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1

    “这里是医院。”

    像是听不懂这几个字,余六把喃喃地重复着她的话。

    “医院......”

    “嗯,”凌月影解释给他听,“医院就是治病的地方。如果生病了或者受伤了,就要送到这里来。”

    听着姑娘像对待孩子一样、细致又耐心的解释,少年目光逐渐放空,眸底缓缓燃起暗光。

    “那外面是何处?”

    凌月影想了想,告诉他:“桐城。”

    什么。

    余六怔了怔,急切追问:“哪个桐城?”

    “梧桐树的桐。”

    长满梧桐树的城市,传说中是凤凰会栖息的故乡,也是余六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可是他走出这个白色的房间,看不到一点熟悉的景物。

    高楼、大厦、柏油马路,和他失去意识前撞过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幕幕交错飞快地闪现,脑袋里一阵阵针刺似的疼。

    余六紧紧闭着眼,睫毛无规律地上下颤动。

    “鱼柳,鱼柳,”凌月影一把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哪里疼?”

    女孩的声音像小溪一样清澈,从耳膜流进大脑,清凉又治愈。

    余六拧紧的眉心松缓些许,“无事。姑娘不必担心。”

    见他脸上果然没有了痛苦的神色,凌月影放心下来。准备松开他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攥住。

    少年长得好看,手掌却粗糙得不可思议。凌月影碰了碰他的掌心,

    “......咳,鱼柳。”

    乍然反应过来,余六蓦地缩回手。

    这动作有些大,不知牵扯了哪一处伤口,他倒是并未露出痛色,只是脸色微白几分,掩住耳后刚漫起一瞬的红晕。

    “冒犯姑娘了。”

    凌月影本来不想笑,却还是没有忍住。

    “没事没事。”

    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这么说话,真的是太好玩儿了。

    “凌姑娘......”

    “嗯?”

    被她这么一打岔,险些都把要问的事情给忘了。

    不知怎么,心情却格外轻快。

    余六低声道:“求姑娘如实相告......”

    凌月影愈发乐了。

    “没问题,鱼公子你尽管问!”

    “此处真是桐城?”

    “当然是,我骗你做什么。”

    但是这又如何可能。

    熟悉的迷雾又在眼前弥漫开来,余六咬了咬舌根,像从前陷入困境的每一次一样,用铁锈味保持自己的神思清明。

    “可是夏朝的桐城?”

    夏朝。

    凌月影想了想,摸着下巴道:“好像还真是。夏朝最早开始叫桐城,后来我们这儿呀,一千多年都没换过名字。”

    这话里的信息太复杂,便是以余六的冷锐,一下子也没有能反应过来。

    “夏朝亡了之后呀,好几个开国皇帝,一登基就急吼吼地给各个城市改名。怎么偏偏把桐城给漏了,难道是我们这儿太小了,”凌月影陷入沉思,“不应该呀......”

    ——夏朝亡了。

    四个字在余六的脑子里横冲直撞,一阵哐当巨响。

    不敢再贸然捏住姑娘的手腕,余六想要轻扯下她的袖子,紧接着发现姑娘没有袖子。

    他移开目光,语速有些异常的快:“现在的皇帝是谁?”

    话音落下,他猛然心神一震。

    或许自己并非流落异邦,而是......

    没等凌月影开口,他追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没多久,就几天吧。”

    余六闻言,忍不住拧眉:“姑娘说夏朝亡了,这是何意?”

    “亡了就是亡了呀,都过去一千年了吧。”

    女孩谈论着王朝的兴衰,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哪家胭脂坊的手艺更好。

    任谁听了也不会相信。

    余六垂眸,声音不易察觉的紧绷:“姑娘莫要与我说笑。”

    “嘿,鱼柳,你怎么回事儿呀。”

    这天到底要怎么聊下去。

    凌月影抱着手臂坐在床边,蹙着精致的眉头,打量他好一会儿。

    “难不成你觉得夏朝还没亡呢?”

    若是鱼柳的家族从夏朝时候开始隐居,像是桃花源里的居民一样不问世事,“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但是这隐居得也他妈有点太彻底了。

    在她意识到不对劲的同时,余六也逐渐有所察觉。

    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

    “不对不对,鱼柳,我们得理理。”

    凌月影起身踱了两个圈,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是从哪里来的?”

    “桐城。”

    这里明明就是桐城。

    凌月影烦躁地扯了扯头发,“那轮到你问我一个问题。”

    余六沉默两秒,“现在的皇帝是谁,在位几年?”

    “现在没有皇帝,是一个社会主义的国家,说了算的那位不叫皇帝,叫国家主——等等,鱼柳,你觉得现在是哪一年?”

    不管是住在哪个山旮旯,也总得有个记年的方法。

    余六闭上眼,“我不记得。”

    其实他记得再清楚不过。

    只是如今这局面,处处细节都透着诡异。在找出事实之前,暴露的越少,越能自保。

    并非提防,不过是本能罢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凌月影愈发头疼。

    “......是否轮到我问姑娘问题?”

    “你倒是很精明啊,”凌月影摆摆手,“问吧问吧。”

    这一回余六想了很久。

    “姑娘,可听说过风血楼?”

    这题太简单了。

    凌月影不假思索道:“风雪楼?听过啊,吃饭的。”

    病床上的少年在一瞬间变了脸色,就连声音都有点颤抖。

    “吃饭的?”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凌月影不悦地站起身,噔噔噔跑到窗边,唰的一把拉开窗帘,“你自己看,就这个窗户的方向,西南边,差不多到城郊的位置吧,有个宝塔形状的楼,就是风雪楼了。”

    余六艰难地扭过头,从透明的窗户望出去。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搭成的高楼,在夕阳下反射出金黄的光。细碎的光线在一座座大厦间来回反射、流转萦绕,美得无法形容。

    哪里能看到什么宝塔。

    耳边继续听着女孩快乐的碎碎念,“我怎么会骗你呢,据说那个楼是个古建筑,不过味道真的特别好。就是太远了点,交通不怎么方便,我也没有吃过几次......”

    当真是另一个世界。

    余六目光飘远,穿过高楼大厦的阻碍,越过地平线,竟好像真的看见了一座宝塔形状的楼。

    禁锢了他十余年的风血楼。

    凌月影兴致勃勃地介绍完风雪楼出名的菜肴,转过头看他一眼,微微诧异。

    “鱼柳?”

    还是那张好看的脸,不带几分温度的神情,只是少年那双黑色的眸子,比玻璃反射的光芒更亮。

    辨不清的情绪在他眼中缠绕翻滚,映出一片金色的海洋。

    紧接着,凌月影听见少年低沉、压抑着情绪的声音。

    “我生于明武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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