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老君为了哄林信拜师, 给他放了一季的假。
近来林信闲得很,在家里窝了两天, 缓了缓神。
这天一早, 便打扮得整整齐齐,去访他师父玉枢仙尊。
玉枢仙尊独居一片山头, 上回见面的时候, 林信就来过这儿了, 此次再来, 也更熟悉一些。
仙尊座下并没有伺候的道童,他在昆仑山中,自凡人修行成神, 一直保留着从前做道士苦修的习惯, 凡事亲力亲为。
林信站在无极殿殿门前, 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师父的早课结束了, 紧张地搓了搓手,然后抬手叩了叩门。
他算的时间很准,敲门时,玉枢仙尊正好做了个收式。
玉枢仙尊来给他开了门,林信作揖,问了声“师父好”。
上回见面的时候,林信不大愿意拜师, 所以吊儿郎当的;今日再见, 虽未行拜师礼, 但他二人已经是师徒了,所以林信也端端正正的。
玉枢仙尊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甚好。”
仙尊带着他进了内殿,随口道“前几日听老君说,你被一只孔雀给欺负了”
他说的是孔疏冒充“公鱼”的事情。
林信拢在袖中的手指相了点“没有,我又欺负回去了。”
仙尊没有回答,林信还以为他是生气了。其实看玉枢仙尊温温和和的模样,林信大概也能猜到,他应该不喜欢会惹事的徒弟。
内殿案上,放着几本经书,玉枢仙尊翻了翻,从里边抽出一张纸来。
“拜师礼那时,让孔雀都坐在这里好不好”
林信看了看,拜师礼在无极殿办,因为玉枢仙尊是神界特派驻仙界的人物,名号不凡,收徒也是件大事,六界中人,俱来观礼。
而孔雀一族,被他安排在最前边的位置看得清楚的特别席位。
林信忽然想起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他感觉自己活在江月郎的小话本里。
但还是感觉不太真实,林信暗中捏了自己一把“师父”
玉枢仙尊含笑看向他“嗯”
“可是”林信顿了顿,“孔疏是二师兄的未婚夫。”
他二师兄栖梧是尾凤凰,与欺负他的那只孔雀,有青梅竹马之谊,还有婚约在身。
“哦。”玉枢仙尊点点头,反问道,“所以你要为了你二师兄,谢绝你师父的好意”
他怎么忽然觉得,他师父是在无理取闹
“孔疏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他现在应该还是一条鱼,而且我也警告过他了,他以后应该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林信摸了摸鼻尖,解释道,“我觉得个人的事情个人解决,我不会在师兄面前提起他,不坏了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也不妨碍他们。”
“你想的太简单了。”仙尊道,“孔疏是他们一族的少主,这事情是他做错了,但是你让他当众赔礼道歉,就已经是下了他们一族的面子了。孔疏又记仇,这件事情,是掀过不去的。”
“那我”
“当师父的乖徒,师父护你。”
林信忽然觉得,自己被拐上了一条贼船。
“那二师兄”
“你知不知道,他二人那婚约的前提是什么”
林信摇头“我不知道。”
“前提是,栖梧得成神。”
原来如此,这纸婚约,原本就是冲着凤凰的神位去的,而不是栖梧本人。
凤凰天生神格,诞生后不久就能浴火成神,但他二师兄好像是个例外,修行了千儿八百年了,还是没能成神。
现在想来,或许孔疏假冒“公鱼”,向他要的那些东西,就是为栖梧成神,做的最后一点努力。
结果东西还没用上,因为这件事情,栖梧还把孔疏那边的人的心思都看清楚了。
孔疏那边早就对栖梧不怀希望了,既然已有嫌隙,不如就此了断。
这几日林信没有去守缺山找师兄们,原来他们的婚约已经断了。
林信点点头,道“那师兄岂不是”
“你可别问他,你要是问他,他就说这世上又没有规矩说,一定要娶自己的救命恩人。”
是了,孔疏从前救过栖梧一命。林信不清楚其中内情,但也大概清楚,是因为这件事,他二人才定下婚约的。
玉枢仙尊叹了口气,道“孔疏骄纵,但你二师兄确实是用了真心的,也确实是喜欢他的。他心里难受,也是寻常。这几日你另两个师兄与他一起,你若是得闲,也去看看。”
林信点点头,玉枢仙尊不再多说,将他带到挂着新衣裳的衣桁前。
“看师父给你制的新衣裳,拜师的时候穿。”
林信道了谢“麻烦师父了。”
“不麻烦。”仙尊认真道,“唐和尚还给猴子缝虎皮裙呢,为师是修道的,但是缝衣裳的本事也不输给和尚。”
大概是玉枢仙尊从前在昆仑山修行的时候,在山脚下听说书人讲故事,其中有一段“虎皮裙”。
林信压低声音,八卦道“那师父给大师兄缝过虎皮裙吗”
玉枢仙尊正经了神色,轻咳两声“胡闹。”
看模样,大概是缝过的。
仙尊随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师兄都在后殿,去找他们玩儿。”
林信向师父辞了别,便去了后殿。
他三个师兄,蜘蛛司悬,凤凰栖梧,狐狸胡离。
之前在守缺山,他们师兄弟四人夜话,说起师父为什么要收这几个徒弟,大师兄蜘蛛司悬说,大概是要开一个动物园。
而他们的师父,确实在后殿开了一个动物园。
仙鹤骏马,林信在一群鸟兽之间取道。
他三个师兄,此时就坐在宫殿屋顶上,指挥那些动物自我管理。
也就是自己牵着绳子,自行排队进食。
具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看见他来,他三师兄胡离便朝他招了招手,叫他上来。
林信费力地从一群动物里边脱身而出,跳到屋顶上。
他向三个师兄问了好,大师兄蜘蛛司悬朝他笑了笑,三师兄胡离也朝他招了招手。栖梧才失去了未婚夫,兴致缺缺,仿佛没听见他说话。
胡离用神识对林信道“我和司悬已经在这儿陪他坐了快三天三夜了,这三天来,他一直都是这样。”
林信了然。
“那要不”林信试探着开口,“走吧,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或许能让二师兄高兴一些。”
大师兄司悬道“没用的,青楼我们带他去过了,连六界花魁他都不看不上,就差我和狐狸自己上了。”
林信解释道“不是要去青楼。”
胡离便道“赌坊也没用的,他老输钱,输了钱就更难受了。我和司悬拼了老命给他放水,他都赢不了。”
“也不是要去赌坊。”林信站起来,“走吧走吧,在这儿也是干坐着,我带你们去的地方,肯定有用。”
于是由林信带路,司悬与胡离,一人架着栖梧的一只手,把他拖着走了。
一路出了天门,自异域之门入了妖界。
林信落在一处山崖上,然后拍拍栖梧的背“尽情骂吧。”
司悬与胡离对视一眼“就这”
“江月郎的话本子上是这么写的,有什么事情,大吼大叫一下就好了。而且这个山谷有独到之处,让我来示范一下。”林信拢起双手,对下边喊了一句,“臭公鱼”
脚下山谷里,传来一阵一阵、一阵一阵的回音。
这个回音,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林信解释原理“下边住着一群喇叭花,他们习惯重复别人的话。这样的话,就会感觉有很多人在附和你,你就会越来越舒坦。”
胡离道“这个肯定没用吧”
林信挤了挤眼睛,瞥了一眼栖梧“其实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太想要一个不能成神的郎君。”
栖梧一愣,随后道“凭什么不能成神怎么了啊林信,你和我表叔在一起才多久,你就恃宠生骄了”
胡离会意,也刻意激他“不能成神是没什么,但是几千年了都不能成神,好像就是很大的个人能力问题了。”
栖梧道“狐狸,我这些年积攒功德,辅佐人间多少明君上位,你没看见我就一定得成神”
司悬亦道“明君又不能和你订婚约,连”
“我他娘的不是心疼婚约,我是心疼我白白浪费的真心。”
栖梧朝山崖下面骂了一声,底下的喇叭花传来附和。
其余三人被他吓了一跳,捂着耳朵,围成一个圈蹲下了。
“没想到凤凰还挺会骂人的。”
“他是鸟嘴嘛,鸟嘴比较硬。”
“有好多词,连我都没听过,长见识了。”
又过了一会儿,林信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抬眼一看,天边乌泱泱飞来一群禽鸟。
“它们在做什么”
“或许是百鸟朝凤。”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骂惊叹了一声。
好一会儿,他三人无聊到在地上画棋盘下棋玩,栖梧终于停下,在他们三个人中间挤出个位置蹲下。
司悬撞了撞他的肩“爽了吧”
“爽了。”栖梧低下头,不大好意思道,“不过有点饿了。”
胡离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一把竹实“给。”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
栖梧站起来“每天吃竹实,嘴里都淡出鸟了,今天不当鸟了。走,去红袖街”他看向林信“你成年了吧”
林信点了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
妖界的红袖街他从前就去过,评六界美人榜的时候,而且不止一次,美人总是需要细细欣赏的。
“不不不,我都改了。”林信双手合十,虔诚道,“而且我劝师兄们也不要沉迷情爱。”
师兄们笑了一声“行吧,那就不去了。”
最后还是三师兄胡离站起身来,道“走吧,我带你们去容容那里。”
胡容是胡离的二弟,妖界之王。
林信跟在师兄们身后,跨过妖界宫殿的门槛。
不经意间,对上目光的时候,胡容面色不改,狐狸耳朵却不自觉竖了起来。
胡离扶额“喂,容容,你稍微收敛一点吧”
栖梧揽着林信的肩,想要把他带离这里“我站我表叔。”
胡离暗骂一声“七五,你不和我站一边啊”
“信信和我表叔是我还相信爱情的唯一原因。”
林信还没搞清楚状况,他两个师兄因为他剑拔弩张,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大师兄并没有劝架,而是搬出小板凳,开始边嗑瓜子边看戏,偶尔给予动作指导,起到了良好的模范带头作用。
胡容绕过那三个人,稍低下头,将狐狸耳朵露给林信“林仙君。”
林信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谢谢款待。”
他用力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右手。
忍住忍住,家里已经有一条鱼了。虽然鱼没长毛。
胡容轻笑一声,将隔着皮毛、红透了的狐狸耳朵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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