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言不知道孩子在阳台, 却也没敢靠得太近, 她上前一步, 柔顺的黑发轻轻荡起来, 尾梢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 忽而迎面扑来一股熟悉的香味, 像冰凉的柑橘,又像沉厚的檀木, 冷得云淡风轻。
是“狩猎女神”的味道。
陆知乔今天没喷香水,闻到素来属于自己的味道,也是一愣, 她轻吸了吸鼻子,默然凝视着祁言,幽然香气顺着鼻腔流进肺里, 将她层层环绕。
从来都没觉得, 香味有如此撩人。
“嗯”祁言不自觉往前倾斜, 挑起眉尾,深邃的眸里浓情缠绕。
陆知乔莫名红了脸, 慌忙避开她目光,低头去看小册子, 伸手接过来“这个是什么意思”
见她如此, 祁言晓得适可而止,往后退了半步, 亦收敛起玩笑神色, 说“妞妞长大了, 有些东西是时候教给她了。”
这人面皮薄,拿不准是否能接受直白的说法,便隐晦些。祁言自己倒是无所谓,她从来不觉得月经是羞耻的事情,更不认为性教育是洪水猛兽。过去三年里,在学校看到许多孩子一边压抑羞耻,一边忍不住想要探索的样子,总感到悲哀又无奈。
陆知乔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疑惑问“你怎么知道我也是刚下班,看到妞妞在洗裤子”
话到一半顿住,不必解释也懂了。
今天女儿在学校考试,猜也能猜到是突发情况。她忽然感到庆幸,自己身为母亲顾及不到的地方,有祁言在,心霎时暖融融的,滋味万千。
“谢”
“嘘。”祁言竖起食指,温柔一笑,“需要我代劳吗”
陆知乔尴尬道“不用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祁言识趣不勉强,点点头“好,那我回去了。”说完退出去,主动关上门,既规矩又有分寸。
心里空空的,陆知乔盯着自家门半晌,低头翻了翻手册,很薄,只有二十来页,但相关知识科普很全面,其中第二页就是男女生zhi系统差异图解,虽然是卡通画的形式,但也画得有模有样,真像那么回事。
男人的图没反应,女人的图倒是看得她有些面热。
这一天早晚要来的,她既是母亲,就避不开,有这个义务和责任去教导孩子,正经的知识大大方方讲出来,没什么不好意思,反倒遮掩躲藏才会引人想歪。
下定决心,陆知乔把小册子放到一边,抬头见女儿还在跟洗不干净的小裤做斗争,好笑又无奈地走过去“妞崽,不洗了,放这里等下妈妈来洗。”
“不要,我自己洗”小姑娘脸蛋红红的,嘴巴噘得能挂油瓶。
女儿近两年越来越害羞,换衣服避着她,小裤也不让她洗了,起先她没注意,还以为是自己疏于陪伴,使得孩子心理上产生了隔阂,可今天她才意识到,女儿即将进入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一切都是正常现象。
陆知乔颇为感慨,眼神温柔得化水,轻轻揽住女儿的肩膀,说“这样子洗不干净的,丢掉吧,妈妈给你买新的。”
“唔,好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明天还要考英语,陆知乔让女儿去背单词复习,收拾了一下阳台,带着那本小册子进厨房,边做饭边看。
吃完饭,母女俩坐在沙发上,陆知乔酝酿着要怎样开口,却不料女儿先跟她说了,支支吾吾羞怯不已,脑袋都快要埋进沙发缝里。她才科普了两句,女儿就小声说“妈妈,我都知道了,就是每个月都有的嘛,我们班女生也是,说明可以生宝宝了。”
“”
“做女生好麻烦啊,垫那个东西难受死了,唉。”
陆知乔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想到这些东西仅靠同学之间传播,极其容易走歪,心里后怕不已,遂端正了神色,耐心给她讲男女之间生理构造的不同、月经的原理、注意事项等。
讲得口干舌燥,终于喝水喘口气,又继续讲。
“妞崽,妈妈不能随时随地在你身边,所以你千万要学会保护自己,在学校可以跟男生玩,但是不能有肢体接触,如果有男孩子强行用手或者任何身体部位碰你,你就狠狠踢他这个位置,明白吗”
说着比划了一下dang部。
不止是对待异性,同性也一样,她从小就教育女儿,如果在学校被人欺负,就欺负回去,打伤了打残了妈妈给赔,但绝对不能当包子。
小姑娘认真地点头,神情严肃。
其实这些她多少懂一点,班里的女同学比她知道得更多,上初中简直像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虽然好奇,但还是听妈妈的话。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也是唯一的亲人。
“妈妈”陆葳突然扑过来抱住她,“我会听话的。”
你别不要我。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却用行动表达着,两条细小的胳膊紧紧箍着她的脖子,撒娇不肯放。
休息了一会儿,陆知乔准备出门给女儿买卫生用品,她带上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敲响了902的门。这次很慢,她敲了好几遍,以为屋里没有人,正要转身走,门才缓缓打开。
屋子里很暗,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祁言披散着头发,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神情有些落寞,看到门外的人那一瞬间,睫毛颤动着,抬了抬眼皮,眸里绽开克制的欣喜。
但随后,她目光落在陆知乔手上,眼神倏然黯淡,浅浅地勾起嘴角“教完了”
香味比方才更浓了,越闻越觉得冷,极致入骨的冷淡。阿尔忒弥斯向来如此,喷得再多,香味再浓郁,也不会呛鼻使人嗅觉失灵,而是循序渐进地将人淹没,不知不觉沁润心脾。
陆知乔静然望着她,递书的动作一顿,手往回缩了缩,轻轻嗯声,后面那句“我来还书”咽了下去,沉吟片刻道“有件事想跟你说。”
那双潋滟如琥珀酒的眸子又亮起来。
她主动进屋,自顾自换鞋,坐到沙发上,轻车熟路仿佛在自己家。祁言愣在门口半晌,关上门,过去挨着她坐下“怎么了”
“上次答应你做模特,过年去拍片”昏暗的光线里,陆知乔素净的面容被模糊,连声音也混沌了。
“你看能不能改个时间”
“可以。”祁言脸色微僵,笑了笑,“你平常那么忙,假期就多陪陪孩子吧,片子什么时候拍都可以。”
本来已经做好祁言寸步不让的准备,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谁知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陆知乔一时感到内疚,张了张嘴“祁言”
“嗯”
“对不起。”
祁言心知共同度假泡了汤,虽没有抱太大希望,但仍有点失落,听陆知乔这么说,玩笑道“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
陆知乔想歪了。
补偿
总想到那天晚上,即使已经过去很久,也依然清楚地记得每个细节。她脸颊涌起热意,低垂的视线落在拖鞋上,没说话。
灯光昏暗,朦胧的影子惹人遐想。
祁言哪里舍得为难她,兀自笑了笑,转移话题“你给妞妞买卫生棉了吗我今天拿了几张给她应急,刚开始小孩子可能不习惯,我自己也不常用,都是用棉条比较多”
“我正准备去。”陆知乔顺着台阶下,把手里的小册子放茶几上,“这个很有用,你买的吗”
“教上一届的时候学校发的,妞妞这届下学期应该会发。”
“你已经教过一届学生了”
祁言点头,笑“看来我不显老。”
陆知乔也笑起来,眼尾的泪痣在晦暗光影下愈发生动怜人。
“走吧,一起去商场。”
“”
祁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乌亮的长发散落腰背,她抬手捋了捋,拎起包到门口穿鞋,转头笑“刚好我想囤点日用品,蹭你的车坐,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祁言第一次坐陆知乔的车,上去的瞬间视线打量了个遍,里面非常干净整洁,有股清淡的草木香,中央后视镜上挂着一串平安符,风挡前放着一个迷你相框,上面是母女俩的合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品。
相比之下,祁言自己的车简直花里胡哨。
都说车随主人。
“有人坐过你的副驾吗”等红灯的间隙,祁言漫不经心问。
“妞妞。”
“还有呢”
陆知乔顿了顿,转头看她一眼“你啊。”
“哦。”
“怎么了”
“没事。”祁言抬了抬下巴,“绿灯了。”
“”
临近春节,大型商场布置得喜气洋洋,各类年货看得人眼花缭乱,广播里也放起了刘德华的恭喜发财,每到这时候,忙碌快节奏的大城市里才有那么一丝温情的味道。
许是周一的缘故,商场里人并不多,祁言推着购物车与陆知乔并肩而行,步调悠闲自在。她平常不大爱逛这类百货商场,开架的东西无法吸引她,家里日常用的都网购,一年两三次飞出国买买买,完全够用。
找个借口罢了。
陆知乔也兴趣缺缺的样子,只拿了几样女儿爱吃的零食,而后直奔女性用品区。
品牌和种类诸多,她一时挑花了眼,不知道该怎么选,自己平时用惯了某个牌子,女儿却不一定。
“冬天可以用纯棉的,比较舒服,也不闷,网面挑人,有些皮肤敏感的会觉得黏” 祁言嘴里轻声念叨,伸手拿了几包给陆知乔,细致做对比,没会儿功夫就总结出最优选。
“前几次让孩子先适应一下,不要买太厚的,超薄可以多买些,勤换就好了,等她再大点可以试试棉条。”
“还有晚上用的。妞妞睡觉挺老实,但是一直不翻身也难受,干脆给她买这个裤子,随便翻。”
她神情熟稔,专注又细心,想得也周全,一条一条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是在给自己女儿挑选,俨然当妈的样子,而真正的母亲陆知乔却在旁愣愣地看着,完全插不上话。
买完卫生棉,两人又去看小背心。
“给妞妞量过x围了吗”祁言问,转念又说“量了也没用,刚发育都是对a,看布料吧,要纯棉的。”
“”
陆知乔目光瞥向她前面,又低头看看自己,脸一热,心跳有些快,忍不住暗自深呼吸着。
“不能买绕脖子绑带的,有些小男生蔫儿坏,夏天的时候总喜欢手贱,拉女生的带子,得避免妞妞碰到这种情况。”祁言自言自语道,手里捏着两三个衣架,转过来给陆知乔看。
“哪款妞妞会比较喜欢”
陆知乔回过神来,不自觉抬手捋了捋碎发,指一下右边那件粉色背心,说“买a75的。”
“好。”
祁言又打量几遍,弯着嘴角“我觉得都好看,唉,都买吧。”说完一口气拿了七八件,放进购物车,“算我送给妞妞的礼物。”
像极了结婚多年的老妇老妻,一起给女儿挑衣服。
“不”
陆知乔刚想拒绝,祁言推着购物车走了。
“”
最后账是祁言结的,她强势地把卡塞进收银员手里,不给陆知乔丝毫机会。结完账她提着两个袋子走在前面,步伐生风,一路先行到停车场,陆知乔在后面追不上,只得咽下涌到嘴边的话。
夜色浓寂,黑沉沉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圆月,银色的光华皎洁明亮。
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祁言在看手机,陆知乔几次转眼看她,想开口,又觉得说了无用,心里五味杂陈,过意不去之余,脑海里反复闪现方才祁言念叨的一幕,有点酸和暖。
回到小区,二人乘电梯上楼。
狭小封闭的空间内弥漫着那股熟悉的冷香,陆知乔才发现,自己用惯的香水,从祁言身上散出来有着别样的风情,那是专属于对方的气息,无法复制。
到九楼,祁言率先出去。
“早点休息,晚安。”她笑着将手里的袋子递过来,转身往902走。
“祁言”
陆知乔轻声喊她。
那人顿住,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
“你也喜欢阿尔忒弥斯吗”
“嗯。”
“为什么”
答案或许是好闻,或许是突然喜欢,甚至有可能是无形中受她影响,跟了风。陆知乔如此猜测着,明知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探究什么。
“因为”
祁言偏了偏头,乌黑柔长的发丝轻轻甩动,露出半个侧脸,她嗓音倏尔低沉“想留住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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