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津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他给耍了。想想自己一路提心吊胆到如今,不禁好气又好笑,指着史鼐道“好你个促狭鬼”
史鼐笑道“总得让叔父记住教训才好。”
两人都有意瞒着连氏,因此都没有说破。连氏虽然疑惑,但她不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只笑着摇了摇头,赶他们爷俩儿去书房了。
“正事书房去说。”
史鼐朝连氏行了个礼,笑着说“还要劳烦婶娘,派个人回去,给我媳妇儿说一声,我要晚点儿回去。”
连氏道“你放心吧,我这就让人跑一趟。”
严津道“太太,让人给我下碗面,送到书房来。”
连氏疑惑道“你不是和鼐儿在外面吃过了吗”
严津尴尬地咳了一声,含糊道“这不是又饿了嘛。”
他能说自己被史鼐吓得食不知味,一桌子好菜都便宜了史鼐这个臭小子吗
不过,还算这小子有点儿良心,没有在太太面前乱说。要不然,我这耳朵又得半个月不清净。
史鼐莫名其妙地就得了严津一个含着满意的眼神,不由摸了摸鼻子,笑得一脸乖巧。
连氏慈爱地问他“鼐儿吃不吃”
“婶娘,我已经吃饱了,您只给叔父就好。”
“行,那你们先到书房去吧。”连氏温柔地叮嘱完了史鼐,转头便剜了严津一眼,“还不如个孩子懂事,正顿里不好好吃。”
严津满心的委屈无处发泄,不由悄悄地瞪了史鼐一眼。
史鼐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殊不知,他入朝之后,为了不让人说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特意蓄了两寸长的胡须。此时这么一眨眼,可把严津辣得不轻。
两人心思各异地进了严津的书房,有小厮捧了茶来。严津挥手让人都出去,这才问道“说吧,你专门跟到我家里来,到底想说什么事”
他知道,史鼐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这事既然没有在鱼羊双鲜楼里说,就必然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机密之事。
“果然瞒不过叔父。”史鼐先轻轻捧了他一句,待见他矜持地捋了捋胡须,这才正色问道,“不知叔父可有外放的心思”
严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确有外放的心思,而且还把目标定在了广州或福州,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至于原因,自然是这两个地方临海,有海鱼可以吃咯。
史鼐笑道“小侄这里有一桩功劳,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给了自家人。就是不知,叔父敢不敢接了。”
严津不知道他要让自己去哪儿,不禁有些迟疑,“你想让我去哪儿”
“广州。”
“广州”严津先是一喜,接着又生出疑惑来,“那可是边界地带。”
在时人看来,那可不是建立功业的好地方,史鼐让他去广州做什么
“可也是富饶之地,不是吗”
严津道“怎么,你是想让我组个船队出海”
朝廷这几年虽然有了海禁,但海上获利和气丰厚,又哪里真的禁得住总有人私底下组织人手。便是沿海官员,收了好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史鼐轻轻摇了摇头。
严津道“你也别卖关子了,想干什么直说。反正我无儿无女的,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史鼐安慰道“日后舅兄有了次子,叔父过继一个嗣孙,也是一样的。”
严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你是头一个不劝我纳妾留子嗣的人。”
史鼐讪笑了一声,道“我年少时,也有几个通房。如今却想明白了,只要夫妻二人过得称心,哪管世俗怎么说”
严津的笑容更多了几分真心,推心置腹地说“你能这样想就很好。这世人皆要求女子贤德大度,可一个女子若是真的爱她的夫君,如何大度的起来妒忌乃是人的天性,压抑天性,只会适得其反。”
史鼐连连点头,显然是深以为然。
“罢了,不说这个了。”严津道,“你这小子我是知道的,从来不做无用功。你就直说,到底想干嘛,我也帮你参详参详。”
史鼐喜道“正要请教叔父。”
这时,严津要的面做好了,连氏带着丫鬟亲自送了过来,顺便叮嘱两人“别忙得太晚,明日还要上朝呢。”
史鼐连忙应道“婶娘放心。”
待连氏离去,史鼐示意严津只管吃,顺便听他说就行。
“说来,此事我已在圣人那里报备过了,只是先前没有人选。在街上看到了叔父之后,觉得叔父倒是个现成的人选。”
先前,史鼐发现严津去偷着吃生鱼烩时,便知他这点儿爱好是戒不了了。于是,他便询问了系统,有没有什么方子,能彻底杜绝蛊胀之疾。
“有。”系统说,“但是以你们这个年代的科技,根本做不到。”
这说了还不如不说。
然后,他就听见系统又说“如果他真的很喜欢吃生鱼片,可以选择吃海鱼海鱼身上的寄生虫,在人体内无法存活,会自动排出体外。”
于是,史鼐才忽然想到,他自己要坐镇户部,无法远离京城,可以让严津去海边掌管晒盐之事呀。
严津既然能在工部这个技术部门做到侍郎,还是很能做实事的。再则,他能在朝臣很风从国库里借钱的时候独善其身,其操守也远朝常人。
最重要的是,在海边他可以随意吃他喜欢吃的生鱼烩,而不用担心死于蛊胀之疾。
严津吸了一口面,用眼神询问他我怎么就合适了
史鼐笑道“据小侄所知,海中的鱼比淡水鱼口感更加鲜美。”
严津一听便笑了,心道这小子不老实,竟然拿这个诱惑我。
史鼐继续说“而且,生食海鱼,无蛊胀之忧。”
严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史鼐道“你这小子,可真是个促狭鬼。”
笑了一阵,他说“行,只要你有门路,我就去。”
他本来就是想去广州的。
“我不就是现成都门路吗,还用找别人”史鼐笑道“您总得问问,具体是什么事吧”
严津冷笑一声,矜傲地说“还有什么差事,是老夫办不了的”
“好”史鼐欢喜地赞了一声,“叔父有此雄心,此事便成了一半了。”
严津得意地“哼”了一声,示意他,“快说。”
史鼐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有个海水制盐的法子,比如今的煮盐之法强上许多倍。”
史鼐点到即止,严津则是闻弦音而知雅意,“你是想收拾江南那群盐商”
史鼐正色道“我是想让天下百姓都吃得起盐。”
“好”严津眼中闪过异彩,激赏之意溢于言表。
然后,他叹了一声,带着怀念与怅然“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有敢为天下先的豪情壮志。读书之时,先生也曾教过为民生立命。可是后来呀,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得久了,慢慢地也就向现实妥协了。再到后来,能独善其身,就把自己当圣人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人都说,年纪越大,胆子越小。我先前还一直不信,如今才知道,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叔父”史鼐担忧地喊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见严津摆了摆手,笑容重又明朗起来。
他说“我得多谢你,又让我重新记起了年少时的那一腔壮志。”
他说“那个时候,我是人微言轻,碰了几次壁之后,就想着先存己身,以待来日。可那知的确来日方长,我却迷失了本心。”
他看着史鼐,神情严肃地说“广州那边,我可以去。可是,你的志向想要实现,江南那边,才是重中之重啊。”
史鼐道“叔父放心,江南那边,我也有了人选。”
“哦你看好的是谁”
“叔父以为,贾敬如何”
“一等威烈将军”
“对。”史鼐点了点头,“就是他。”
严津皱着眉头,轻轻吸了口气,说“我没和他共过事,对他不太了解。但就凭勋贵子弟大多醉生梦死的时候,他能考中二甲进士,其定然有过人的毅力。”
史鼐道“敬兄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更重的是,他有个妹夫,如今正在扬州做着巡盐御史。”
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其实地方上办事也一样。
贾家在江南本就有根基,再加上有林如海在江南官场盘桓多年,江南的事由贾敬去处理,总比别人容易些。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林如海乃是圣人的人,有他在,圣人也能更放心。
这些史鼐能想到,严津自然也能想到。他点了点头,“你如此安排,倒也周详。只是,北疆战事将起,圣人他肯在江南大动干戈吗”
史鼐笑道“叔父多虑了。此事由布局始,再到初见成效,本就非是朝夕之功。叔父且先安心去广州,江南那边也先慢慢渗透。等真的要动干戈的时候,北疆战事怕是已经完了。”
“既然你心里有数,那老夫可就听你调配了。”
史鼐忙道“调配不敢当,还望叔父多看着点儿,不吝赐教才是。”
严津慈爱地笑了笑,听见墙外更鼓声起,便催促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且回去吧,别让你媳妇儿担心。”
“那小侄就告退了。”
因着天色已晚,史鼐没有再拜别连氏,由严津亲自送到大门口,和进宝一起,骑马回去了。
次日没有朝会,可史鼐还是起了个大早,到乾清宫求见圣人。
自先太子薨后,圣人重又勤政了起来。史鼐到的时候,他正一边批折子,一边听太孙背书。
听见史鼐求见,圣人便知他已有了章程,当既便叫戴权领人进来。
而后,他朝太孙招了招手,慈爱地笑道“晸儿先别背了,过来一块儿听听。”
“是。”徒晸清脆地应了,放下书册就站到了圣人身侧。
其实,他一听是户部史尚书来了,读书就有点儿心不在焉了。
实在是他在御前这么久,史鼐是第一个敢反驳圣人,让圣人拿他没办法,却还不反感的人。
徒晸心里很佩服他,也喜欢听他君前奏对。通过听史鼐与圣人对话,徒晸暗中已经学了许多与圣人说话的技巧。
只是这事他不敢与身边的人说,只敢自己慢慢实践。
然后他就发现,他从史鼐这里自学的,比几位夫子讲的那些三皇五帝的大道理,可有用多了。
史鼐入内,拜见了圣人与太孙,便听圣人问道“史卿一大早便来,可是已经有了章程”
史鼐道“果然瞒不过圣人,臣这里,是有了两个人选,还请圣人圣裁。”
“哦你说来听听。”
史鼐奏道“一个是工部侍郎严津,臣以为,可以派他去广州,主持晒盐一事。”
“嗯,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贾敬。”
圣人哈哈一笑,指着他道“你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呐。这两个,可都是你的亲戚呀。”
史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圣人也知道,臣入朝没几年,认识的人也不多。这两位,已经是臣认为最合适的了,所以推荐给圣人。如果圣人有更合适的人选,那真是最好不过。”
圣人本来还有些疑虑,被他这样一说,却又散了,只道“你先说说你的理由。”
”是。”史鼐道,“臣推荐贾敬去江南,最看好的其实不是贾敬,而是贾敬的堂妹夫林海。林海在江南多年,一直为圣人分忧。臣相信有他在,贾敬即便不能圆满,也不至于坏了事。”
林如海乃是圣人在江南安插的心腹,听史鼐说主要做主的是林海,他的心就放了大半,也暗暗认可了贾敬这个人选。
“那你推荐严津,又是个什么由头”
史鼐立时就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说起这个来,又要让圣人见笑了。”
圣人眉毛一挑,做出一副“朕宽容大度,与尔等凡夫俗子计较不过来”的模样,说“你让朕见笑的还少吗说吧。”
太孙徒晸已是洗耳恭听。
史鼐道“内子这个叔父,平生无二好,唯好食鱼烩。年前因腹痛,请太医诊治,为蛊胀之疾。太医勒令他不许再食鱼烩。可是”
史鼐痛心疾首,“就在昨日,臣下职后归家,正在闹市中看见他鬼鬼祟祟地进了一家专供鱼羊的酒楼”
其过程不必他赘述,圣人依然猜到了,不由得哈哈大笑,“朕素日只道严卿有魏晋遗风,却不想,他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徒晸不解地问道“可是史大人,广州临海,而海中多鱼。你把他送到广州,不是等于把孙猴子送进了蟠桃园吗”
一句话出口,他就露出了懊恼之色。
西游记这本书,太孙还是住到乾清宫后才看到的。以往在东宫,太子妃看他看得紧,除了圣贤书,一切杂书他一概接触不到。
到了乾清宫之后,只要完成了功课,圣人倒是不拘着他看闲书。其中,西游记,是他最喜欢的一部。他还做梦梦见过自己变成了孙猴子,打败了如来佛祖呢。
只是,这些毕竟不是圣贤书,就算圣人不禁他看,他也不敢让夫子们知晓,更不敢让朝臣知晓。就怕自己这个太孙,达不到朝臣们的预期。
因而,今日他脱口用了西游记的典故,就有些不敢看史鼐,就怕从他脸上看到半丝诧异之色。
但史鼐却是没有半分异色,反而说道“太孙说的不错,把他送到广州,的确是把孙猴子送进了蟠桃园。不过,据臣所知,生食海鱼,并不会得蛊胀。”
太孙眼睛一亮,问道“史大人也看西游记吗”
史鼐看了圣人一眼,见圣人面含笑意,显然是不介意太孙读这些书的,便道“臣少年时就很喜欢这部书,还有封神榜,臣也很喜欢。”
太孙纠结了一下,问道“大人的先生不曾制止大人看这些闲书吗”
史鼐笑道“臣是勋贵子弟,本也不必靠科举晋身。因而,读书对臣来说,不过就是明白事理。因此,闲书也好,圣贤书也罢,只要把里面做人做事的道理读通了,对臣来说,都是一样的。”
太孙听得眼中异彩连连。
他这种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禁有些明白,为何皇祖父并不禁止他读闲书了。
圣人温和地摸了摸孙儿的发顶,柔声问道“让史大人给你做夫子,好不好”
太孙还没说话,史鼐先是一惊,“圣人,不可。”
太孙神色一垮,不满地问“为什么”
史鼐拱手道“朝中宿儒甚多,二甲进士更是不知凡几。臣连个秀才都不曾考中,怎敢误人子弟”
太孙替他不平,“可是,论起办事,他们却都及不上史大人你。”
“太孙谬赞了。”史鼐低着头。
“皇祖父。”太孙祈求地看向圣人。
“好了。”圣人一锤定音,“朕并不是让你教太孙读那些之乎者也,太孙也不缺那样的夫子。朕是想让太孙跟着你学办事。论起办差,朝中无出卿之右者,史卿就不要推辞了。”
史鼐只好应道“臣遵旨。”
太孙露出笑意“多谢皇祖父。”
见孙儿高兴,圣人更高兴,“既然如此,朕就加封你为太子少保。”
“多谢圣人。”
至此,史鼐又多了个一品的虚衔。
当然了,对史鼐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又多了一份一品的俸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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