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宫。
梁妃一身素衣蓝袄,云鬓摇钗,点绛唇,杏花眸,一颦一笑,端雅清丽。
接到了李公公的通知后,玉泉宫上下从早一直忙碌到现在。
清竹擦拭着花瓶,还是忍不住喜,“娘娘万祥!皇上要同娘娘共进午膳,这还是后宫头一份殊荣呢!到时候,皇上定会为娘娘倾倒!”
梁妃静静啜着茶,对于清竹忽略顾思绵的捧耀并无太大反应。
她可不认为皇上会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若她想得没错,多半是顾妃的“功劳”。
午时一刻。
伴随着公公尖锐细长的嗓音,“皇上驾到——”
顾思绵欢快地随着皇上蹦跶着进了殿。
宫人免礼平身后,清竹的眼看到皇上身边那抹粉色身影时,差点没叫出声来。
皇上和娘娘的午膳,顾妃凑什么热闹!亏娘娘还待她那么好,清竹内心极为不平。
梁妃面上挂着柔和的笑容,待皇上先行入座,才拉着顾思绵坐下。
膳前礼仪就绪后,顾思绵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丰富的膳食,全是她爱吃的。
皇上淡淡地道了声,“开膳。”
顾思绵叼着肉丸子,碗里突然多了一块酱翅。
抬头,梁妃冲她温婉一笑。
顾思绵眉眼弯弯,回夹了个清蒸豆腐。
梁妃笑笑。
顾思绵梨涡深深。
殷烈:“……” 娘的!这还姐妹情深上了不成!?
皇上冷淡地清咳几声,梁妃有所收敛,顾思绵却时不时歪头冲她傻笑。
吃到个什锦鸡丝,冲梁妃笑。
吃到个锅烧鸭肉,冲梁妃笑。
吃到个宫爆虾球,冲梁妃笑。
…………
殷烈恨不得伸手将软团子捏过来揉搓一顿,奈何不合时宜,皇上默默平息了下心底的不悦。
一顿饭皇上吃得索然无味。
但顾思绵却十分得趣。梁妃温柔和善,临走时甚至替顾思绵柔柔用帕拭掉唇边的酱渍。
顾思绵是真心觉得她好,她小时娘亲去世得早,府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照顾,侍女大多害怕得罪也只是尽到该尽的本分而已,没有哪个女子,像梁妃这般温温柔柔的,香香的,和她说话都是春风化雨般。
顾思绵想她要是有娘亲和姐姐,应该就是这般。眼圈一下子红了。
梁妃微愣,皇上抿唇。
出了玉泉宫。
李公公带着随从和皇上顾妃娘娘保持远远的距离,跟在后头。
顾思绵早把刚才的小小情绪抛在脑后,小步跟着皇上,兴奋地讲七讲八。
讲来讲去,都围绕着梁妃和她的膳席。
殷烈停下,后面的顾思绵没注意,一下子撞到皇上的后背。
顾思绵捂着小鼻子退一小步,扁扁嘴。
“疼吗?”
殷烈刚要伸手看,顿了顿,身侧的手攥了攥还是没伸出去。
顾思绵揉揉鼻子,不甚在意,继续刚才讲的,“……梁姐姐做了玉梅酥好香,热乎乎的特别甜……”
殷烈和顾思绵共进多少次膳食,哪能不知道,梁妃这次的膳席,全是按顾思绵的口味来做的。
不讨好朕,讨好顾思绵?
殷烈想到刚才梁妃替顾思绵擦拭脸颊,还有在膳席上替她布菜,全程含情脉脉地盯着顾思绵……甚至想起上回路过朱玉亭,也是梁妃同顾思绵两人单独相处,他到时,梁妃还替顾思绵擦了嘴……
长安城里龙阳之癖常见,磨镜少有,但也是存在的。
难不成……
殷烈从未见过,顾思绵对除了美食外的人感兴趣半分。
殷烈又一次停下脚步,脸阴郁至极。
顾思绵又一次撞上了皇上的背,这次直接痛呼出声,“……唔……疼……”
殷烈一手把着顾思绵的下巴,一手替她揉揉鼻子,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说道,“以后莫去玉泉宫了。”
顾思绵圆眸愣怔,疑惑,“为什么?”
殷烈不看顾思绵的眼,垂眸淡淡道,“香气太腻人,朕不喜。”
顾思绵的鼻子红红的,白皙的脸被风吹得凉凉的,她歪歪脑袋,脸就贴上了殷烈温暖的大手。
皇上垂着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往常犀利的眼,鼻梁挺直,薄唇轻抿,似乎在屏气等待一个回答。顾思绵歪歪脑袋还是看不清皇上现在的表情,顺势应道,“……好。”
殷烈抬眼,漂亮的眸中像含着阳光下融化的松雪,他捏捏顾思绵软软的脸,语气温和,“有什么想吃的,让御膳房做便是。玉泉宫能做的,御膳房同样做得出,不必再跑一趟麻烦梁妃。”
顾思绵点点头。
殷烈勾唇笑。
顾思绵刹那间觉得心口处怪怪的,她瞧着皇上,这么好看的人,真怪顺眼的。
*
顾思绵婉拒了梁妃的几次邀约,因皇上下旨御膳房对顾妃开放随时候备,顾思绵不去玉泉宫,但相应地天天托宫人煲汤送粥给梁妃。
两人来来往往地互礼多日。
御书房里,殷烈听着李公公一条条的读,奏折嘭地扔回御案上。
“梁妃又送了什么东西?!”
“回皇上,送了个锦囊,听说是梁妃娘娘自己做的。”
李公公翻着小册子,“前日梁妃娘娘送了亲手织的丝帕,昨日送了亲笔的画像……”
殷烈冷声,“这女人倒真没完没了了。”
“顾妃回送了什么?”
“回皇上,顾妃娘娘回赠了煲仔汤,四喜丸子,挂炉猪肘,梅子酥,翡翠糕……”
殷烈重新拿起奏折,哼道,“一些吃食罢了,也没什么。”顾思绵对她不上心就好。
顾思绵的字,殷烈比谁都清楚,张牙舞爪,她才送不出去。
李公公翻着小册子,“……顾妃娘娘送的,都是顾妃娘娘爱吃的。”
殷烈:“……”
李公公老手一抖,皇上手中的奏折已经碎成纸渣渣了。
“……”
*
不同于皇上的愤懑,太后知晓后很是喜成乐见。
梁妃也是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户部侍郎梁光禄的长女,梁光禄在先帝时就忠心耿耿有本分有才能,梁妃也同她父亲一样,宠辱不惊,条理分明。
太后很是常将后宫大事交给她处理,这下见梁妃这般照顾绵儿,同绵儿交情颇深,更是内心中意她几分。
绵儿是太后为皇上选的皇后,但太后再怎么疼爱,也知顾思绵的性子并不适合皇后位。
后宫这般暗潮蜂拥的,若有梁妃在旁辅助绵儿管理后宫,也倒是良计。
这么想着,一连数日,在众妃嫔晨昏定省后,太后就会将梁妃和顾思绵一同留下。
妃嫔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些之前和梁妃好的,转而投进了徐婕妤的小团体,有些还在张望,有些干脆就对梁妃讨好顾思绵的举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留在梁妃身边。
太后每每送两人离开,斟着茶,总得夸一句,“这梁妃真真是个明事理的女子。”
嬷嬷在一旁捶腿。
花公公替太后倒茶,“奴才斗胆,顾妃娘娘性子软,就算上高位也易被欺负,梁妃娘娘这般护顾妃娘娘,若以后上高位不仅镇得住后宫,也会待顾妃娘娘好。”
太后斜眼,“哀家的绵儿,自然是做高位的人!谁敢欺负?!”
花公公一哆嗦,立马跪在地上,“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奴才也是为娘娘们着想……”花公公见太后没翻脸,继续道,“……皇上留寝在灵霄宫已有足月余日,可……顾妃娘娘似乎还没有任何反应,景王爷都有三个孩子了,皇上却一个子嗣都没有……奴才想,是不是顾妃娘娘的缘故……”
太后神情肃穆,手指攀在太妃椅上的扶手磨搓片刻,长长叹口气,“你说的也是……绵儿的肚子也是不争气,哀家盼龙孙都盼多月了……”
“奴才斗胆……梁妃娘娘同顾妃娘娘交情这般好,若是梁妃娘娘怀上……”
“胡闹!哀家的长孙怎么能由其他人怀!”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只是想替太后娘娘分忧,皇上子嗣一直是娘娘的心病,奴才也忧心……这才急了嘴……”
花公公自扇巴掌,“奴才真该死!”
“好了!停下……”
太后揉揉眉心,“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皇上没在景儿前有子嗣已是大过……这还一直空缺下去,成何体统!若不封嫡子就无碍,以后皇上要是宠幸其他妃嫔,让哀家不重眼的留下长孙,那才膈应哀家呢,倒不如让梁妃来,只要以后绵儿的孩子是太子就无妨……”
“明日宣个太医去趟灵霄宫,单独宣梁妃来一趟慈云宫见哀家。”
花公公起身,“嗻。”
太后眯着眼,敲着太妃椅扶手,“……皇上那边,哀家也得想个法子。”
*
夜幕。
灵霄宫。
顾思绵躺在床上把玩着手中的水粉锦囊,细细翻看。
到了睡觉的点,皇上却还没来。
顾思绵往往常皇上睡的位置靠拢,小脸埋进松松软软的被褥,手上还捏着梁妃送的锦囊,小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
今天梁妃送了个锦囊,碧果递给顾思绵时都赞不绝口,“梁妃娘娘的手可真巧,女红肯定很厉害,这锦囊可是祈福庇佑的好宝贝。”
祈福庇佑?
顾思绵想起了皇上,她看过皇上手掌一道横断掌心的刀疤,是皇上少年时征战断剑的痕迹。
那么长那么深的疤。
顾思绵看得心惊肉颤,皇上却能轻描淡写地一两句说过。
……当时得多疼啊。
顾思绵摇摇锦囊,迷糊着困眼,祈福庇佑真的有效果吗,她要是自己做一个,以后皇上就不会受那么疼的伤了吧。
…………
殷烈进寝殿时,顾思绵正窝在本该是自己的位置上,睡得四平八稳。
殷烈失笑,走近,刚将人挪进怀里,便看见顾思绵手里攥得紧紧的水粉锦囊。
“梁妃娘娘送了个亲手做的锦囊……”
脑海里闪过李公公的话。
殷烈伸手将锦囊从顾思绵手里拿出,丢到一旁案几上。
“……有这么喜欢吗?”
顾思绵在睡梦中感受到暖源,往殷烈怀里缩了缩。
殷烈低头,在顾思绵发顶蹭了蹭,声音暗哑,“……像朕心悦你这般,心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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