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回家

小说:我只想要你 作者:奶茶仓鼠
    手机手电筒的光很黯淡, 苍白的,只能照亮屋角这一片小小的地方。

    就着微光静静看着他的眼, 夏树强忍住了再次澎湃的泪意,对他微微笑了笑。

    少年的脸上没有神采, 没有眼泪。一双眸漆黑。

    映着光。映着她。

    可越是这样, 她心里越是好难过。肋下密密地疼。

    宋珩静望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 他冰凉指尖轻碰她的眼尾, 声音哑涩,“哭过”

    夏树一怔, 忙别开眼, “没”

    她将手机稍挪远了点,手背蹭蹭眼睛,“就是刚刚眼睛里进了东西,揉的。”

    那一双杏眸眼尾还是绯红的,眼眶里也是水光清透。

    有些东西, 他们彼此都明白, 更不必说穿。

    轻轻舒了口气,确认过已经没有了眼泪,夏树朝他甜甜笑起来, “阿珩,恭喜你, 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宋珩的目光依旧是宁静的, 嗓音却涩, “在你看来, 这是件好事吗”

    夏树的心弦紧了一紧,仍在笑着,“当然。”

    她茶色瞳眸湿漉漉的,很璀璨,“有爸爸,有妈妈,当然是件好事。小的时候,你不是也常羡慕我,有爷爷,有爸爸,有家人吗”

    他的眸光很淡很淡,白衣也被电筒灯光笼罩得雾一般。许久,他静静地垂下睫来,静静地垂下眼。

    “夏树。”他在静默里轻念她的名字。

    夏树望着他。

    他微顿,片晌轻轻开口,很平静也很黯淡,“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什么”她坚持在微笑,眼睛里有泪光。

    “我梦见,你们都不要我了。”

    夏树的心里蓦地一疼。

    他的话是最薄最锐的刀片,划在皮肤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却能深得见骨髓,每一下都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没有,怎么会。”她声音里有自己都不易察觉的颤,“没有不要你,只是多了几个人爱你更爱你。”

    宋珩深色的眼底微微有些润了,他很轻很轻地笑了笑。

    “你知道吗,夏树。”他轻哑着声音说“原来,我不是被遗弃的。”

    “”

    “我一直以为我是被遗弃的,可原来,我不是”

    宋珩一直以为自己是被遗弃的。

    多年前所发生的一切,他都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是在大雪纷飞的荒郊被人所救,送去了孤儿院。

    孤儿院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有新的孩子被送来。

    那些孩子里,有很多都是被遗弃的。有些是男孩,多数是女孩。

    有些是身有残疾,有些是心理自闭。他们就和他一样,在郊外、在桥下、在很多意想不到的人烟稀少的地方被发现,然后在同一个地方汇聚。

    第一次明白“孤儿”概念的那年,他五岁。

    那时他们在孤儿院老师的带领下去踏春,恰巧碰见几个由父母带着的同龄的小孩。那些小孩指着他们的小旗子,问什么是孤儿院

    就有大人回答,“就是装着孤儿的院子呀。”

    那什么是孤儿呢

    就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他们的爸爸妈妈不要他们了,他们就成了孤儿。

    他似懂非懂,又恍然明白。原来他们都是被不要了的,是被丢弃了的。

    老师曾说,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赠予的礼物,是天使。

    可原来,天使,也是会被丢弃的。

    不是没有想过要找到他们,问问他们为什么要丢下他为什么不要他了

    可是转念一想,问到了,又怎么样呢

    他来这世上一遭,他想活得轻松简单一些,想活在阳光下,不想把自己禁锢在阴霾里。哪怕他就是从阴霾中走来的。

    那些年在孤儿院,不是没有人家选中过他的。只是有很多听说了他稀有的血型后,就都不禁退缩了,“这样的血型,我们要是收养了他,哪天出了意外可怎么办呢”

    你看,这世上的一切,都要权衡利弊,付出代价的。

    所以到了夏家之后,他拼命想抓住了,用尽全力又小心翼翼。他要听话,要优秀,要懂事,也必须懂事。他不想再被丢下了。

    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音。

    当他得知了那些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后,他真的很想质问他们,想骂他们,想说你们当初不要我,为什么又要过来找我你们为什么要打扰我现在的生活

    可当他知道原来自己的走失只是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原来他们也在这十年里久久折磨煎熬过,他一下就连说恨的力气都没了。

    第一次,他第一次多么希望自己是被遗弃的。只是被遗弃的。

    夏树的喉咙涩涩的,那几个字,她说得很艰难,也很慢。

    “阿珩,你回家吧。”

    少年眸子里的光有一秒的凝顿。

    “回家。”他把头埋在臂弯里,声调里终于有了孩子似的呜咽,脆弱得不堪一击,“我的家,在哪儿呢”

    宋珩从来不哭。

    哪怕遍体鳞伤疼痛难忍,哪怕遭遇再多的谩骂诋毁。

    少年学会了隐忍,也习惯了隐忍,连舐伤流泪都是默默无声的。

    于是她的眼眶也蓦地红了。忍着不哭,却阻止不住眼泪掉下来,“在南川。”

    她说“阿珩,你姓霍,你生在南川。你有爸爸妈妈,有哥哥。那里是你的家。”

    “可是”他不断抱紧自己,手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衣服,像个受了伤的小兽,“可是,在我有记忆以来,我的家人,都姓夏。”

    他的奢望,他的太阳;他的软肋他的铠甲;他的求而不得望而却步,一切想要不敢要,说放放不开的,也姓夏。

    他从臂弯里轻轻抬起头,苍白的脸庞泪痕闪烁,目光是恳求的,“夏树,别不要我行吗”

    他明明不是被遗弃的,却一直都在被遗弃着。

    他不想再被遗弃了。

    “可是,可是”夏树的哭声再也忍不住了,手背压住眼睛,边哭边说“可是他们才是你真正的家人。”

    夏树何尝喜欢霍家人的到来又何尝希望他走

    这是她的男孩,她连撒娇都是小心呵护着的,她怎么舍得不要他。

    可是,霍家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们只是不慎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他们也是受害者。在他不希望走的这一刻,他们也在欢欣地盼望着与家人重聚。

    她的爸爸爷爷只是因为担忧她会发生意外就能将他从孤儿院里接回,那他的家人,又怎么可能不爱他

    宋珩看着她,“一定要这样吗”

    他以为在这个房子里,即便所有人都希望他走,至少她不会。

    她会留下他的。

    夏树不敢看他的眼睛。指尖轻碰到衣服里面的一块玉坠,她轻轻将玉坠取下来。

    玉坠搁在地面上只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宋珩的心也一瞬冰凉。

    起身的时候,夏树已经将脸上的泪擦净了。宋珩仍旧孤零零地蜷坐着。

    她想抱抱他,手伸出去后又停住了,最终放下。

    当他不再是宋珩,她连抱他的资都没有了。

    “阿珩。”走到门口打开门,她又回头,对他微笑,“好好的,别受伤。”

    门板吞噬了最后一线光。宋珩默默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闭上眼。

    再睁开,屋内如旧黑暗寂静,只有地面的雪白玉坠泛出丁点黯淡珠光。静默得仿若它从未离开过,她没来过。

    整个青城一中都轰动了

    高二文一班先前被指认是杀人犯的孩子、被夏家收养的宋珩,如今忽然又有确凿消息称,其实是霍氏君昱集团遗失多年的小少爷。消息传遍了学校,几乎半天就席卷开一阵轰然。

    十几岁的学生,对于南川霍家的概念其实所知并不深厚。但奈何君昱霍氏的名号实在太广。

    尽管南川与青城所距隔千里,但其产业却有深层的渗透。青城内就有数家大小商场、影院、地产等等是其旗下产业,被大家戏称一中每一个人都为他家“送钱”过。

    与消息同来的,自然便是宋珩身边人的态度渐渐有了不同的转变。

    不止宋珩,就连夏树,近来似乎也总有从未相识过的人主动交好套近乎。

    宋珩淡然自若,每天照常上学、放学。只是更加沉默。

    最近向他请教问题的人倒似乎很多。

    其实自从上次杀人犯事件平息之后,宋珩身边随再没有那些风言风语,但向他请教问题的人也不如曾经那般多。

    到底多数都是借着请教问题去接近示好的。当好奇心的面纱被彻底撕开,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近来又反常的多起来。

    活动课,宋珩的座位旁围了一小圈人。

    “既然这艘船是从12月30日12时起,五分钟后越过了180°经线,那么”

    宋珩讲题一向细致完整,几乎每讲到一个知识点,都会向身边的人确认该点他是否讲述明白。讲解间,有人忽然不禁问“宋珩,你真的是霍家的人都已经确认了”

    宋珩笔尖一顿。

    定了片晌,他笔下重新书写起来,故作无事般继续说“由此可得这个地点的区时不可能是”

    “你已经见过君昱集团的总裁了吗还有那个网上传的霍少,真的很帅吗”

    “你们家是不是特别豪华”

    “你会回南川吗你会重新改姓霍吗”

    更多和题目无关的问题接二连三抛出来。宋珩终于说不下去了,唇角微抿。

    大家眼睛亮亮的,似乎真的很期待他的回答。

    将解题步骤直接在纸面上写好了,他将答案往前一推,站起身,“今天就到这吧,我出去一下。”

    他匆匆走开。有人不禁喊“诶宋珩宋珩”

    后排的夏树静静望着他的背影,手里的笔渐渐收紧。

    活动课全校师生自由活动,唯有图书馆顶层是最安静的。

    四周防护栏围得很高,防止有人失足向下跳。

    宋珩蜷膝坐了一会儿,耳边安静。经凉风吹了吹,终于将那些嘈乱烦躁吹散了许多。

    身后这时有人走近。

    脚步很轻,但太安静了,他听得很清晰。

    “我不讲题了。”宋珩没回头,淡淡说“什么问题,都别问我。”

    脚步声有一秒停顿。

    “放心,你会的我都会。”接着走向前,在他身旁坐下来,“所以没问题。”

    宋珩偏头。

    沈淮川。

    他没表现出太多的讶异,目光又重新投向远方的天际,享受难得的清宁。

    “很烦吧。”静了一会儿,沈淮川轻笑,“被人巴结,趋承,奉迎很烦吧明明知道他们根本不是真心为你,你却还要以礼相待,再厌恶,也不能说出来。”

    宋珩垂了垂睫,“你体会得应该更深些。”

    沈淮川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身边趋附奉承的人数不胜数,早已能做到见怪不怪。

    但他不是,他从小就习惯了被忽视,无法做到处变淡然。

    他看向沈淮川,“所以我该怎么办。”

    沈淮川笑了,“现在,你反而问我问题了”

    宋珩低了低眼。

    “很简单。”轻舒了口气,沈淮川看着远方,“我爷爷告诫我的。莫忘初心,交淡若水,永远别忘了你自己是谁。”

    宋珩默了默。

    远处天光亮白,有春回的燕在天线上下盘旋,他也将视线投向远方。

    “不会忘。”他漆黑的眸映着天光,“宋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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