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一点的老胡同宁然阒寂, 偶尔有微浅的电视剧声和狗吠声。
居在老胡同的老人较多,一过十点, 这一带便基本安静下来,连过路行人都很少。
从饭店到桐花胡同打车大概十五分钟,夏树却觉仿佛过了十五年一般漫长。
匆匆付过车钱,她搀扶着霍靳珩走下车,跌撞着向16号大院过去。
路灯昏黄,有小飞蛾投下淡灰暗影。
似乎疼得有些站不住, 走到一处石凳旁, 霍靳珩撑着手臂蹲下身。
“阿珩”夏树也立刻蹲下来, 抚着他肩臂的手轻轻颤抖,眼睛红得不像话。
“我没事”霍靳珩额角有汗滴落, 想出手碰碰她的眼角却根本抬不起,“你不要哭。”
“我不哭, 不哭”使劲擦擦眼睛,夏树抽了抽鼻子强行让自己镇定,“阿珩, 我们快点进去, 我家里有止痛药, 吃了就不疼了,再忍一忍, 好不好”
霍靳珩轻点点头。
16号院里有一颗高大的榕树。夏雄海正和易轩在树下说笑纳凉。
小白猫在两人的脚边玩球。
夏树扶着霍靳珩走进院门时, 正好同他们对上。仓皇叫了声, “爸爸”
“小木回来啦。”夏雄海笑着看过去, 看见她这样子怔了下,“你这是”
待看清她身旁的霍靳珩,他眸中的震讶瞬时更深了些,“阿珩”
易轩也愣住了,看着她带着一个虚弱的陌生男人回来,懵懵起身。
“夏叔叔”霍靳珩低低地唤人。
夏树眼睛红通通的,哀声道“爸爸,阿珩喝了酒,胃痛,我记得我们家里有胃药,能不能让他在家里休息一晚,他现在好难受。”
“这,这怎么不去医院”夏雄海也面露担忧,“走走走,我马上送他去医院光在家里怎么行”
“不能去医院”夏树揪扯住他的衣角,“会有人告诉他的父母的,阿珩不想让他家里知道。爸爸,就让他去我的房间,我去诊所找梁医生。不要告诉姑姑和马骏,求您了”
夏雄海执拗不过,无奈沉了口气,“快来快来”
他赶紧从夏树手中接扶过霍靳珩向屋里走去。
将霍靳珩在小卧室的床上安顿好,夏树不敢耽搁,树匆忙起身向外跑去。
刚出西厢的门,易轩忽然叫道“夏,夏潄”
夏树脚步停住。
灯光下女孩子的脸庞满是急色,还有哭过的痕迹,不顾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妆容,声线有细咽的哭调。
“抱歉,易轩,我知道我们租着你家的房子,不太好带外人,但是阿珩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我们回头说好吗抱歉”
“不是,我是想问”易轩说“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不用了,谢谢你”
她匆忙跑走。
易轩僵站在原地。
愣愣看着她的身影飞快看不见了,他才转身,讷讷看向西厢房。
阿珩
方才虽然只是匆匆一面,易轩对那个男人的印象却很深刻。穿西装打领带,上层精英的模样,同他这种市井截然不同。
尽管虚弱,他眉眼间那种经年沉淀的贵气却掩不住。无论从何处,这男人都是他不能比的。
“他叫霍靳珩,他的家,在南川;他的生日,是11月16日;今年,应该二十四岁了,比我大一岁”
阿珩霍靳珩。
所以那个人,就是夏潄喜欢的人吗
眼眸呆呆映着西厢的灯火,易轩心里忽然失落。
老梁诊所的梁医生是个老医生,早前是首都医院的老教授,退下来后就在家里开了个私人诊所。
帝都医院挂号难。桐花胡同这一片邻里邻居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就习惯了去老梁诊所看病。
梁医生也素来医者仁心,只要有人相求,无论多晚都愿上门。
“梁爷爷,这边”
匆匆引着梁医生走进西厢的侧房,霍靳珩正躺在夏树的单人床上,夏雄海坐在他身旁照顾他。
忍了这样久,霍靳珩唇色已经完全白了,牙关紧咬着,青白指节死死揪着被角。
夏树在他身旁蹲下,握住他的手,“阿珩,医生来了,你马上就会好了,坚持一下好不好”
霍靳珩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极轻地点了下头。
夏雄海起身去外面烧水。
仔细观察了下他的状况,梁医生问“他喝了多少酒”
“大概大概有五六瓶。”夏树说“有白酒,也有红酒,白酒要居多。”
“吐过了吗”
“吐,吐过了”回想一下她到时地面上有狼藉的酒液,她犹豫了一下又点头。
梁医生蹙起眉,沉思了一会儿向霍靳珩问“你的胃不久前是不是发过急性炎症另外还有酒精不耐受”
霍靳珩顿了顿,没立刻回答,反而是先向夏树的方向望了眼。
他似乎不太想说,但默了默还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夏树的胸口瞬时疯狂乱跳,眼圈一下灼红起来,想哭又强忍着的模样。
霍靳珩看着她这模样轻轻揪起眉尖。
梁医生忍不住薄斥“疯了明知道自己这样还要喝这么多酒,不要命了吗唉算了算了,先输液吧,他这情况光吃药不行,先消炎止疼。”
他回身向跟着他过了的妻子说“奥美拉唑、葡萄糖”
梁医生的妻子早年是护士,一一记在心里马上回去配药。
梁夫人回来前,夏敏君突然过来了一趟。
“哥,怎么了这么吵。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夏敏君与马骏的房间在西厢的另一间,与夏树跟夏雄海的临着。这个时候,原本已经睡下了。
大概是被扰醒,夏敏君打着哈欠,忽然皱眉,“怎么这么大酒味”
夏树一瞬间心跳都停滞住了,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她用摇头示意着霍靳珩别担忧,回头向梁医生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目光有恳求。
梁医生点点头。
好在夏树房间的门虚掩着。外面正烧水的夏雄海说“啊,没事,这不是小木嘛,去见客户喝了酒,有点醉,我烧点水给她擦擦脸。”
“啊”夏敏君惊了下,“这孩子小女孩家家的,喝什么酒啊她没事吧用不用我现在去给她熬点番茄汤醒醒酒”
她说着想推开夏树的屋门看一看。
夏树的心脏一瞬悬得更紧。
“欸你行了行了。”夏雄海拦住她,“你快歇吧,她都睡了,进去又把她吵醒了。快回吧回吧。”
执拗不过他的坚持,夏敏君没想太多,嘱咐了几句走了。
夏树暗暗松了口气。
她看着霍靳珩,泪眸濛濛地向他弯唇笑笑。
霍靳珩看她的目光脆弱却温柔。
梁夫人回来了。夏树从外取来衣挂,帮着他们将吊瓶吊好。
针尖刺破皮肤,倒流出一小截鲜红血迹。
仔细嘱咐过注意事项,梁医生夫妇离去。
折腾了这样一番,已是深夜。
小巷里的灯光都几乎已经熄了,夏虫也藏进枝丛里入眠。
输液的效力来得很快。霍靳珩的面颊仍旧雪白,但好在,汗已经不再出了,紧揪着被单的手也渐渐松开。
他太过疲倦,睫眸轻轻阖着,不知何时坠进沉睡。
夏树蹲在他的身旁静静注视着他。
黯淡光晕流过他的眉眼。
大概是输液的缘故,霍靳珩的指尖冰凉。药液的流入会刺激到血管,许是感觉刺痛,他指尖偶尔不自觉地蜷动。
疏淡眉睫也随之轻蹙一蹙。
夏树将滴速微微调慢一点,尽力用掌心温暖他的指尖。
他渐渐平静,夏树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起身出门。
夏雄海正在院内。
夏树过去时,夏雄海正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抽着烟,默默看着天上的月。
她走近他,“爸爸。”
夏雄海回头,“呀,小木呀。”他将烟掐灭,轻手召唤她,“来。”
夏树在他身边坐下了。
“阿珩睡下了”
“嗯。”轻轻点点头,夏树的头深深低着。
夏雄海温和问“今天,是怎么回事”
夏树顿了顿。
没有隐瞒他,她将最近,以及今晚的事说了说。
夏树哭了,“爸爸,对不起。”
泪珠一滴一滴落在石板地上,月光下微光荧荧,“我知道,我和阿珩差了好多,好多好多,可是我放不下,怎样都放不下。我一定要试一把。我不怕辛苦,我就怕他难过,我不能让他难过。”
夏雄海长叹了声气。
“小木啊,既然想往前走,那就走,慢慢来,别害怕,也别回头。”他替她擦眼泪,说“爸爸老了。但无论什么困难,爸爸都会尽全力替你撑着的。”
霍靳珩睁开眼的时候,已不知道是何时。屋里面只有一盏微弱的小台灯开着。天还没亮。
他胃已经不疼了,浑身的力气也像随着疼痛而消失殆尽。汗出了太多,他身上的衬衫黏哒哒地粘在背部皮肤上,十分的不好受。
他想抬手,指尖动了动才发觉力道受阻。
一只小手轻握着他的指尖。他偏头,目光怔了怔。
夏树伏在他身边,正睡着。
霍靳珩的心脏,一点一点加剧,在胸腔里,震颤到肋骨都生疼。
她手边还放着手机,屏幕上定了时闹钟。
那大概是在等他输液结束。似乎害怕闹钟会吵到他,手机还连了耳机,塞在她的耳朵里。
他费力挪动另一只手,将闹钟取消掉。然后轻轻将耳机取下来,放在一边。
输液管里的药液只剩下一点点。
静等到药液完全流尽了。霍靳珩极轻极轻地将手从她手里拿出来,自己将针拔掉。
有一两滴血珠渗出来。
他随手拭去。
一切做好,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的脸。
淡微的光线温柔拥抱着女孩宁静安恬的面庞,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多久。
她眼角有泪痕,浅浅的一道,已经干涸。
情不自禁伸手,霍靳珩指尖轻抚上她的眼角。
指腹在她的皮肤上留恋摩挲。
似乎感觉到触碰,夏树羽睫轻眨着睁开。
“阿珩”见他醒来,她愣了一秒,杏眸里落进了光,“你怎么样还疼吗对了针。”
扭头才发现输液针已经被他拔掉了,夏树轻捧起他的手,仔细而小心翼翼地瞧。
她认真凝望的模样仿佛面对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霍靳珩凝望的却是她。
这一刻是极难得的眷恋与宁静,他想留得更久。
确认没事了,夏树笑着说“阿珩,你渴吗医生说你醒来后要喝些温水,我去给你倒。”
她起身。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腕,没让她走。
夏树微怔。
霍靳珩看着她黑眸深邃,他嗓音有撕磨过的哑,“夏树,我疼”
夏树慌了,“疼胃还疼是吗你等我,我马上去叫梁医”
霍靳珩却摇了摇头。
他很轻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夏树的眼眶倏然就酸了,她喉咙发哽说不出话。
就这一瞬,她脑中无端想起的,是重逢后和他的每一次碰面、每一句话。
眼前的这个男孩子,曾顶着压力跨越大半中国执拗去找她;曾在寒冬大雪里放下自尊骄傲为她求人;曾在九月大雨里站了三天只为寻到她的影子;曾跑了大半个帝都只为给她买一包她喜爱的糖果。
可她却对他说,霍靳珩,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她说了那样的话
她怎么能那样对他
她怎么能那样伤他的心的
夏树吸吸鼻子,重新蹲下来含着泪对他甜笑,“阿珩,你疼,那我就给你揉揉,好不好”
霍靳珩说“好。”
手掌轻抚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烙印在她的掌心里。
夏树的眼泪坠下来。
霍靳珩没有替她擦泪。他双手轻覆住他胸前的手。这只手她念了七年,盼了七年,终于在七年后的今天被他握在手里。他不想再放开一下。
他抱着她的手,越收越紧,身体也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般蜷缩起来,呜咽不成声。,,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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