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面无表情):“所以说,你今日是将二殿下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一顿?”
允僖(急急辩驳):“听起来似乎是这样没错,但这是有原因的......”
钟情(毫不客气地打断):“还是在人家去好心替你澄清的情况下,当着人家亲舅舅的面?”
允僖(有气无力):“听起来似乎是这么回事没错,但是呢这是有误会的......”
钟情(一针见血):“所以,你给人家道歉了么?”
以上,就是允僖此时此刻,站在此地的全部缘由。
长信宫临华殿外,允僖憋屈地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就在他打算下一刻就夺门而出不等了的时候,吱呀一声,外边的二道宫门开了。
九岁的少年郎掀袍从长信宫外跨槛而入,带着一身的冰魄寒气,一袭纯白狐裘从头裹到脚,更衬得玉白的小脸上素然无色,没有一丝烟火气息,像是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了一般。
马上要二月的天里,允僖瞅瞅自己身子身上的暖夹袄,再看看对面人那包的连跟头发丝都不露的严实状态,想到他这二哥一向的体弱多病,自己这回,好像真是有些过分了,可别再把人给气出病来,那就真是罪过了......
允僖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些有的没的,允晟已经冷淡地走到了他身前,毫不犹豫地与他擦肩而过,连声招呼都没打。
允僖惊呆了,脑子一懵,傻乎乎地跑到允晟身后追过去喊道:“二哥?二哥?!”
允晟猛地一下站住了,允僖收势不及,一下子闷头撞了上去,临华殿的宫人们面色齐齐一变,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去把二人隔开。
——这四殿下虎头虎脑的,可别把二殿下撞坏了啊......
允晟退开小半步,拉住允僖的胳膊扶了他一下,待他站稳了,便冷冷地放开了,面无表情地开口问:“不知四弟过来,所为何事?”
语调里的疏离意味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得到。
允僖牙疼地龇了下嘴,憋不住气小声嘟囔道:“我就知道是会这样,还非要逼我过来......”
允晟像是被激怒了一般,顿时冷冷一笑,毫不客气道:“腿长在四弟自己身上,临华殿庙小,不劳您贵人踏贱地了......”
允僖懒得听他在那尖酸刻薄,一股脑地将怀里的《太平广记》塞到允晟手里,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要允僖说,就他二哥这阴阳怪气的做派,还能被那些瞎了眼一样的朝臣们交口夸赞称什么“颇有储君风范”,允僖想想就为这个朝廷感到一阵子的怒其不争。允僖估摸着吧,前朝那帮子大臣的眼神也就跟永寿宫里十三四岁的小宫女思春一个水准。就允晟这样的,得亏不是允僖亲哥,不然允僖非得跟他天天干架不可。
允僖一边闷头走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念着数,七、八、九......十。
“站住!”
果然,允僖站定,转回身子,冲允晟做了个鬼脸,冷哼道:“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啊,那我多没面子,你算我什么人啊?”
“我是你二哥!”允晟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嘴里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不干不净地骂了句,“这个小兔崽子,真是气煞我也......”
“我可都听到啊喂!”允僖折回来,粗手粗脚地对着允晟的背不客气地拍了两下,听得临华殿宫人们眉心直跳,直觉这位主不是来给人顺气的,倒是来向寻仇的。
“我说,”允僖凑到允晟耳边,偷偷摸摸道,“照二哥这话,我是小兔崽子,那二哥是大兔崽子,父皇是......老兔崽子?”
允晟狠狠地推开允僖,背过身去,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眼神飞刀般射向允僖。
允僖捂着嘴不厚道地偷笑了出来。
“我说,”允晟缓过气来了,也学着允僖方才的语调,懒洋洋地反问他,“先给人个大棒,完了再补偿个小枣儿......就巴巴地拿来这么一卷破书,就想把早上那事儿这么给揭了?”
“您可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哎!”允僖才不吃允晟这一套呢,毫不犹豫地埋汰他,“一卷破书,也不知道是谁巴巴地惦记着,还明示暗示了好几遍......要不是初八那回为了凑整叫人给顺带着捎上了,谁还会特意买回来似的,反正这破书我不爱看,你要不喜欢,扔了就是,谁还巴巴地买来讨好你了,真是好笑......”
允晟眯了眯眼睛,探究道:“......真是初八就买了的?”
“那还不是要问某些人,”允僖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非就要在十九过生呢?提前十来天还不够意思啊。”
“这倒是承认了是特意给哥的生辰礼?”允晟撩起眼皮,嫌弃地看了眼怀里包的乱七八糟封,撇了撇嘴,“这也太随便了吧......”
“有就不错了,”允僖顿时炸毛了,“不要还我!”
允晟定定地看着允僖,冷不丁地开口问他:“这话不是钟母妃教你这么说的吧?”
允僖一愣,片刻后,脸色古怪地望着允晟,无语道:“你做什么美梦呢,我娘脑子里整天就两个男人,一个父皇一个我,我喜欢什么她都不见得都知道呢,还会去教我怎么讨好你?......你这是想被父皇打呢吧?”
允晟被允僖的不按常理出牌闹了个大红脸,又一次惊天动地地咳了出来,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裴允僖,你不是来道歉求和......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吧!”
允僖哼哼唧唧看天看地不说话,手上没闲地给允晟拍背。
允晟放弃了,觉得跟这傻子生气的自己才是最大的傻子,转回身,有气无力道:“念在你如此诚心实意来道歉的份上,我顾惜手足之情,暂且就饶你这一回,下不为例......进来吧。”
允僖吹着口哨,一进殿,就没个骨头般瘫倒在临窗的软塌上,随手端起允晟泡好的茶,一吹吹凉了,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搁了杯子,还不忘惺惺作态地点评了一番,“你这手艺比往日进步不少啊,今日这茶,总算能入口了......”
“是么?”允晟坐在对案,低头笑了一下,淡淡道,“寸两寸金的武夷山母树大红袍,一年只产那么几十两,总算是合了四殿下这挑剔的嘴,也是它的荣幸。”
允僖险些被自己嘴里的口水给噎着,万幸方才那茶是被他一口饮尽的,不然这下非得被他从嘴巴里喷出来不可:“不是,你说这玩意儿多贵?一两一金?”
允晟抬头看了自己这傻弟弟一眼,这茶有价无市,寸两寸金只是个说头,真拿一百金出来,怕是能买那一两茶都悬,只是......允晟低头一笑,与这晕才说这些作甚,允晟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又斟了一盏出来,给允僖推过去,问他:“还要么?”
“要啊,我正这渴着呢,”允僖哼哼唧唧地接过来,毫不客气地又痛饮一大口,搁了杯子,诗兴大发,由衷地感叹道,“这可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允晟见他不喝了,也就听了泡茶的手,无可无不可地捧着自己那盏,淡淡地点评道:“怎么,内务府又克扣你东西了?”
“那倒不是,”允僖毫不见外地踢了自己的鞋子,盘着腿坐到临华殿内的软塌上,有些忧愁地捧了自己的脸,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我就是算来算去,发现我这囊中啊,真是羞涩......”
“你才多大,”允晟眉尖微蹙,奇怪道,“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我多大?”允僖不乐意了,“我不小了好吧,我可就才比你小三岁......”
允晟丝毫不给允僖面子,铁面无私地纠正道:“是三岁零九个月,四舍五入,是小了四岁。”
“小了四岁又如何?”允僖不服气了,“那我就是你比小了四岁,也不耽误我一年前就能把你从那深山狼窝里救出来啊。”
允晟的手颤了一下,脸色登时阴沉了下去。
“不是吧?”允僖回头瞅着了,顿时感觉好没意思,忍不住说他,“我都不忌讳这事儿了,二哥你还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啊......”
允晟一闭眼,脑子里就好像回到一年前的那时候:深山老林,群狼,满地的尸体和血,死透的侍卫,和被扔在身后的某个没心没肺的小不点。
允晟时常在想,如果那时候,舅舅没能及时赶到,他这傻弟弟,是不是真要被活活饿死在那丛林里,落得个被野兽分尸、骸骨无存的下场......
那也是允晟平生第一次顶撞自己的母后,被那最后一个吊着一口气的侍卫从里面救出来后,允晟身体熬不住晕死了过去,醒来后,傅皇后告诉他,你父皇和你舅舅已经亲自带着西山大营和五成兵马司的所有兵马进山搜人了,你安心将养着,那孩子,会被救回来的。
允晟从头到尾,只重复了四个字:我要进山。
傅皇后软硬兼施,最后被一意孤行的儿子气得哭了出来,允晟抿了抿唇,只问了她母后一句话:“为了我这半死不活的身子,还要填多少人的性命进去?”
傅皇后牙齿颤抖,难以置信地问他:“晟儿,你这是......这是在怨怪母后么?”
允晟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简单地告诉她:“被丢下那个,不该是四弟......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一年前的那一场围场牧猎,对整个永寿宫来说,都是一场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
这是允晟欠那对母子的。
允晟想,永寿宫的那位钟母妃不喜欢自己,是应该的,有意无意地叫允僖疏远了他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
允晟淡淡地开口问:“你做什么就缺银子了?缺多少?”
“啊?”允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又转回来了,没过脑子地回道,“啊,我缺个胭脂水粉钱......”
“啪嗒”一声,允晟失手碎了自己手里的杯子。
临华殿宫人记,某年某月某日,四殿下过临华殿,损,二殿下最爱四季春套瓷一件。
英明神武的二殿下在下面恼羞成怒地批注道:别让他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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