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醒

    清吧里的光线昏暗,现在时间还早,人不是太多,老板随意放着一首日文歌曲,歌曲节奏感强,咚咚咚像是人的心跳。

    易无澜找了个光线昏暗的卡座坐下,翻开酒单按照顺序点了一半酒单的酒。

    喝了两杯,他朋友才来。

    易无澜这位朋友全名李富贵,艺名江冷冷,是个行为艺术家。但因为做艺术做得不怎么成功,太过贫穷一点都不富贵,只好改行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术做了美妆网红,现在微博粉丝已经过了五百万,还开了一个小营销公司。

    两人是在一次重金属艺术展认识的,那会儿易无澜还是个学生,李富贵一眼看中了易无澜的气质,想让易无澜做自己行为艺术的模特,易无澜连感动都没有,直接拒绝。

    不过两人最后还是成了朋友。

    李富贵来的时候一身“精致富贵”。Chanel的包,带铆钉“时髦”小皮裤,小手指戴着个钻戒,涂了指甲油还喷了香水。

    看到易无澜抬眸略微嫌弃的眼神。

    李富贵马上叉腰叫起来:“哦哟!”

    “是谁突然一个电话把我叫过来喝酒,我刚刚拍完一个搞笑视频,就急匆匆赶过来ok?”

    “你应该为拥有我这样的朋友感到骄傲!”

    周围几个卡座的人都不由自主往这里瞧了瞧。

    易无澜:……

    他和李富贵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李富贵还能装浮夸吵闹的人,一开嗓喊抵得上三只公鸡在你耳边叫,只要他想,什么话都能说成咏叹调。

    吊了下嗓子,李富贵舒服坐下,然后看到摆了一桌的酒。

    李富贵:“不是,弟啊,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这半桌子的酒,肯定能把两人喝趴下。

    易无澜又饮尽一杯酒,沙哑嗓子淡淡说:“你不用喝,我喝就够了。”

    李富贵是少数几个知道易无澜家庭情况以及和盛凌关系的好友,他小心翼翼开口:“是盛凌那龟孙做什么了?还是……又想咱妈了。”

    易无澜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李富贵也是两年前清明节知道的。

    易无澜微仰头解开颗扣子,轻轻瞥了一眼李富贵,没回答。

    长长的眼睫半垂,看人时候跟钩子一样,魅力简直压都压不住。

    李富贵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跳,随后知道这位是微醉了。

    易无澜没回答,李富贵也就不再问,索性换了个安全点的话题:“这几天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你准备接费洛蒙香水那个项目了?”

    “我看费洛蒙香水的官方也下场了,说是这次的胜者不仅能拿到合作项目,还能直接得到国际设计师大赛的初赛免试资格。”

    易无澜这几天根本就没看网上的消息。

    听到这话喝酒的动作一顿:“你刚才说,什么大赛?”

    李富贵拉长了音调:“是的,你没听错,就是那个五年一度,含金量极高,无数大师拿过奖的国际设计师大赛,而且是初赛免试资格。”

    “其实我是不建议你参加的,你毕竟正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很容易出问题。”

    “而且费洛蒙这个饵一放出来,指不定有些老家伙厚着脸皮来参加,弟啊,你真参加吗?”

    易无澜端着酒杯,抿了口酒液,撩起额间垂落的碎发,靠向沙发懒散答道:“为什么不?”

    “你,哎你,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答案。”

    “就没见你怕过什么。”

    李富贵从见到易无澜第一眼起,就知道这是个锐利至极有着雪亮刀锋,绝不会被埋没的年轻人,迟早会大放异彩。

    不过易无澜这人,合该光芒万丈。

    国际设计师大赛啊。

    李富贵心里想着有点激动,打开手机找到自己一个好友发的信息:“来来来,给我澜弟念下目前确定参赛的设计师。”

    “包硕,这名字一听就不行。”

    “田玉炜,啧,就是个阴险小人。”

    “舒,舒,”

    念到第三个的时候,李富贵突然磕绊了两下。

    易无澜直接道:“舒林青。”

    李富贵愣住了,跟个吃瓜到一半的傻仓鼠一样愣住了,他觉得自己今天不宜说话,说一句错一句。

    就没对的!

    易无澜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清淡着嗓:“我早就知道了。”

    李富贵听到这句惊了一下,忍了忍才把嗓子里的那声惊叹给忍下去,抬头看向易无澜。

    易无澜整个人靠在卡座的沙发里,昏黄的灯光落在那张微仰起来的脸上,透明的,苍白的,酒精把易无澜的两颊熏得微红,外人面前一向冷淡挺直的上身微蜷。

    李富贵这才想起,易无澜刚刚生了场病,还住过院,尽管他关心过,知道只是低血糖。

    一种无法自抑的心疼感袭来,李富贵认识易无澜也这么多年,两人互损一起走过许多日子,他从没见易无澜如此,如此的脆弱过。

    他看易无澜熬夜赶毕设把自己熬进医院。他看易无澜清明节独自一人去城郊纪念自己母亲,回来时风尘仆仆眼光明亮。他看易无澜自己联系救援队和车辆大雨天去解救被困在山上的盛凌。他看易无澜孤身一人愣是在设计圈立足。

    他深知易无澜的强大,现在才足够心疼。

    他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哽咽:“澜儿,咱别喜欢他了好不好,他有什么好的啊。”

    “他既不能和你聊达芬奇,又不能陪你看艺术展。”

    “他不懂你的玫瑰,更不懂你的执着。”

    你那么好,他一点都不值得啊,他不配你难得的温柔与缠绵的爱意,他不配的。

    易无澜靠着沙发笑了笑:“别哭了,多大的岁数了。”

    李富贵随意擦了下眼泪,一口气喝了杯酒,“咚”一下把杯子放下:“参加,就要参加,凭什么不参加!”

    一直喝到华灯初上。

    主要是易无澜在喝,一杯接一杯,也不说话。

    到最后把自己喝醉了,眼光迷离,还记得把手中的纸巾折成一朵花。

    李富贵无奈,把纸巾从易无澜手里拿下。

    易无澜也不挣扎,任由他把纸巾拿走,盯着眼前一片空酒杯沉思。

    像是在思考什么难解的问题,又像是看到了新的艺术世界。

    李富贵叹了口气,不过片刻考虑,还是打通了盛凌的电话。

    半刻钟,盛凌来接人。

    男人一身高定西服,身上带着醇厚的酒香,料想是从哪个酒会里赶出来的。

    盛凌先看了眼易无澜,然后直接弯腰将人背在自己背上,矜贵礼貌对李富贵说:“麻烦了。”

    李富贵摆摆头:“不麻烦,你照顾好他。”

    盛凌略一点头,就出去了。

    李富贵在后面看着男人背着人依旧挺直的坚实脊梁和宽肩劲瘦的身材,以及掩不住的上位者气势,明显并非良人,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情之一字,真是当局者迷。

    夜色很凉,今晚月色不错,冷白的月光耀眼,周围的霓虹灯一闪一烁。

    这里是个小巷子,盛凌的车开不进来,只能背着易无澜往外走。

    易无澜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一些,也没多清醒,闻着盛凌身上惯常的香水味,脑海里沉沉浮浮。

    他的手松松圈住盛凌,慵懒问了句:“盛凌?”

    盛凌“嗯”了一声。

    秋风从两人身体缝隙里穿过去,呼啸着卷向远方。

    易无澜把头搁在盛凌肩上突然念起句子来:“我知道你冷漠、深沉、没有真心。”

    “然而我爱你。”

    盛凌平稳迈步的姿势顿了顿。

    夜色深深,像是要把人拉进无边的黑暗里,就像易无澜此时的声音,轻艳沙哑,勾着人的心跟着他往下滑。

    易无澜微微仰头,看着在他视线里晕成一片的斑斓霓虹灯,继续念:“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想法,”

    “你无情,你锋利。”

    他轻叹一声:“然而我爱你。”

    盛凌的托着易无澜肩的手猛然抓紧。

    巷口快到了,车就停在巷口,易无澜喝醉了身体没力气,尽管盛凌托着他的肩膀,身体还是不停往下滑。

    盛凌只好把易无澜放下来抱在怀里搀着。

    易无澜却不走,在他怀里抬头,眼弯起,唇边泛着沁凉的笑意。

    像是月光的银辉,清淡的,带着冷的。

    易无澜嗓音极淡又似极冷静:“我知道你只是找个替身。”

    “然而我爱你。”

    像一把冰箭,猛地扎进人心里。

    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和同归于尽的狠意。

    易无澜勾起唇角看他,黑曜石样的眼珠渲染着深重的情绪,樱色的唇在酒液的浸染下,有别样的意味,像是极秾艳,掩不住地魅力。

    心跳几乎是无法抑制的,盛凌觉得自己今晚或许也喝多了,血液咆哮着奔腾,让他整个人跟着沸腾。

    但他表面尚能自持冷静,把人抱住往车里走。

    “你喝多了。”他冷静地对易无澜说。

    仔细听,这冷静嗓音里却有不易察觉的轻颤。

    我也喝多了,盛凌这样想。

    车驶向南花路232号。

    带起的烟尘飞扬又落下,融进浓浓的夜色里。

    *

    第二天早上易无澜是被电话声吵醒了,宿醉醒来头很疼,接电话时候声音都是嘶哑的:“喂?”

    是李富贵的电话:“澜儿,我看向九明宣了,你和他的‘誓爱’品牌合作参加费洛蒙香水项目了?!”

    易无澜拥着被子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李富贵有些焦急:“澜儿,你到底怎么想的啊,现在网上舆论都炸了,你和向九明合作,猜什么的都有,费洛蒙借此机会今早上还发了消息,决定比赛全程直播,澜儿,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易无澜半阖的眼睁开,随手拿起床边的设计稿,瑰丽娇艳的花在纸上仿佛要绽开。

    易无澜笑起来:“很简单,我要拿下费洛蒙的香水项目。”

    一定要拿下这个香水项目,拿到国际设计师大赛的入场券。

    然后离婚。

    他在这段婚姻中失去了许多热忱,而灵魂被抽干的同时灵感也跟着干涸。

    他要在抽身离开之前,彻底找回自己被抽空的灵感。

    他要让那朵碎钻拼成的凋落玫瑰闻名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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