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树背脊僵住。
他没有选择主位, 反而在这女孩的身边坐下来。这让罗铮和唐林海也不禁有些怔然,对视了几眼旋即笑笑。
“好好好, 来来来,我们也坐。”
两人在原先的座位落了座。唐林海拿起一旁的菜单。
“霍总用过餐了吗看看想吃些什么,再点一些今日我们请客。”
霍靳珩神情自若,“不用麻烦唐总,原是我冒昧叨扰,该是我向两位赔罪的。今日的局我来买单。”
罗铮和唐林海受宠若惊, “霍总客气了客气了。”
夏树的耳膜有心率在一点点敲动, 不由自主偏眸, 看他的侧脸。
上次看望他离开之后,她一直忙碌没没机会再见他。只在沈淮川听说他已经好多了, 让她不要担忧。
是已经完全好了吗
男人的脸庞疏淡冷白,唇是偏白的淡粉色, 看上去没有病态。她心里却还是不由忐忑。
罗铮问“不知道霍总这次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倒没什么要事。”霍靳珩知道她在看自己。淡然言谈间,视线不动声色向她望去一眼。
夏树有点仓促垂眸。
他说“只是方才在隔壁碧海阁, 听闻我司旗下的经纪人在此跟罗总与唐总谈事, 就过来看了看, 希望罗总唐总勿怪。”
听他这样讲,两人心中隐隐通明了些许。
君昱, 可是投资了华壹的。
唐林海笑起来, “霍总哪里话, 霍总能来才是蓬荜生辉对了霍总, 有件事还恕唐某贸然,想请问霍总上次我们与贵司所聊的宣广一事您看”
锐意影视传媒与君昱有过一次合作交集,只是尚在约谈阶段。
是两月之前的事了。锐意影视今年打算投拍一部都市题材的创业剧,其中需要大量的风格酒店场景。
锐意做过几个月的市场调研,最终将目光落定在了君昱旗下的皇都盛会酒店,也向君昱方进行过交涉。
君昱皇都品牌酒店在国内的口碑与国民度很广,事实上在宣广上的投入已不需要大面积覆盖。所以这个合作,对君昱来说是可有可无。但对锐意而言却是很致命的一关。
君昱内部项目探讨会对该项目都是鸡肋的态度,以至于到现在还未正式谈定。
霍靳珩说“这项目我略有耳闻,君昱内部各项目分支有具体分类,待会儿我会将影视宣发部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给您。”
这算是无形的承诺了。唐林海大喜,斟了杯酒推杯换盏,“霍总真是客气了来霍总,我敬您一杯。”
夏树眉心一跳,看着他从容接过那杯酒,心脏都瞬间提到嗓子眼。
他才刚好,他怎么能喝酒的
她下意识侧身低声想要阻止他,“阿”
桌下的手指却忽然被一只轻捏了一下,阻住了她的话。
他的掌心,干燥舒适,温凉似玉。
夏树的心房瞬间被撞了下。
她愣愣看着霍靳珩。
他几不可查地对她摇摇头。
酒液顺着他淡色的唇流进,霍靳珩喉结滚动,一滴不漏地饮尽。
“好”唐林海和罗铮笑起来。
夏树脸色纸白,她的手还被她握着,没放开。
霍靳珩本意本也是想就碰她一下,阻止她就好的。可掌心里她的手又柔又软,他已经太久太久没牵起过这只手了,不自觉就想撷取更多。
掌心渗了细汗,他微微放松了一些,很怕汗水会将她干净的手心沾染,又执拗地不舍得完全松开。
整个晚上,夏树就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同他们交谈。
她心跳得越来越快,目光里的担忧也越来越盛。
明明方才她还希望为了给雨淳争资源,可以尽量与罗铮唐林海待久一些,可是现在,她好希望快点能结束。
直到临近快要十一点,局终于散。
罗铮和唐林海今夜明显高兴。走前罗铮对夏树说“对了,夏小姐,关于顾雨淳具体试镜的时间我回头再发给你吧希望她能有好的表现。”
夏树勉力牵起唇角,“谢谢罗总,我们会的。”
心里却开心不起来。
是阿珩用他的承诺和健康换来的为她换来的。
直等他们两人正式坐上车走了,夏树急忙回过身,抓住他的手臂,“阿珩,你怎么样胃疼不疼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女孩软糯音调里都是急切的颤。
霍靳珩脸色很白,步调也又些缓,但眼神看着清醒坚毅,不像是喝醉。
看她这般蹙迫,他心口却是暖的,温声说“我没事,胃不痛,也不用去医院,你别急。”
“真的吗可你明明才好的不行,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万一复发呢”她声音还是急的。
六月夜,空气有微风。
霍靳珩凝眸望着眼前这张焦灼却纯净的脸,自然垂放在身侧的手像忍耐什么般无声蜷紧,“我真的没事,早就痊愈了,上次是酒的问题,你不要担心。”
夏树一瞬不瞬望着他的眼睛,“可是”
“夏树。”霍靳珩忽然打断她,“你怎么回家去”
她一顿,下意识答“公交车”
这儿离桐花胡同不远,有一辆698路直达。
“好。”他嗓音很低,却是温柔清和的,“不早了,快回家去,好吗我等下还约了人,不能亲自送你了,别生我气。”
“可”
“乖。”似乎有点忍不了了,他抚上她面颊的手掌有不易察觉的颤,努力在镇静,“等回头,我去找你。”
不远处就是公交站点,恰好有698路遥遥进站,霍靳珩仓忙将她送上公交车。
夏树不再坚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打开窗子担忧看他,“阿珩”
霍靳珩站在窗外向她弯起唇角。
夏树疾声嘱咐“你,你等下一定记得吃药知道吗如果难受了,一定要去医院,不要忍着你答应我”
“好。”霍靳珩微笑点头。
公交车缓缓启动。霍靳珩望着698路拐进街角,确认她完全看不见他了,才转身。
不远处有个路灯似乎坏了,昏黄灯泡忽灭忽闪。
他走到那里,手扶住灯杆,像是痛苦,颤着眉宇阖眸隐忍了一会儿,忽然弯下背。
接着狂吐。
他这一晚没吃东西,吐出的除了酒液就还是酒液。等到差不多了,旋即而来的就是胃里铺天盖地的熟悉的疼痛,像刀在绞割。
额角的汗层层渗出来,他扶着灯杆的手开始不自觉地发紧。
有路过的路人看势不对,主动走上前来问询“先生,请问您还好吗”
“我”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随着疼痛抽走了,“我没事”
右手颤抖着去摸自己的衣兜,他想拿出手机,给沈淮川打电话。
可大抵是疼痛会让神思迟缓,他半天都没成功拿出来。
“阿珩”朦胧间,有个声音像是穿透夜与雾气,遥遥随风而来。
夏树像是急着跑回来的,脸颊潮红,头发被风吹乱。
远远看见他的模样,她几乎吓疯了,颤着手去搀扶他的肩。
“阿珩”
“夏树”霍靳珩深黑的眸里映着他的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男人的背脊消瘦坚韧,脆弱嗓音却游丝般,仿佛风一吹就能消散。
夏树的泪珠迅速滚下来。
“你又骗我”轻轻捶打了下他的胸膛,她似乎很急,又很气,清糯的声调满是哭音。
刚刚公交车才启动不久,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早该想到的,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什么场合,他总是要把她安顿好了才肯离开的。他怎么肯放任她一个人回家
除非他疼了。
说什么不疼、没事都是骗她的
总是不肯说,总是忍着她如果没有回来,他一定又是咬咬牙默默忍过去了。
她真的要气死了
“没有骗你。”霍靳珩努力向她弯了弯唇,“真的没事。”
到底是心疼他的,夏树握住他的右手,抽泣说“阿珩,你别怕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她四处看了看想要拦出租车。
“我不去医院。”霍靳珩闭了闭眼,被她握住的手颤抖得厉害,“夏树,你不要抓着我的手”
他一痛起来总是不自觉地用力,她的手太细嫩,他生怕一用力就把她握疼了,拼命拼命在忍。
夏树自然看得出来他在隐忍。
夏树的心里酸潮翻涌。
他明明还在疼得厉害,却还在担忧弄疼了她。
她执拗地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指掰开,然后五指从他的指缝中穿过,与他十指紧扣,用力握紧
她不会再丢下他了。
也不会再放任他一个人,在无人关心的夜里默默忍疼。
霍靳珩的心潮因为她这一个动作滋生千般滋味,再顾不得什么,用力将她的手握紧了。指节都泛出青白。
“夏”
“阿珩,你不要说话。”夏树疾声说“我带你去医院”
“我不去”
“不行”她扶着他想向马路的方向走。
“夏树,我不能去医院。”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将她拉回来,声音已经虚弱得像呢喃,“去医院,霍家那边会知道,不行的夏树,你就随便给我找个地方,我的公寓,酒店哪里都行,只要不是医院。”
“可是可是”
她要急疯了。他的公寓太远,过去要一个多小时。酒店这里哪里又有酒店
似乎想到什么,她水盈盈的眸子颤了颤,手轻捧他的面颊,“阿珩,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月亮高悬,树影在沥青地面摇曳。
霍靳珩听着她这话,低哑应她,“好。”
这是他七年来,听到的最美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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