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洛神番外(十)月下见
“喂, 你过来。”
我坐在书房桌旁,拿食指敲了下桌子, 看向窗外的女孩。窗子大敞, 外头融着一片柔软明媚的春光, 杏花开得洁白雅致,恰到好处。
女孩本来正蹲在地上,背对着我,不晓得在地上翻看什么,见我唤她, 立刻站起来,走到窗子下。
“你为什么总叫我喂, 我不能有名字的么?”她一手托腮,琥珀色的眸子安静地望着我。
我道:“你不曾告知我名姓。”
她眨眨眼道:“那是我记不得名字了。你能给我取个么?”
“不能。我既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娘, 如何去给你取那名字?”我淡道。
她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又道:“那你又叫什么名字,这么多天, 你都还未曾告诉我呢。”
我说道:“你没告诉我名字,那我也不告诉你名字。如此,公平得很。”
她无奈道:“可我是不记得的呀,这不算。”
“那也一样。”我抬抬眼皮, 提起朱砂笔在她面前晃了晃:“莫干站着,进来。你这些字太丑,要重写。”
“哦。”她手撑在窗台上, 轻盈一跃,跳上窗台,又稳当地落回房中,像翩飞的羽雀。
我面无表情道:“走门。下次若这样,便自去墙角罚站两时辰。”
“哦。我下次不会了。”她微微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但你不会让我站墙角。”
我哼一声:“是么,你这般信心。”
她有些得意道:“你舍不得。你待我好,我都晓得。”
我道:“你又晓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休得再胡说。”
她道:“我又不是那傻子,当然晓得。我有这双眼,能看,有这头脑,能分辨,谁对我好,疼我,我分得一清二楚。我前阵子时常发烧,你寸步不离地在旁顾看我;我夜里一人睡怕鬼,想同你一起睡,你虽面上不愿,却也不曾将我赶回房去。你又道为人寝不语,我夜里找你说话来着,你也似方才这般板脸说我要罚我去墙角站两个时辰,但最终都不了了之。我……”
我打断她:“住口,啰嗦。”
她讪讪道:“好。”
我坐下来,略觉头疼道:“重写。”
她在我旁边默默坐下,提起笔来抄写大字。经过这些天的学习,握笔的姿势还算可以入目,不过写出来的字,实在不敢恭维。
“这次竟一个红圈也没有,真写得那么丑的么?”她抄写了一阵,又抬头看着面前堆叠的一份宣纸,眸中难掩失望之色。
我直言不讳道:“何止是丑。”
她搁下笔,抽出其中一张宣纸出来,上头几排大字歪歪扭扭,朝我示意道:“先生,你来瞧,我觉得自己写的这几个字就很好,要不,先生你……你给我圈一个?”她抬起眼,有些可怜地看着我:“就一个。我就要一个。”
我道:“说过多少次,莫要叫我先生。”
她垂下眼来:“好,那你就给我圈一个红圈。我昨日读书,那书上说须得得点鼓励,才好进步快些,你也该多鼓励我一些才是。”
我提起朱砂笔,在那页宣纸上,勉强寻了个能“入目”的字,勾了一道红圈。
她这才又展颜笑了下,一面书写,一面道:“书上说,那些教人明理识字的,俱都被唤作先生或者夫子。你既不愿做我先生,那我可否唤你作夫子?”
我冷着脸道:“不能。”
“那,姐姐呢?”
“不能。”
“那好罢。”静了片刻,她又道:“那些私塾中教授诗经的夫子,都似你这般喜欢板着脸的么?”
“……”
“哦,那倒是了,我虽未见过,但也想着夫子定没你这般年轻漂亮。这回我算说对了么?”
“……”
“你千万别怪我问题多。前阵子你教我那书上所说的‘学而思,思而问’,我都记在心上,不曾忘记。往后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寻你问询,也好解我心中所惑。”
我忍下一口气,站起身来:“你多话得紧,留着你那些问题,下回再问罢。今次写满十页,再将这几篇诗文背下来,待会过来外头吃午饭。”我吩咐完,取出一份圈好的诗文簿册与她,随即自去厨房翻出一坛子酒,走到杏花树下靠坐着。
阳光很暖,柔软和煦,那些光几乎都要在空气中流淌开来,杏花亦是开得恣意烂漫。
我拍开封泥,拿瓷碗斟了一碗酒,酒水清澈见底,内里映着我模糊的脸。
“不过就是教她读了些书,这些天怎变得这般喜欢刨根问底。书上说,什么都是书上说,这般教下去,她长大了,莫不是要变作老学究?还说不是傻子,我看分明就是呆傻得很。”我看着酒碗,突然莫名觉得开怀,端起酒水,一饮而尽。
二十二日。光阴飞逝,如此两人在这宅院里,竟已过了整整二十二日。
相处许久,两人相熟之后,女孩比起初初时分的羞怯畏缩,现在的她,倒是天真烂漫多了些,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不过问题过多,又免不得有些磨人。
还有淮阳子。我这些天里鲜少出门,若非必要,几乎不上街去抛头露面,尽量使自己的活动范围控制在这宅院方圆。
这世上,我只有一样永远不会缺,那就是时间。我多得是时间与淮阳子耗,当然他也是。我只需看到底谁能先沉得住气,在他露出蛛丝马迹之前,我只需按兵不动便可。
早春上午的阳光凉凉的,我这般暗忖着,觉得微有倦意,便扶着酒坛子,靠在那杏花树下小憩一会。
闭上眼,依旧依稀有很淡的光晕在晃动。突然,我感觉到一个柔软的东西触到了我的嘴唇上。
我心里一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就要出手,却发现原是女孩凑过来看着我。她的食指正抵在我嘴唇上,拭了一下,手上有晶莹的水珠,好像是酒渍。
“……”我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我道:“这么快字就写好了?拿来与我看。”
“没有。我在窗台那边瞧你在树下睡着了,怕你着凉,过来叫醒你。”言罢,她有些天真似地舔了下自己的手指,砸了下嘴巴,才道:“好苦,你喜欢的么?”
见我不答,她又问:“我看你经常喝这个,这水又苦又辣,这么难喝,你怎会喜欢的?”
我道:“这可是好东西。可以打发时间,也可以忘掉忧愁。”
“可以……忘掉忧愁?”
我道:“自然。”
她抱起酒坛,喝了一口,我竟忘记去阻止她。
她喝了一口,又吐了些许出来,拿手背去蹭唇角。眼里,嘴边,俱都染着晶莹的水波似的。
我靠在树干上,看着那蔚蓝的天空,眼前有白色花瓣飘落下来:“你这么小,也有忧愁的么?做甚要喝这个。”
她咳嗽了一声,也同我一般,看着那青空,道:“当然有。我想快些长大,最好能长到同你一般高,懂这世间许多事,晓这世间许多理。”说着,又指着那蓝天白云,眯缝着眼道:“你看这天,美得很。若我长大了,抱得动你,便带你飞到天上去瞧一瞧,看遍这大好河山,你说好不好?”
我低声道:“傻子。”
她有些生气,扶着下巴道:“我才不是傻子。”
许是喝了点酒,她白皙清秀的脸颊上勾着两抹红晕,可压桃花,眼波闪着,似带了几分醉意,连带笑起来,都是柔软的。
长大了?长大了倒会是个美人不假。
我点头道:“好,不是傻子,是呆子。”
她立时将脸偏到一旁去了。
我便板起脸,训道:“还不快回去重抄,作甚在此耽搁时间。书上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你整日里书上说,这竟都不晓得的么?”
她一拍大腿,急忙站起身,一路小跑着回书房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下。
日暮西垂,白日将尽,今日与往常无差,转瞬便入了夜似的。晚间,我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衫回到房间,瞧见床榻上搁着她从隔壁房里带来的枕头,被褥齐整,却并不见人。
先前明明见她在我房里的,怎我出去洗浴一阵,便又不见人影了?
我以为她许是出去片刻,很快就回来就寝,遂坐在榻边看了会书,等了许久,也不见她人影,只得合上书,出门去寻。
推门出去,天边清清冷冷地挂了半边银月,光芒惨淡地铺了一地,颇有几分病恹恹的惫懒之感。
这月光并不明亮,是以外头模糊得很。我提了一盏灯笼在手,见除了我的房间之外,其余房间俱都不曾点灯,只得走到院子里,对着远处阴暗之地低声道:“喂,在哪里?”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应我,我又道:“喂。”
“……嗯”靠近杏花树的院墙处,传来几声极其痛苦的细碎低吟。
我心道不好,疾走过去,只是刚迈出几步,却又蓦地顿住了。
接下来,我看到了我这漫长的一生之中,最无法忘怀的画面。
那单手撑着杏花树,双膝跪地的女孩,此时佝偻着背,压抑地低声喘着,似在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苦痛。
身上单衣则褪至腰间,露出光裸肩背,而在她背部处,一双光华灿然的金色双翼,正以无比傲然霸道的姿态,在空中伸展开来,俨然是天地之间至为高贵的神鸟凤凰。
金光流转,明月照来。
银月之下,杏花安静无声落下,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手中的灯笼,亦是脱离了我的掌心束缚,跌落在地,咕噜滚出老远。
她灿烂夺目,恍若太阳,几欲灼烧我的眼眸。
那微薄惨淡的莹莹月光,根本遮掩不了她的华光。
金翅遨展,在她纤丽身姿之下,万物俱都融化。
连那月光,也被她照亮。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早在2010年就发表了,古代和现代是一个整体,必须要合在一起看,否则会不了解前因后果,古代和现代就是一本。只是因为我经常需要修正错别字,所以章节目录显示的时间现在很多为修错别字时间,最初都是2010年开始写,距离现在已经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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