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与他们重逢。
用晚餐的时候, 仆人们都兴奋地交谈着前厅的客人。
“来了十几个年轻军官呢,都戴着授勋,他们是战争英雄吧”
“听说里面有丽贝卡小姐的未婚夫,是哪一个”
“我知道, 是坐在丽贝卡小姐左侧那位。”
“也不知道姓什么”
女仆们叽叽喳喳讨论的时候, 一个男仆酸酸地说“你们就别瞎猜了,对方不是奥莱迪交际名单上的任何一个。”
“天啊,莫非是商人”有人惊讶道。
“当然不是, 比商人更糟, 以后这府上要有很多不体面的家伙进进出出了。”男仆身体前倾, 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对方非但不是绅士阶级,还离过婚。”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惊呼声, 纷纷叫嚷这不可能, 你胡编的吧。
“你们不信我送酒的时候亲耳听客人们议论的, 说对方姓乔纳森, 以前不过是个街头混混, 还离过婚。”
“将军疯了吗怎么会把丽贝卡小姐嫁给这种人小姐好可怜啊。”一个女仆说。
男仆耸耸肩说“你们刚才还说外面一群战争英雄呢,现在又觉得对方配不上小姐了”
“战争英雄是一码事,结亲是另一回事, 毕竟身份差距太大了, 以前贵族们和毫无修养的暴发户结婚已经很丢人了, 现在连流氓混混都登堂入室了吗”一位年长的男仆叹息道“这太荒谬了。”
“你们自己去打听吧, 对方叫海涅乔纳森,是一位少将,每个客人都在谈论他,他在战争中获得了一等功,还受到了总理的接见呢。”
仆人八卦着楼上的主人们,又在管家走进来的瞬间鸦雀无声。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犹豫片刻后,悄悄去了前面,躲在一楼拐角处探望灯火辉煌、宾客满堂的大厅,然后一眼就望见了站在中央,被众星拱月般环绕的海涅,一个穿浅紫色晚礼服的金发姑娘正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我又寻找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迈克史密斯的身影,他正在角落里和几位先生寒暄。
海涅和迈克都穿着英挺的青绿色军服,他们看上去很不错,并没有在战场上受伤的样子,之前听林休斯顿说他们不会再回来后,我担忧了很久,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过后我回去餐厅用晚餐,用到一半时,忽然一个男仆来通知我,说一楼门廊有位史密斯先生要见我。
几分钟后,我看到了等在门廊处的迈克史密斯,他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脸庞看上去有些消瘦,大概喝了不少酒,身上传来隐隐的酒气。
此时他不像在大厅时那样精气十足了,没精打采地靠在墙上,指间夹着一根烟,火光忽明忽暗。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我,轻声说“晚上好。”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好吗”
我笑了笑,走到他面前“我很好,很高兴你平安归来。”
他看上去似乎很累,沉默地吸了口烟,微垂着眼睛说“你真的很好吗很好为什么藏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有人告诉了我,还说你被林休斯顿纠缠。”
我摇摇头说“已经没事了,他大概不会再来纠缠我了。”
迈克一语不发,沉默地抽着烟。
我解释道“他已经很久没找过麻烦了,再过一阵子就会没事了。”
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大厅里的音乐声越来越低迷,迈克仍然微垂着视线,偶尔弹一下烟灰。
我觉得气氛有些紧张,像是弥漫着某种愤怒,因为他的眼神看上去很冷,像小时候我见他打人时那样残酷冷漠。我不想像好奇的人们去跟他打听战场上的英雄事迹,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人都经历过什么呢他们不是什么战争英雄,只是一群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幸存者罢了。
但我还是忍不住说“我认为你们要小心那个人,之前他曾暗示你们会死在战场上,你们有没有遇到过危险”
他的蓝眼睛看向我,过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一翘说“战场上怎么会没危险,不过放心吧,一切都过去了。”
我看了看身后,压低声音说“跟随奥莱迪将军是个好选择,但也不要掉以轻心,秘查部队是总理的特殊部队,如果他们要栽赃嫁祸或者搞阴谋诡计,你们会防不胜防。你之前说谁获得了好处,谁就值得怀疑,你说会不会是他们谋划了行刺黑加尔先生的事件”
我话还没说完,一只温热的手就捂住了我的嘴唇,迈克垂头看着我“不要多嘴,也不要多管闲事。”
见我点头,他才移开了手。
我有些尴尬,因为他移开了手,但仍然站得很近,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换了个话题问“黑加尔先生还好吗”
他轻叹道“坐在轮椅上,只有肩膀以上能动,思维很清楚,但说不出话,能用嘴含笔写几个字。”
我想起那个曾叱咤风云的强大男人,也忍不住叹气,又问“是黑加尔先生命令海涅离婚,然后和奥莱迪将军家联姻的吗”
迈克浅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现在谁还能命令海涅乔纳森呢”
这时两个端盘子的女仆路过门廊,探头探脑地看我们。
在这里做家庭教师,恐怕不好招惹闲言碎语,我对迈克说“我已经出来一会儿了,该回去了。”
“去吧,如果又遇到麻烦”他迟疑了一下说,“你就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走廊尽头后,不禁回头望了望他,他的身影隐没在昏暗的走廊深处,但一直面向着我离去的方向。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他回来这件事让我心中充满了安心感,因为我觉得他会帮助我保护我,这不是感激两个字就能形容的复杂感受
这段举国欢庆的日子持续了长达半个月,虽然到处都洋溢着欢乐的氛围,但我却察觉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现象。
街头巷尾的警察增多了,曾经到处张贴的战争英雄海报被掀走了,报纸上出现了攻讦奥莱迪将军的文章,有人认为他建立功勋后太傲慢,还曾在战争中与总理的意见相左。
可几天后,报纸攻讦的对象又成了秘查部队的首脑凯恩尼古拉斯,有人作证,很久以前他曾在宴会上大肆嘲弄总理是个狂躁的小丑,还有人搜集了各种证据,说秘查部队纠结了过去政的势力,试图颠覆葳蕤,不该让这么危险的组织对总理负责。
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下,秘查部队和军方的矛盾几乎白热化了,居然在举国欢庆的当下,首都人的眼皮子底下互相攻讦,掀起了骂战。
八月中旬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总理在胜利广场举行演讲的时候遭遇了行刺,开枪的刺客被当场击毙,总理虽然没有受伤,但这件事在民间引发了如同地震般的愤慨,在总理的个人威望达到顶峰的当下,居然有恐怖分子行刺他,这怎么行绝对不能放过对方,必须以牙还牙许多人自发走上街头游行,事件闹得很大。
行刺最后定性为国外的阴谋,敌对势力派遣奸细混入我国谋图不轨,其中有各种阴谋论,可奇怪的是,报纸报道了短暂的时间后,这些新闻就消失无踪了。
某天清晨,一束红玫瑰被送到我的手中,玫瑰里夹着一个信封。
“亲爱的安妮纳西斯小姐,不知您是否还记得与我之间的约定,虽然您希望我到奥莱迪将军府与您谈,可我最近公务繁忙,只怕不能上门拜访您了,如果您有时间,也许愿意与我吃顿晚饭,您忠诚的朋友,林休斯顿。”
送信人穿黑色军服,是秘查部队的卫兵,他捧给我一个礼盒,转告我说“傍晚的时候,我会来接您,我们长官希望您穿这身衣服。”
“很抱歉,我”
卫兵打断我的话“长官让我转告您,他虽然不能进入军部掌管的工厂,但处理隔离区里几个老弱病残还是不成问题的,如果您不肯给面子,那他也不会留面子了。”
虽然没想过凭借狐假虎威就能转危为安,可没想到事情就发展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我立即给迈克史密斯打电话,本以为他会帮我解决这次麻烦,结果电话里的男人说。
“这跟我无关。”
“什么”
“我很忙,就这样。”对方挂断了电话。
我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盲音,瞬间陷入了失落和恐慌中。
什么意思,不是他让我给他打电话的吗
我打开林送来的那只礼盒,里面是一条样式夸张的天蓝色绸缎长裙,如同复古戏服,很像几年前我帮凯洛林女士上台表演时穿的那条裙子。
他居然让我穿这么夸张的一件衣服,这是想干什么
我在焦虑和紧张中度过了一整天,傍晚时,海伦娜打电话给我,直到工厂下班,隔离区都没传递出任何消息,而詹妮弗已经被带走整整两天了。
停滞在树冠上的乌鸦嘎的一声,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如血般的夕阳下,昏黄的光影笼罩了世界,那一瞬间的无力感,就像一篇小说进入了悲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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