是本君的荣幸。”
林信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急急地抽出自己的手,回家补觉,走在星灯缀成的云道上,步伐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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