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的。”祁言站在灯下, 没有回头, 乌亮的黑发垂落肩背, 说完掏钥匙开门进屋, 那扇门关得很轻。
楼道里寂寂无声, 一丝凉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 陆知乔打了个哆嗦,两条藕白的胳膊起了鸡皮疙瘩, 她半张着嘴唇喘气,胸口剧烈起伏,脑子里一片空白, 指尖像被千万只虫子噬咬,麻得失去了知觉。
很熟悉的感觉,记忆里只有她特别生气或者情绪波动极大的时候, 指尖才会发麻, 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 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时候和父母吵架,那次她想离家出走。
自踏入社会以来, 摸爬滚打十年,脾气被磨得干干净净。
她蜷起手指握了握,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低头从包里翻出小镜子和纸巾,对光照着擦掉糊过唇线的口红, 抿了抿嘴, 回家。
客厅开着灯, 却没人,陆知乔刚放下包,就看到女儿蹑手蹑脚从主卧出来,一闪身跑进次卧。
“妞妞”
陆葳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嘿嘿,妈妈,你回来了啊”
小姑娘一张脸煞白,颊上飘着两朵高原红,嘴巴猩红鲜亮,两根眉毛又粗又直,活像个滑稽的小丑。
“这是怎么了”陆知乔蹙起眉。
“唔,用了一点你的化妆品。”她小声道,心知自己完蛋了,忙嬉皮笑脸打哈哈“妈妈,你的妆超好看,我都化不出来。”
小孩子不会化妆,偏又爱臭美,涂涂抹抹不成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陆知乔本想训斥,可实在是觉得好笑,提着裙子走过去,轻轻捏了下她脸蛋“下次想化妆要跟妈妈说,我来帮你化,你不准自己偷偷化,知道吗”
陆葳嘿嘿傻笑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老观念觉得女孩子小小年纪打扮是学坏,陆知乔第一反应也有点转不过来,惊讶女儿竟然会偷用她的化妆品,是否有跟风同学的嫌疑。但转念想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年纪更是外注重外表,一味禁止打压只会起反作用,与其给她灌输羞耻心理,不如好好引导。
“班上的女同学也会化妆吗”
“有几个会。”小姑娘点头,“她们还有自己的化妆品,午休的时候我们就在教室里化着玩。”
“是哪里来的化妆品呢”
“就学校附近小商店买的啊,不贵,好多颜色的眼影才十五块钱。”
陆知乔脸色沉了沉“你没买吧”
便宜的劣质化妆品只能骗骗无知小女孩,用了烂脸。她平时给女儿的零花钱不少,一直觉得这孩子乖巧听话,不会乱花钱买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会儿却莫名担心起来,要知道,小孩子跟帮是很容易的。
“没,我说我妈妈有,她们妈妈都不化妆的,只能自己偷偷买了。”说出这话,小姑娘脸上满满的骄傲。
陆知乔眉心舒展开,牵起女儿的手包在掌心里,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妞崽,爱美是正常的,妈妈不反对你化妆,但是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不在学校里化妆,第二每个月只能化一次,妈妈来帮你化,也可以教你,第三不能擅自用零花钱买化妆品。”
“好,那可以化得很漂亮让祁老师给我拍照了。”
“”
冷不丁提到祁言,陆知乔噎住,神色有些不自然,那人温软的嗓音犹在耳侧,魅惑的笑容,喘气的频率,还有捉摸不透的背影两家门对门,不可能杜绝往来,她再告诫女儿不要麻烦对方,也于事无补。
“你不怕祁老师”她挑眉,言外之意那可是班主任。
当初祁言刚搬到对面,女儿吓成那样,转眼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小孩子心思变得飞快。
陆葳摇头“祁老师很好啊。”
陆知乔讶然,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没说话。
夜色渐深,母女俩洗得香喷喷的坐在床上,陆知乔抱着女儿抽查她背古诗词,本想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想到语文老师是祁言,盯着课本,思绪又飞到天际。
学期即将结束,后面两个月冗长得像是过了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心情起起伏伏,个中滋味说不清道不明。与祁言相遇相识,不过是一场意外,再美再难忘,终究会成为她生命中曾经的风景,拖拖拉拉这么久,临到今天才算把心里的大石头放下,突然间整个人都空下来。
她们不会再暧昧,不会再拥抱、亲吻,不会再有多余的想法,终于能够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
无论对方是否放弃,她都已经这么决定了,从此刻开始要管控住自己,让生活回归正轨。
还有两年半,女儿初中毕业,届时孩子考到哪所学校,她就去学校附近租房子,等这边房子的贷款还完,再卖掉,去市区买套新的。那时候女儿应该大学毕业了,也许会工作,也许会读研,然后慢慢独立起来。
她便可以放手,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女儿背书的声音将陆知乔的思绪拉回来,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家校群里有人艾特她。
祁言在群内发了一条期末考试安排的通知,艾特所有人,家长们纷纷回复“收到”、“老师辛苦了”,一连刷了二十几条。
以前陆知乔从来不回复。
她浏览完通知,盯着祁言的橘猫头像,手指缓慢地打字知道了
也是奇怪,她入群以来头次说话,内容与其他家长不一样,刚发出去,群内顿时安静下来。
祁老师奸笑
“”
陆知乔没理,手机放到一边,见女儿背完了两遍,摸摸她头发“妞崽,过年想去哪里玩”
“海边。”
“我们这里就是沿海城市啊。”
陆葳噘着嘴摇头“要有热带森林的那种海,很多小岛,可以去海上钓鱼的。”
“好,我找找看。”陆知乔拿起手机,瞄了眼家校群,零星又有几人回复收到,便退出去,上网搜旅游信息。
热带岛屿,桑巴,比基尼
她愣住。
“对了,妈妈,我们带祁老师一起去呗”
陆知乔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女儿“为什么”
“嗯”
小姑娘语塞,一时找不到理由,低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祁老师说答应过年的时候帮你拍照片。”
年尾事多忙乱,不是孩子提醒,她早已将这件事忘在脑后,方才想到比基尼才记起来,自己的确答应了对方做模特拍片。当时只想着春节假期有空,这边又承诺带女儿出去玩,两件事不偏不倚撞在一起。
偏又是在她拒绝那人之后。
欠祁言那么多人情,一次没还,反悔当然不行,而年后会很忙,推迟时间不知要推到几时,完全拿不准。也许是祁言主动对女儿说起这件事,旁敲侧击提醒她,如此再推脱,面子里子都过不去。
怎么办呢也不能在孩子面前撒谎。
“而且我向祁老师保证,你会同意带她去的”陆葳见妈妈脸色不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闯了祸,只好一五一十交代。
陆知乔怔愣,皱起眉“你”
小姑娘吓得拉过被子盖住脑袋。
周一,附中全校开始期末考试,上午考语文。
各年级的考场座位全部打乱,顺序按照上次月考的成绩来排,三十人一个考场,年级前三十在第一考场,以此类推。陆葳上回数学考得稀烂,排名比较靠后,被分到第九考场,勉勉强强在中间。
早上来学校的时候,肚子隐隐有些不舒服,既不是吃撑了胃痛,也不是拉肚子那种感觉,而是肚脐眼之下的位置,像揣了块石头,一点点酸和胀,走路有轻微坠感。
她没在意,觉得过会儿就会好。
语文是陆葳拿手的科目,她优哉游哉地走进考场,丝毫不慌,却是满脑子想着下午的数学王哲毅说会给她发选择题和填空题的答案。
偷偷抄一点,至少考个及,就好。
安心多了。
拿到语文试卷,陆葳翻过来瞥了眼作文题目,忍不住弯起嘴角嚯,简单,满分预订。
考场内一片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双手背在身后,扫视一圈,而后荡着悠闲的步伐走下去,来回转悠。
走廊上时不时经过巡考老师的身影。
期末至关重要,考得好,开开心心回家过年,考得不好,年夜饭桌上被七大姑八大姨叨叨,更有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来作怪,于是整个校园都充满了严肃紧张的气氛。
陆葳答题很快,字也写得工整漂亮,不到一小时便写完了阅读理解,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手扶住椅子两侧挪了挪,准备写作文。
突然,她身子僵住。
有股温温的液体缓缓淌出来,潮乎乎的,一动,又淌了些,像niao裤子一样
陆葳不敢动了,睁大眼睛瞪着试卷,心里有些害怕,但好像能预感到是什么,她慌忙抬头看向讲台“老师”
声音很轻,却打破了考场的寂静,几个学生不约而同望过来。
“嗯”监考老师扬了扬眉。
“我想上厕所”
“去。”
陆葳小心翼翼站起来,感觉那热乎的液体又淌出了点,心里又急又窘,悄悄看了眼椅子,没有沾上颜色,踩着小碎步飞快地走出教室。
厕所里没有人,她躲进了最后一间。
果然。
小裤上沾着大片殷红的血渍。
陆葳懵了。
班上互相之间关系好的女孩子,平时私底下会谈论些比较隐私的话题,譬如生理期,女生们称作“例假”或者“大姨妈”。许多女孩子小学五六年级就有了,有时候课间结伴上厕所会看到她们把卫生巾揣在口袋里,而厕所垃圾篓内更是各种各样带血的
她都知道。
虽然明白自己早晚会来,但真到了这么一天,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没有卫生巾,而大家又都在考试,相熟的女同学分散在不同的考场,找她们行不通。
怎么办
作文还没写,时间耽误不得,陆葳快急哭了,情急之下,她想到了祁言
每位老师都有监考任务,她不知道祁言在哪个考场监考,只好从第一考场开始挨个教室找过去。幸运的是,祁言在第三考场,走过两间教室便看到了她。
“祁老师”
彼时祁言刚从底下转完一圈,回到讲台,正要拿起试卷继续看题,闻声一转头,就见陆葳站在门口,小脸皱成一团,眼巴巴儿地喊她。
她心一惊,快步出去“怎么了”
“我”小姑娘皱着眉,脸色涨得通红,一副害羞难为情的样子,小心翼翼凑到她耳边,嘀咕了两句。
祁言忽然笑了,暗暗松一口气。
还以为什么事儿。
“等我一下。”她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走到隔壁第二考场,拜托同事帮盯一会儿,而后出来牵起女孩的手,说“跟我来。”
办公室抽屉里备着卫生巾,祁言拿了一片,大大方方牵着陆葳进女厕所。里面依旧没人,她让陆葳进第一间,小姑娘连连摇头,跑去了最后一间。
瞧这孩子的反应,八成是第一次来。
多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祁言摸了摸她脑袋,温声安抚“没关系,这是正常的,每个女孩子都会有。”说完把卫生巾递给她,关切问,“会用吗要不要我教你”
小姑娘红着脸不吭声。
“包装撕开,后面的纸撕掉,先黏在”祁言会意,大致示范了一下,没有全部撕掉包装纸。“会了吗”
陆葳点点头,眼皮始终不敢抬,接过来关上门。
一阵窸窸窣窣。
不多会儿,女孩出来了,祁言引她去洗手,拿出纸巾给她擦手,细心叮嘱道“记得回去告诉妈妈,有一些需要注意的东西,她会教你的。”
“嗯,谢谢祁老师。”
“去考试吧,作文好好写。”
祁言眯着眼笑,眸里光泽潋滟,恍然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
傍晚,陆知乔下班回家,看到女儿在阳台上洗东西,愣了几秒,走过去“妞妞,洗什么呢”
“唔,裤子。”
大盆子里装了半盆水,陆葳撸着袖子站在水池前,一手拿肥皂,一手拎着浸湿的小裤,愁眉苦脸“我洗了好多遍,还是有印记,洗不掉怎么办啊,妈妈”
被浸湿的粉色布料上隐隐显出褐色印渍,像干涸的血。
陆知乔立刻反应过来,刚想说话,门铃响了,她忙转身去客厅,看了看猫眼,打开门。
“祁”
祁言站在外面,灯影照得她的脸光洁滢亮,乌黑柔长的秀发直直地垂在身前,轻灵飘逸,她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给你这个。”
一本薄薄的性教育手册。
陆知乔“”
“如果你不好意思亲自教的话”祁言弯了弯嘴角,倾身靠近,“我可以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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