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她到底在想什么这个问题, 不只是允僖,连刚刚从长信宫里见过傅皇后出来的傅韵秋, 脑海里浮起的第一个想法,也是她到底在想什么
傅韵秋对面,苏鸣岚, 也就是岚宝林亭亭地立着, 巧笑倩兮,意味深长道:“自当年到而今, 你我也有八年多没再见了, 如今偶而重逢,嫔妾要是再叫一声秋姐姐的话,秋姐姐可愿陪我广阳宫坐下喝喝茶, 说两句”
傅韵秋便不知道苏鸣岚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却也只下意识地想拒绝。而今正是多事之秋, 后宫里,未央宫被围,永寿宫六皇子又反复生病, 朝堂上, 镇南侯府、四皇子一脉、谢家已然已经几方混战在了一起,互相攀咬厮杀,在这样的时节,对于苏鸣岚这么一个年没有见过、当时也不过交情尔尔的同批秀女,傅韵秋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
“谢十一竟然就这么死了, ”赶在傅韵秋开口拒绝之前,苏鸣岚幽幽地叹息道,“想当初在储秀宫时,我们那一批,印象最深的,怕都是谢十一与韩家那姑娘打的那一场架了,可一转眼,韩没了,谢十一也没了。”
傅韵秋的心底骤然一痛。
她不知苏鸣岚是真的年日太久记不得韩雪兰的名字了,还是故意如此,但无论是哪一个情况,苏鸣岚这一句轻飘飘的“韩没了”,让傅韵秋突兀地,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了。
韩家人是该死,都该死,可,可雪兰,雪兰她这一辈子,为了生来带的那个“韩”字,最终,最终就落了那么个结果傅韵秋理智上可以理解,感情上,却全然地接受不了。
韩雪兰算是当年入宫那一批里,与傅韵秋感情最好、后来交往也最多的人了。
苏鸣岚轻轻地审视着傅韵秋那一瞬间有些扭曲的脸色,在心底冷冷地嘲笑了一声,呵,这些世家闺秀,说什么明事理知进退,那是刀子没落到自己身上,谁都能轻飘飘地说一句“看开”了,但等真砍到的时候,该疼的,还不是自己偷偷捂着疼。
“对了,说起来,秋姐姐就一点也不好奇,”苏鸣岚笑吟吟道,“当年韩姑娘贺礼的“寿”字上少的那一点,到底是谁做的啊”
“谢十一是跋扈无礼,且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便又处处得理不饶人,可那一回,还真不是她做的呢不,应该说是每一回,那些鬼鬼祟祟的小动作,秋姐姐都不觉得奇怪么,以谢十一的脑子,她是怎么做得出来的呢”
傅韵秋沉默半晌,终于抬起眼皮,冷冷地望着苏鸣岚,哑声道:“岚宝林,您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接说吧。”
“是白双箬,”苏鸣岚耸了耸肩,看傅韵秋不咬饵,心道你与韩雪兰的姐妹情分也不过如此,也就颇感无趣地直接讲了,“当然,白双箬也早都死了,希望她们三个到了阴曹地府里,别在阎罗王面前再打起来吧。”
“但愿吧。”傅韵秋冷冷接道,“岚宝林还有别的吩咐么没有的话,就容臣妇失礼,先行告退了。”
“当然,跟秋姐姐没什么旧可叙了,但,”苏鸣岚勾了勾唇角,看左右无人,索性也直接摊开讲了,“我这里有点东西,怕是傅姑娘是会感兴趣的。”
苏鸣岚特意在“傅”字上咬重了音节。
傅韵秋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关于未央宫那位,”苏鸣岚倾身过去,附在傅韵秋耳边,也不扯旧事攀关系谈感情来妄图与傅韵秋拉近距离了,开门见山道,“我有些侯爷大概会比较感兴趣的东西,劳傅姑娘,帮忙转个手”
傅韵秋深深地凝视了苏鸣岚半晌,僵持片刻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虞宁侯书房里,傅韵秋急匆匆叩门进来,敛衽行礼后,将苏鸣岚主动找到她的事儿情原原本本地与傅从楦说了。
“这么说来,这个二十一年就入宫的苏氏,她在宫里无宠无爱地静候了八年多,”傅从楦倒是微微有些惊诧了,“就是为了等这么一天,能一举扳倒谢家和婉贵妃,给昔年的苏宝林翻案”
“听她的话,她是这个意思,”傅韵秋草草道,“苏鸣岚说,她手里有昔年婉贵妃害苏宝林难产血崩的证据,以及最重要的是,她有皇贵妃娘娘早年在未央宫怀着四皇子时,被婉贵妃用鸢尾花下毒使害的人证物证。”
“这些东西,陛下未必不知道,只是按而不发,有意遮掩过去了罢了,”傅从楦撑着下巴,真实想笑了,“不过,陛下知道归陛下知道,下面的人,可未必都一个个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呢”
“苏宝林的案子便罢了,大皇子未必会为了一个连一眼都没见过的生母出面就与谢家闹翻,皇贵妃早年的案子,”傅从楦冷笑道,“四殿下可不是一个特别能忍的,这一出爆出来,若是查证属实,四殿下冲动起来,呵,怕是连陛下也拦不住的。”
“陛下也未必有心去拦,”傅韵秋垂下眼睫,轻轻道,“六皇子频频生病,陛下已经分身乏术,皇贵妃早年在未央宫受的委屈,陛下就算是早就知道的,但皇贵妃知道陛下是知情的么”
“这么一出裸地拉出来,陛下才不会替谢家多说一个字的。”
这一回,婉贵妃是不死也得脱层皮,而谢家
“这一下,我都有点可怜见甫了,”见甫是礼部郎中谢域的字,傅从楦冷笑着顺口感慨了句,摇了摇头,直接道,“这一回,也是天意如此,竟然有这么巧,所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了。”
“天要亡谢氏,人力不可挽。只希望到最后,谢家别步了韩家的后尘,若能成第二个白家,倒是他们的造化了。”
“引以为鉴吧,”傅从楦漠然道,“我看二房那边,也确实是欠点血淋淋的教训摆给他们看看了。”
昔年傅谢白韩,托孤四臣,百年门楣,是何等的奢华气派二三十年间,这些往日里甚至胆敢小小地逾越、凌驾于皇权至上的世家豪族一个挨一个地没落下去,走到而今这一步傅韵秋作为一个身处其间的见证者,看看想想,心里如何能不复杂。
傅韵秋走后,傅从楦在书房里又忙碌了一下午,待得暮色四合,有手下来报,傅从楦展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其上关于苏鸣岚生平的种种经历、人情来往,挑了挑眉,不由有些吃惊了:“跟大皇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手下沉声回禀道:“就目前查到的东西而言,是这样的。大皇子甚至连与这个姨母偶然撞见了再私下多说两句的兴致都没有。不过,真正的情况,属下斗胆,窃以为远不止如此。”
“侯爷,要不让我们的人再跟着继续往下挖挖”
“不必了,已经很明显了,”傅从楦噙着一抹冷笑,提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几句话,密封好,直接放到手下手里,“把这个拿去小汤山给太子殿下,剩下的,太子殿下知道怎么做的。”
没有联系么没有任何联系,可不就正正是最好的联系
既然已经确定大皇子在这一出计中计里并不怎么清白了,那还有什么继续查下去的必要。后宫深深,又不比外面,真查得深了,惊动了成宗皇帝养着的那几个酷吏鹰犬,倒是徒惹一身骚了。
小汤山内,皇太子裴允晟展信观之,想了想,先提笔写了一句:小心大皇子。
犹豫了一下,允晟又皱眉把信纸揉了,直接召来宫人,开门见山道:“去开化坊找四殿下,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好在西山大营与小汤山一西一南,超近路的话倒也没有太远,半个多时辰之后,四皇子允僖满头热汗地过来,坐下来先牛饮了一杯凉茶,含糊不清地问道:“二哥,你找我”
“谢家的事情不太对劲,”允晟将傅从楦寄来关于苏鸣岚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刻意淡化了其中鸢尾花的事情,最后拧眉总结道,“下场的人好几拨,目的诉求各自不清楚,朝堂之上,风向瞬息万变,不到最后,没有人知道事情最终会导向什么。
“但无论如何,老四,对于这些事情,你都要冷静谨慎,且有一点,你要记住,”允晟深深地凝视着允僖,一字一顿地认真道,“小心裴云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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