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8章

    湄拉能够听得到塔利亚的失态之语, 匆匆赶来的亚瑟和奥姆, 还有始终都在致力于将周围的普通人尽可能转移出去的正义联盟的人也能听得见。

    塔利亚的这句话尾音刚落，刹那间，就好像原本在放映机里的影片被按下了暂停键，原本还在四处奔流的海水在这一刻被齐齐强行暂停了。

    刺客联盟终于在湄拉的失态之下得到了片刻喘息之机, 塔利亚狐疑地看向湄拉，试探道：

    “你们不是来带走这个叛徒的吗？”

    “既然如此, 她是活的还是死的, 又能有什么区别？”

    ——不要小看资本主义世界里的周扒皮的力量。

    如果湄拉此刻胆敢说半个“是”, 那么就算温妮死了, 也要被强行扔进拉萨路池里复活, 然后被抬到明面上来, 作为和大举进攻的亚特兰蒂斯谈判的筹码。

    敏锐地察觉到了塔利亚不对劲的奥姆按住了湄拉握着海神三叉戟的手, 冷声道：

    “……当然有区别。”

    此刻的奥姆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强行割裂了开来。

    他内心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已经濒临疯狂, 泪流满面，恨不得立刻从湄拉的手中抢过三叉戟，将整个刺客联盟掀翻；然而在面上, 他却呈现出一种过分的、全然无破绽的冷静来，站在湄拉的身边，居高临下地对尚在负隅顽抗的塔利亚道：

    “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还没等塔利亚说什么呢, 一身黑色作战服的夜翼便怀抱着白衣少女从水中浮出，让塔利亚所有试图把这枚似乎有些脱节的棋子利用到最后一刻的愿望全都落了空。

    夜翼踉踉跄跄地涉着及膝深的海水，来到了湄拉的面前。

    这位平日里不管面对怎样的困境, 都能坚强乐观以对的年轻人，终于在此刻失去了他所有的笑容。

    他狠狠抹了把脸，却不知道那些在他脸上纵横的、未干的水痕，究竟是被七海之王掀起的海水所致，还是他借着多米诺面具的掩盖，而流下的眼泪：

    “……我把她带来了。”

    金发的少女刺客安静地躺在迪克的怀中，就像是睡熟了一样。

    她至死都依然穿着那身刺客的白袍，只不过腰间整整齐齐别在皮革刀套里的飞刀缺了一把；那些飞刀的形制，和之前打着旋儿飞出来，一刀精准抵消了塔利亚的干扰，将海神三叉戟送入湄拉手中的那把飞刀一模一样。

    夜翼凝视着湄拉，不知说什么好，毕竟现在说什么都是在她心上的伤口上撒盐，可他更不想让她最后的功劳都被人忽视，不想让这位与刺客联盟言行相悖的刺客至死无法被正名，百般思虑之下，只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地提了一句：

    “……她至死都在保护你。”

    就在湄拉险些要崩溃的当口，一道同样身披白袍的身影从她身后走出。

    亚特兰娜女王摘下了兜帽，从湄拉的手中接过三叉戟，轻轻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

    “……去和她告别吧，我来接管这里。”

    ——对全体亚特兰蒂斯人来说，他们最认可的女王竟然能够毫发无伤地归来真是太好了，没有比这更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如果湄拉、亚瑟和奥姆等人，没有看到生机全无的Assassin的话，他们想必也是此刻欢呼的人群中的一员。

    然而他们要救的人的死，终于让他们从这滔天的欢呼声中被割裂了出来，人人都不敢置信：

    那个不久之前还和他们生机勃勃地告别了的家伙，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而且听塔利亚的语气，她还是自杀的。

    ——那么什么人能够让一个隶属于刺客联盟的刺客自杀？

    结果已经很明朗了。

    湄拉眼尖，发现金发少女腰间那枚缺失了飞刀的皮质刀套里好像塞了个纸卷，她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将那个做过防水处理的纸卷取出打开，一封潦草写就的遗书便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我自从奉首领之命去刺杀亚特兰娜女王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比我预料中的来得更早，我甚至都无法与你好好告别。】

    她这封信写得相当潦草，就好像是匆促之下慌忙写就了似的，正好与遗书中的“这一天来得太早了”遥相呼应；而且在用词的指代上，精妙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但凡是和她交情颇深的人，在看到这句话后，都会自动把这封信中的另一个人代换成自己。

    至少夜翼和湄拉都成功把这段话的对话对象代换成了自己。

    【刺客联盟终究养育了我，即便首领与亚特兰蒂斯的欧瓦克合作，我也并无怨言，只是我终究对不起我的朋友们，不管身在何方，不管交情深浅，因为我侥幸拥有的所有友情，都是建立在我的隐瞒和欺骗的基础上的。】

    【我很抱歉。】

    奥姆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半晌之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都知道感到抱歉了……就不要死啊！”

    到最后，他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了点哽咽的意味，可就连他的悲伤和愤怒，都要在亚特兰蒂斯全体子民欢迎亚特兰娜女王的呼声中，被掩盖了下去：

    “……你都骗了我那么多次，能不能、能不能好好地回来给我道个歉！”

    【培育之情与友情不能双全，我深知唯有一死，才能换来长久的和平。】

    【为了首领的嘱托，我绝无怨言。】

    还在抓紧时间命令刺客撤退，不要与气势更加高涨的亚特兰蒂斯人正面交战的塔利亚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然而下一秒，她的预感就成了真：

    听到了遗书全部内容的亚特兰娜女王，将手中的三叉戟指向刺客联盟，扬声问道：

    “塔利亚·奥·古，你究竟指使这位刺客做过什么，才让她不得不为了你的嘱托而以死谢罪？”

    塔利亚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隐隐萦绕在她身边的莫名的重量是怎么回事：

    那是黑锅的重量。

    更让人牙根痒痒的是，因为这些事情她的确全都筹划过，也真的很想让温妮一死了之来洗脱刺客联盟的罪名，但她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做吗？

    结果她还没做呢，温妮就“善解人意”地提前做到了这一步，让塔利亚现在就算浑身上下加起来有一千张嘴，也不可能还自己清白了：

    毕竟这都是她筹谋过的东西，人家小刺客只是提前执行了这些事情而已。

    提前去做了的你本来就有所计划的事情，这能算是黑锅吗？当然不算。

    亚特兰娜女王发声之下，所有亚特兰蒂斯的子民都要噤若寒蝉，一时间，天地间只能听得到长风掠过山岩，海水激荡作响的涛声，还有湄拉一字一句地读出来的这封遗书：

    【我可以为了刺客联盟去死，我绝无二话；但是有个秘密，我绝对不能带进坟墓，因为这个秘密的牵涉者不是刺客联盟的人，我没有为他保密的义务——】

    【达米安·奥·古，是正义联盟顾问的亲生子。】

    【他不是全然的刺客联盟之人，因此我不想将这个秘密白白带入坟墓，这样不值。】

    【辛苦你聆听我最后的遗言，你是唯一的知情人。如果你可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那我就祝你长命百岁。】

    氪金系统动情呼唤：不愧是你，好锅。

    ——刹那间，塔利亚苦心孤诣掩盖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真相大白。

    她再也不用保守秘密了，因为达米安的身世是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被揭开的。

    以刺客联盟眼下腹背受敌的局面，不管是出于实力差距问题，还是出于法律抚养的问题，达米安的抚养权肯定要被移交回他的父亲手中。

    而且囿于塔利亚一直以来都给刺客们灌输的“你们要对刺客联盟”负责的思想，温妮眼下的这种“因为他是正义联盟顾问的孩子，所以我不想为他保守秘密，我要把他推出去”的概念，竟然半点逻辑问题也没有！

    她甚至不能通过继续抹黑温妮“这人的思想和我们的不一致，她不是刺客联盟的人，她说的一切都是假的”的方式，再把自己和刺客联盟从这件事中摘出去了：

    因为这活脱脱就是刺客联盟的正统思想。

    用刺客联盟的方式卖掉刺客联盟，这才是真正的卖队友一把手。

    氪金系统终于发出了姗姗来迟的通知声：“任务【传递情报】已完成，评分S。”

    “C级世界·遗失大陆已修复完成，综合评分S，奖励一次单抽机会，是否现在抽取？

    温妮摇了摇头。

    她始终都以灵魂的存在方式跟在夜翼的身边，自然也目睹了他顶着水压和不断来袭的刺客，一路孤身深入刺客联盟，也要将她的遗体带出来的全过程。

    在温妮的计划里，不管最后能够得到海神三叉戟的亚特兰蒂斯之王是谁，总之只要他们能够进攻刺客联盟，自己的遗书就肯定会有见到天日的那么一天；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前来找到她的，竟然是夜翼。

    这个在完美的计划之外的小变故终于让温妮感到疑惑了。

    她伸出手去，想要抚平夜翼紧皱着的眉头，却始终未能如愿，只能叹息了一声：

    “……你为什么要来呢。”

    与此同时，夜翼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抬头，堪堪与灵魂体的温妮眼神相交过一刹那，这是他们跨越了生死的最后的交集：

    那个说着“日后再见”的诺言，到头来，不管是满口谎言的金发少女，还是发自内心地许诺过会保护她的少年，谁都没能实现。

    她甚至都没有什么像样的遗物，在刺客联盟留下的东西，甚至只有这么一封遗书，在亚特兰蒂斯留下的，便是她和湄拉、奥姆还有亚瑟，一同去游乐园玩耍的之后，以“下次去的时候还可以用”的理由，而珍藏起来的一张鬼屋优惠券。

    ——未能践行的诺言，过期的优惠券，缺失的飞刀，最后甚至连一张纸都写不满的遗书，就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有形之物了。

    在这场战争中，没有赢家，没有输家，只有在现实中无法说话算话的可怜人。

    与此同时，湄拉也将这封遗书读到了最后一行：

    【不管看到这封信的人是谁，都请辛苦你，毁掉拉萨路池，我才能恒久安息，我真情实感地感谢你。】

    亚特兰娜女王沉吟片刻后，突然重重将手中的三叉戟顿向地面。

    昔日的海神波塞冬，能够在三叉戟与地面相击之处生出战无不胜的骏马，以此来争夺对某座城市的命名权；而眼下，这把能够号令七海的三叉戟的威力，与旧日的神灵相比也分毫不逊色，尚且伫立在地面上的人们立刻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了？”

    “刚刚这里是不是晃了一下，还是说这是我的错觉？”

    “这不是错觉，地下……好像真得有东西在动！”

    “我答应她了。”亚特兰娜女王沉声道：

    “哪怕是无名无姓的刺客，她也是我亚特兰娜的子民，我于此立下亚特兰蒂斯之王的承诺，我会让她得到应有的、永恒的长眠。”

    拉萨路池再怎么拥有神奇的力量，能够让人死而复生，但是它的本质依然是液体。

    在手握海神三叉戟的亚特兰蒂斯女王的手下，一切有水之地，便都是七海君主的领土。

    这潭能够令刺客联盟延续数百年的神奇的池水，在三叉戟所指之下，冲破了岩石的束缚，从数百米之下的深池里迸出，直直向着亚特兰娜冲去，却又在接触到三叉戟的刹那，便被澄清成了无色无味的清水，泼溅出一道彩虹。

    蔓延的潮水正在渐次退去，露出潮湿的土地与与遍地的断壁残垣。

    奥姆哽咽着半跪在自己曾经的教导者身边，颤抖着双手，握住了生息全无的金发少女的手，放在自己颊边：

    “你怎么这么傻……”

    “你怎么这么傻，都不等我们来相信你啊！”

    然而正在此刻，一道谁都没能想到的声音落入了在场所有人耳中：

    “亚特兰娜？你还活着？”

    眼下可真是个新仇旧账一起算的好时机，亚特兰娜女王猛然扭过头去看向欧瓦克，恨不得当场将他抽筋削骨以泄内心之愤：

    “你来的正好，欧瓦克！”

    欧瓦克终于发现自己好像又来的不是时候。

    他在通过各种途径，尽可能地得知了“亚特兰蒂斯进攻陆地”的消息后——这个消息没毛病，毕竟刺客联盟的确位于陆地之上——兴奋得奋力挣脱了所有的束缚，来到了情报中的交战地点，想要看看主战派将要获得的成果：

    如果这份情报不是温妮传递出去的，就更好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见鬼的“海洋进攻陆地”的版本，这是算总账的剧情。

    眼下这个世界已经被修复完毕，没有比现在更好的脱离这个世界的时机了：

    正义联盟的所有人、连蝙蝠侠自己，都会被“亲生子”的这个消息震撼到。

    湄拉和奥姆会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出现得真不是时候的欧瓦克身上，亚瑟会因为终于能够与自己的母亲相见而满怀欣喜。

    人类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但他们在强烈的感情冲击之下，能够做出的反应又是很简单的：

    在直面了某件事带来的冲击之后，在这一瞬间，对这件事情的强烈的喜恶感，将会盖过其他一切的事情。

    只有在此时脱离世界，被修复完成的世界，才能借助他们这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借助人物卡碎裂后带来的记忆模糊，完成逻辑自洽——

    这个故事就会变成“亚特兰娜女王被刺客联盟和欧瓦克联手暗算，湄拉等人愤而进攻刺客联盟并取胜后，发现女王没有死，处死欧瓦克”的皆大欢喜的HE。

    “开始脱离世界。”温妮对氪金系统嘱咐完毕之后，俯下身来，给了还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们一个拥抱，终于说出了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最为真诚的一句话语：

    “我很抱歉……但请不要难过。”

    “这个世界会慢慢好起来的，哪怕没有我，七海的火也会这样传下去。”

    “所以请忘了我。”

    周围的景象开始飞速模糊，无数副画面从眼前飞速流逝而过，模糊成了一道道的彩色光带。

    而温妮也终于获得了因成功修复大陆而得到的卡牌，毫不意外地又是一张SSR级别的卡牌：

    【能力卡·艾欧尼亚热诚】

    稀有程度：SSR

    适配者：一级适配者，刀锋舞者艾瑞莉娅。

    二级适配者，艾欧尼亚阵营所有英雄。

    三级适配者，为了解放而奋斗不息的所有生灵。

    说明：艾欧尼亚，昂扬不灭！

    启动此卡后，将视当前附近的友方和敌方之人的数量，适当增强【人物卡·艾瑞莉娅】的数值。

    如果敌我数量相等，【人物卡·艾瑞莉娅】会得到少量加强；如果敌方数量占优，人物卡·艾瑞莉娅】会得到大幅加强，加强幅度与敌方数量成正比。

    特殊限制：■■■■■■■■（情报不足，未解锁）

    在场的所有人对自己的记忆即将被清洗都一无所知。达米安看着那个仿佛失去了所有正面情绪的、据说是自己理论上的兄长的人，最后还是提醒了一下：

    “她曾经在晚上出去过一次，说要去和自己的爱人约会。”

    夜翼茫然地抬头看过去，达米安最见不得别人因为感情的事情而失魂落魄的场面了，可这份悲伤又太过沉重，甚至与他息息相关，于是他终于成功把险些脱口而出的嘲讽压了下去，问道：

    “喂，她是去见你的吗？”

    夜翼刹那间只觉自己不能呼吸。

    所有的拼图碎片在这一刻成功弥合，他想起那晚，这位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肯告知他的刺客，竟然愿意着暴露的风险只身远赴千里，将情报传到正义联盟手中。

    如果那是一场真正的约会该多好？只可惜他们并未相见。

    ——他们只是……又一次擦肩而过罢了。

    在温妮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达米安突然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却什么都没能看见，只能见到初升的金色朝阳。

    眼下正在脱离刺客联盟的、未来的第四代罗宾，很小声地抱怨了句：

    “……我还没打败她呢。”

    然而再也不会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了，只有永恒不变的朝阳日复一日地升起，潮水冲击岸边的波涛声无穷无止。

    ——什么是永恒？

    为了不拖累无关之人，重要的人，想要保护的人，因此哪怕用死亡的方式强行离开这个世界，也甘之若饴。

    ——什么是永恒？

    自由的火光燃烧在七海之上，直指苍穹，似乎要将那正在窥伺这些世界的高级文明燃尽，即便要只身一人迎向未卜的前途，也不要将任何人牵扯进来。

    温妮最后回望了这个世界一眼，在她璀璨的、明亮的蓝眸中，骄阳与七海交相辉映。*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除了爱，除了思念，除了人类的林林总总的无数种感情。

    哪怕年轻的刺客已悄然远去，她的姓名甚至都未能留存，然而在她的引导下，燃烧起的象征自由、爱与和平的火，将要以星星燎原之势，传遍七海与九州。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化用：终于找到了！

    什么？永恒。

    那是沧海与太阳交相辉映。

    我永恒的灵魂，

    关注着你的心，

    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让·尼古拉·阿尔蒂尔·兰波

    *如果23:00-0:00之外提示有更新，不要相信，那是我本着旺盛的求生欲在到处做注释。没有人的求生欲可以比我强，没有人【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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