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距离通往二楼的楼梯不远, 夏树拐到暗角的时候就默默站住了。
那些谈话,就一点一点地飘进耳朵, 散碎而清晰。
“小珩,这就是小珩”
“都这么大了像是像靳琰, 你看他长得和你多像”
“你别怕, 我们, 我们就问你几个问题。孩子, 你你是不是rh阴性ab型血型”
“你是不是有一块玉坠,白色的上面刻了一个珩字”
“那是你出生时, 你爷爷送给你的你是小珩没错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
“当年也是我们不好, 你还那么小,就把你一个人留在了家。谁成想出了车祸,还把你给弄丢了”
“小珩,跟爸爸妈妈回家吧跟我们回家吧好吗小珩”
女人的眼底漫出眼泪,声色俱泣。已经让人分不出究竟是悲伤还是欢喜。
宋珩背脊僵硬, 整个人既迷茫又不知所措。
他大脑空白, 胸膛里空荡荡的,凉意仿佛是从心房里往外漫。
“妈。”那个同宋珩相貌八分肖似的青年及时揽住女人的肩,低声慰劝, “不早了,今天先回去吧。让小珩也好好休息。等明天, 我们去做亲子鉴定。”
女人泪眼朦胧地点点头。
夏树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熬过那两个小时的。她呆呆抱膝坐在台阶暗角, 直到听到身后的楼梯有脚步。
那一瞬间她第一个反应是想逃。她抓紧书包蹬蹬蹬飞快跑上楼, 钻进屋子关上门。
宋珩自然能听见那几近落荒而逃的动静。
他走到少女的屋门口。
房内没开灯。夏树紧靠在门板上, 怔怔地不知道想什么。
脸上一片冰凉。她伸手碰了一下脸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竟然是湿的。
门外的少年默默站着,手僵硬地悬在半空。
第一次,面对这扇门,他想敲却不敢敲。终没落下手。
文一班教室内,正在分发英语课上单词听写的测验批改。
“沈淮川,全对。”
“杨菁菁,错四个。”
“顾雨淳,错两个。”
“孙强”
屋里有点乱,底下的学生们也是乱糟糟的,纷纷在扯着身边的人问错了几个。
“错的单词一个抄二十遍啊”英语课代表站在讲台上喊,这时念,“夏树。”
接着一顿。
她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夏树一眼。
没再往下说具体错了几个,课代表将测验单递到她的手上。夏树轻轻说了声“谢谢。”
回到座位,顾雨淳有点好奇,大咧咧地问“欸,小木,怎么样啊错了几个”
她伸手去拿她手上的测验单,夏树没阻止。
顾雨淳却蓦地变了脸,“卧槽”
她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夏树。
夏树神色平静。
那张测验单上,红色的叉占据了将近半壁江山,望着触目惊心。
这远非她的水准。顾雨淳的目光渐渐又化为担忧,小心翼翼说“小木,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夏树不讲话。
夏树今天早晨从一来状态就十分不对,顾雨淳颇有感触。上午的地理实验课拿错了课本,课间去接水又忘了拿水杯。
最关键的是不笑不说话,活像是宋珩上身,哪里是她那个明媚爱笑的小木呢
想起宋珩,顾雨淳又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欸,今天宋珩也没来”
夏树无波的眸光轻轻凝了凝。
“他怎么了生病了是因为宋珩吗”
她只是遥遥望着他的座位,心里没着没落地发疼。
晚上放学一个人回家。
推开别墅的屋门,夏树一瞬就听到了客厅传来的盈盈谈笑声。屋内灯火通明。
是那家人又来了。
她默默换了鞋,走过去时听见夏敏君正和那家女主人笑聊着什么,气氛很欢快。
夏敏君说“阿珩这孩子,真的是个好孩子。长得好,成绩也好,而且还特别听话懂事。我们家人可真的是特别喜欢他,就当做亲生的儿子养;”
“谁又能想到这孩子会是这个身世也亏了是你们家,如果是家庭差的,我们家还真舍不得让他回呢”
“这孩子是有福的,你们霍家也都是有福的。”
霍家的女主人叫靳蒽,不仅人长得年轻优雅,笑起来也温柔,“也是你们家养得好。说起来,该是我们家感谢你们家,将他培育得这样好。”
“欸,小木。”错目看见夏树归来,夏敏君立刻笑眯眯招她过去。
靳蒽看见她顿时笑了,起身过来迎她,“这就是小木吧昨天来得急,又一心放在小珩身上,都没来得及打招呼,真漂亮,来。”
夏树的视线却始终盯着夏敏君,手被宽大的校服衣袖遮藏住。没人看得出她的拳头已经握得死紧,紧到微微发抖。
不。
不是。
她在撒谎
她好想说她根本从没喜欢过他,也从没善待过他更没将他当做亲生的儿子过
这些都是假的他那么好,可他从没受到过他值得的那份好
靳蒽笑着将一样东西塞在她的手上,“小木,这是阿姨送给你的礼物,谢谢你们家这些年关照小珩。礼物买的仓促,有些单薄,你别嫌弃。”
夏树轻轻低头看。
那盒子沉甸甸的,一点都不单薄。
虽然看不到里面,但从外观也能猜出那应该是一套珠宝。
这牌子她知道的,高端顶奢。
她买不起。
她们夏家也用不起。
见她一直不说话,夏敏君提醒她,“小木,快谢谢你靳阿姨。你霍叔叔靳阿姨一家今天和阿珩做过亲子鉴定了,确定了阿珩是你靳阿姨的亲生儿子再过两天,阿珩就要回家了。”
“”像有利刺一瞬直直地狠狠地扎进心脏里。
靳蒽也笑,“是啊,到时候,小木也可以来送,也欢迎你们随时去南川玩儿呀。”
“阿珩呢”夏树突然说。
她面无表情,语气也很平静,视线静静扫视过屋里的每一个人,“阿珩愿意回吗”
屋里有一刹那的静。
这问题像是戳中了什么忌讳。夏敏君面色一僵。
靳蒽的笑也微微有些尴尬。
沙发尾的青年无声抬眸,审视般的一寸寸仔细打量她。
夏敏君很快尬声笑笑,十分不满意似的瞪她,“小木,懂点礼貌阿珩是你霍叔叔靳阿姨的孩子,当然是要回自己家的,这是天经地义的”
夏树咬唇。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这样,却也不愿低头,将珠宝一股脑丢进夏敏君的怀里转身跑上楼。
“诶小木”夏敏君喊了几声,“这孩子”
回过身,她对靳蒽露出抹抱歉的笑,“不管她,我们继续聊”
一连跑到楼上,夏树的眼眶湿热,她使劲用手背擦了把。
“小木。”
不待回房,身后有人叫住她。
回过头,夏老和夏雄海正站在书房门口,无奈叹息。
“阿珩必须回霍家。”
书房里,夏老开门见山,不容置喙。
夏树的指尖死死掐紧掌心,同样执拗恁般,“阿珩愿意吗”
“他愿不愿意都得回”
“我只问他愿意吗”她眼底有水光轻漾,从来温柔清甜的眼睛此刻却恁般坚定,却强挺着不掉下一滴来。
室内静寂一刹。夏雄海轻叹,哄劝地按住女儿的肩,“小木啊,现在的问题,不在于他愿不愿意,而是亲子鉴定结果已经明确显示了,他就是霍家的孩子。无论从血缘上还是理法上,他都该回去的。我们养了他这么多年,也没想到会有今天,我们没有辜负他。”
“可他不愿意。”夏树眼里的泪终于坠下来,一双眼濛濛湿润,“对吗”
“”
屋内只余长叹。
抬起袖子用力抹了抹眼泪,夏树胸膛里的哽咽越来越盛,断断续续说“爸爸,爷爷,我们能不能努力争一下他不愿意,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呢我知道楼下的叔叔阿姨是他的亲生爸爸妈妈,可他从小一直都是在我们家长大的,能不能试着争一下能不能不要放弃他”
“怎么争”夏老蹙眉沉重叹了口气,杵着手杖重重捶了两下地板,“你知道南川霍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吗你知道他们家都是什么样的人吗且不说阿珩本来就是他们家的孩子,我们不占理。他要是生在个普通人家我们倒还能争一争,霍家啊我们怎么争”
夏树的眼泪越来越多,疯狂向下掉。她心里很急,很气,可又无可奈何。
她说不出话。
霍家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霍家
南川霍家,君昱霍家。
那个只能在新闻上才能听说、看到过,即便是沈淮川的爷爷都要怵上三分的霍氏君昱集团;那个跺跺脚就能在商业场上抖上三抖,即便是个旁支的小公司,都能够她们家吃上几年利的巨富霍家。
明明前些天,他们还在为这个霍家与他们家系上关联而喜悦。
可现在,她多么希望他们和他们别沾上一点关系。
默叹一口气,夏老声色稍微柔和,“霍家已经承诺我们了,让阿珩回家,他们会在合作项目上给我们让两分利。这也是个两赢的方法,阿珩在霍家,才更有未来,小木,阿珩平时比较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他,这样僵着怄气终究不是办法。”
夏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我不”她回绝得很快,也很坚决,“阿珩不想回去,那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回去我说过不会丢下他的,我才不要去劝你们怎么可以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为了两分利就把他给卖了也太过分了”
“小木”夏雄海呵斥。
夏树从小讲礼,从未对长辈犯上不敬过。
唯有的两回,一次是上次对夏敏君,一次是这一回。
夏老这一次却没有责备,平静地闭了闭眼。
夏树越哭越凶,泪水像是失了坝的洪流疯狂地向外涌,她校服前襟都濡湿了一片。
她不喜欢在人前哭得这样狼狈,不管不顾,扭头跑出了书房。
夏雄海想叫住她,“小”
夏老摆摆手,“随她去吧。”
踉跄跑回房后,夏树抱着小粉兔一头栽进枕头里,放声大哭。
她哭了很久。从昨晚到今晚,像是要这么久来把憋闷的所有情绪尽数发泄出来。
好一会儿,眼泪终于渐渐止住了。
夏树擦干眼泪,头晕晕的,等情绪完全缓和好才走出门。
她来到宋珩的门前。
宋珩的房门紧阖着,门缝里没有光亮,她敲过三遍门都没任何回音。
可她知道他在里面。
夏树轻轻地推开门。
房内没有开灯,漆黑一片,随着她门的推开,走廊里的灯光流水般倾泻。
就着微弱的光线,夏树一眼便看见她的少年。他孤寂地坐在屋角,抱膝蜷着身,膝盖掩埋着脸。
夏树打开手机手电筒,轻轻在他跟前蹲下,“阿珩。”
好半晌,宋珩缓缓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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